在阿阳平静修行的日子里，他不知道历史的齿轮已经无声转动，无数人的命运将被织进蛛网，相互交缠。
当后世的史学家回望往事时，他们从故纸堆里翻捡证据，从庞大的数据库搜索蛛丝马迹。
人们各执一词，试图拼凑出故事的完整面目。但无论是哪个版本，总有关键的一环缺失。
任凭一代代学者反复地诘问，这最终还是成为了被历史尘封的谜团。
第一块倒下的多米诺骨牌究竟在哪里？
……
……
十月中旬，湿冷的空气从南向北侵袭。
安田州一天凉过一天，但州城郊区的工厂依然火热。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有多急，你信我的，这批货一定按时到。”瘦削的中年男人对着电话另一端保证道，挤出谄媚的笑。
挂断之后，他叼起一支烟，眉头皱紧。
这年的最后一个季度，装配厂的订单量比以往更大。
据说清都的大公司要抢在跨年之前办一场盛大的发布会，于是北洲各地的供应商都被调动起来。
南岸的工厂有最廉价的劳动力，因此承担了大批量的装配任务。在整条产业链里，这个环节的利润极低，但依然是偏远地区无法舍弃的经济支柱。
比如安田州州城的装配厂，在全州范围内都算是重要的示范企业。
中年男人吐出一口烟雾，再度拿起电话。
这次不是应付上面，而是给下面布置任务，他的声音变得冷峻威严。
“月底之前，所有产线都优先处理清都的订单，通通加班，下班的时候把原料带回去继续干，钱肯定不会少给。”
“再不行，就往外派活，外包出去，我记得你们有门道。”
“不管用什么手段，这笔生意一定不能出岔子！”
……
……
十一月的一天，两辆货车从南河镇出发，目标是州城工厂。
车轮碾过湿润的道路。
夜深时，司机从车上下来，与工厂的工人一道卸货。他们的脸上满是疲惫之色，近于麻木。
一箱一箱装配好的导线被搬进仓库，等待质检部的人接手。
其中有一堆贴着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南河镇第二监狱”。
半个月之后，浩浩荡荡的车队从安田州出发，向西北方向行进，路上一连接到十几个电话。
下一家工厂正在焦虑地等待他们送货，三班倒的工作表正蓄势待发。
清都那边定下的交付日期越来越近，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一条条催促的信息从联邦首府传来，每一次的措辞都比前一次更加严厉。
……
……
十二月下旬，第一批货离开了九明州，向北洲中部出发，那是此行的最后一站。
一台台崭新的游戏主机被妥当得包装好，配色选用经典款设计。外壳上刻着巨头公司的标志与口号，光鲜诱人。
这是昂贵的全新一代，被投资界寄予厚望。尽管这些人并不关心下个世代的游戏体验会被如何革新，但他们很想知道：到明年第一季度，这个型号能占据清都市场的多大份额？
评估报告改了一稿又一稿，媒体的头条报道准备就绪，发布会开始测试直播渠道。
当整个清都的目光都投向舞台，主角们还在前来的路上。
这些游戏机静静地躺在箱子里，倚靠在减震垫上，耐心地经过数个州域。
车队中的其中一辆里，司机大叔正喝着提神的饮料，风雨兼程。
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南部苍凉的丘陵被甩在身后，然后是广袤无边的平原。
渐渐的，路旁的建筑物越来越密集，巨大的广告牌矗立在信号灯两侧，远方有银灰色的天际线。
通过一重重身份检验，司机大叔把车开上货运通道，在高架路上加速冲刺，隔音带包围的世界里只剩引擎轰鸣声。
前方就是熟悉的出口，他看了看腕表，松了一口气。
“欢迎你，陌生人！”
温柔的电子音响起，这座城市露出她妩媚的面目。
色彩绚丽的银幕映入眼帘，璀璨彩灯闪烁，无人机盘旋在天空中。
玻璃幕布上出现当红偶像的投影，无数小小的窗口透出亮光。空气中跃动着永不停息的电波，数据流构建起极繁华的荒漠。
流光溢彩的广场上，年轻人欢笑着触摸幻影，他们身后是直冲云霄的摩天大厦。
司机大叔飞快地瞥一眼路边展板，看到自己支持的女团有了新海报，吹了声口哨。
蓝紫色烟雾的尽头，是流浪者的逐梦之地。
这里是清都。
……
……
北城区的行政区域，占地面积并不大，建筑群十分密集。
在其中一栋幽灰色大楼的侧门外，一个身形挺拔的年轻男子站立在台阶前，静静等待着。
黑色的轿车缓缓驶来，停在此处。
茶色的车窗摇下去，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手中提了一个包裹。
等在门口的年轻男子迎上去，露出满意的笑容。
车里的人探了探脑袋，讨好地说道：“周秘书，这是给局长的东西，还望你替我们多美言几句。”
年轻男子微微颔首，接过包裹，转身要回大楼里去。
包裹里装的是一台最新型号的游戏主机。
尽管尚未发售，但有一批身份显赫的玩家已经等不及了，他们的意志不可违逆。
于是，在发布会的前夜，一批保密级别极高的包裹在这座城市中悄无声息地传递。
在局长下班时，周秘书会提醒他带着包裹回去，作为局长儿子的新年礼物。
周秘书的心里回忆着今日局长的日程表，开始考虑下一件要处理的事。
他走进大楼，按照惯例接受安检，把包裹摆在透明的检测台上。
周秘书按照往常的习惯，向另一边走去，等着传送带把东西运过来。
就在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在大厅里响起，警卫们迅速朝这个方向集结。
周秘书茫然地回过头，这声音对他来说是陌生的。
从来没有人敢带着武器进入联邦政府，所以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警报触发。
游戏机躺在红光闪动的检测台上，有些寂寞。
……
……
半小时后，周秘书被押送到联邦地下三号实验室。
一路上，他接受了两次审讯，身边的警卫换了一拨又一拨。
“这只是一台游戏机。”他反复强调这一点，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实验室里的工作人员严阵以待，专业的隔离工作台准备就绪。
他们得到的消息是，有恐怖分子带着伪装的神力炸弹潜入政府大楼。
看到眼前的阵仗，周秘书痛苦地闭上了眼，无力地解释道：“这只是一台游戏机。”
没有人相信他。
过了一刻钟，这台尚未面市的高端游戏主机被拆卸成一堆零件，经过逐一扫描，留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三根导线。
实验室的研究员们穿着白大褂，用细长的银色镊子夹起导线。
数据分析员抬起头，疑惑地问道：“这么微弱的神力波动，最多是低阶通神者的力量残余。竟然能引发高级别的警告，仪器需要检修了吗？”
“可能是受到附加规则的影响？”有人猜测道。
“看数据分布，手册上没有一条附加规则是与之吻合的。”
夹持导线的首席研究员眯起眼睛，缓缓说道：“有一条新的附加规则，还没有被修订进手册里。”
实验室陷入一瞬的安静。
数据分析员的手指在光屏上飞快地滑动，输入另一串检测指令。安保部门的负责人按下了通讯器的按钮，压低声音汇报。
首席研究员沉默地看着光屏，等待运算结果。
终于，无数跃动的符号凝固成五个字。
“性质已确认。”
下一秒钟，信号从这间地下实验室里发送出去，沿着庞大的权力系统游动，不知有多少人将为之奔走。
研究员们哀叹一声倒霉。
按照经验，联邦一定会把所有在场人员与外界隔离，以防消息泄露。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恐怕要一直生活在监控中，直到事情结束，直到叛神者死去。然后还会有一沓需要签署的保密协议，稍不留神就是终身监禁。
首席研究员没有考虑这些，他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那三根导线，眼神幽深无波。
这就是传说中大逆不道的草木神力吗？
……
……
幽暗的地宫里，烛火摇曳，寂静无声。
这是一片沙海，每一粒沙都呈现特殊的暗金色光泽，让人目眩神迷。
沙海上方，一个光头男子盘坐在半空，双目紧闭，白皙的脸上满是安详神情，仿佛在打盹。
忽然之间，沙海涌动起来，显出几分诡异。
沙子疏密分布，形成了一幅巨大的地图，高山大河各有形状，城市星罗棋布。
察觉到动静，光头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瞳孔呈现耀眼的灿金色，威压骇人，宛如神明。
他低头看向沙海，目光落在角落处，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在那里，有一粒沙正散发出荧荧微光。
光头男子低语道：“原来是藏在南边啊……”
他站起身，脚踏虚空徐徐行进，双手负在身后。
在他脚下，模拟北洲大地的沙海崩塌翻滚，寸寸瓦解。
“汤贤，这次你还能往哪里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