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周逸所料,苏恩德库拉在修炼的时候,身体虽然已经入定,但灵魂并没有完全收敛起来,不过问题不大,只是有些涣散而已,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苏恩德库拉学会进入到真正的修炼状态里,这件事情说起来不算很容易,但其实也不是很难,只要让苏恩德库拉进入到那种状态一次,他就能记住那种感觉,以后就能自己进到那个状态里去了。
两人面对面盘腿坐在同一张床上,苏恩德库拉双手放在大腿上,闭着眼睛,眉头看上去有点皱,周逸峥睁着眼睛,姿势要比苏恩德库拉随意得多,他缓缓说道:
“墨闲,现在你应该忘记你之前所有关于入定的记忆和感受,放空自己,然后跟着我来。”
“想象自己是刚刚接触修行时的那个人,不要想其他的,将修行当作是一件跟吃饭睡觉一样寻常的事情,没有任何牵扯,单纯的一件事情而已。”
“好,就是这样,现在,听我念《道德经》,你只是用心体会,记住,用心去体会,不是动脑子,也不用你思考,只要让它自然而然地进入你心里就行。”
周逸闭眼掐诀,沉思内里,开始念起《道德经》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非名,非常名……”
文学这种东西,其实是一种很奇异的存在,不同的人根据自己不同的理解能念出不同的感觉来,而感觉又是可以传导的,这一点在经文上表现的尤其显然。
周逸第一遍用口诵经文的方式为苏恩德库拉做引导,用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没关系,第一次而已,正常,失败是成功之母嘛,我们继续!”
第二次又失败了,周逸安慰苏恩德库拉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用之前的方式修炼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想要完全摆脱,的确是需要一个过程,没关系,慢慢来,我们继续。”
可第三次还是失败了,周逸强颜欢笑道:
“别气馁,好事多磨。”
苏恩德库拉哭丧着一张脸,
“师父,我不会气馁,我是害怕你气馁……”
接下来又失败了好几次,搞得周逸实在是已经无话可说,只好托辞道:
“时间不早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这件事情不能急,你今天晚上好好想想,我今天晚上也好好想想,明天咱们继续,睡觉!”
说完,站起身来,直接从这张床跳到了另一张床,并动作麻利地揭过被子盖在身上。
苏恩德库拉没有直接入睡,他下了床。
周逸听见声音,扭过头来,
“你要干嘛?”
“这房子里可能不太干净。”苏恩德库拉边走边说道。
周逸几声失笑,
“哪有什么脏东西,你不会是被上次的事情整怕了吧。”
苏恩德库拉不理会周逸的嘲笑,继续往卫生间走,他打开了卫生间的门,然后,周逸便看见一个白扑扑的影子从卫生间里出来,穿过房门走了出去。
“我去,你怎么知道卫生间里有东西!”周逸看上去对此很是吃惊。
“他刚才出来看了一眼,你背对着他没看见,我看见了,我知道他没有恶意,本来不想管他,但总觉着让他呆在这里不太舒服。”苏恩德库拉说着,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周逸慢慢将脑袋放在枕头上,突然觉得不对,又抬了起来,
“你怎么能看见它!”
苏恩德库拉微微一笑,
“你知道,不是所有鬼魂都看不见,有些鬼魂是可以被肉眼看见的,他就是那一种。”
“你是说,这个人刚死不久?”
“或者说,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周逸无奈一叹,
“唉,又是个可怜人,算了,睡觉吧!”
“你不打算送他去往生吗?”苏恩德库拉问道。
周逸以一种背对着苏恩德库拉的姿势侧躺着,漫不经心回答道: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他只是不愿意相信自己已经死了而已。”
苏恩德库拉微微仰起头来,莞尔一笑,
“遇见了就是缘分,你不打算帮他了结一下牵挂吗?这应该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周逸的声音里开始有了点不耐烦,
“没兴趣,或许人家根本就不想让这些事情被我们知道,赶紧睡觉吧!”
苏恩德库拉微微一叹,一边往床上躺,一边关上了灯。
过了好久,周逸翻了个身,眸子里反射月光,看上去依旧带着点水亮,他发出一声很重很重的叹息,又过了十几秒,才开口说,
“墨闲,你睡着了吗?”
声音小心翼翼地,在静谧的房间里,依旧听得很清晰。
“没有。”苏恩德库拉平静回答道。
“困吗?”
“不困。”
“那咱俩说说话吧。”
“说什么?”
周逸又沉默了半晌,
“你说,我们这些道士,入世修行这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或许我知道,但我不能告诉你,这需要你自己慢慢地去感悟,我要是告诉了你,那你以后的路就没意义了。”
周逸将胳膊枕在脑袋下边,呼吸开始变得很轻很轻,
“你说,我的心是不是太硬了,师祖让我出来走这一趟,就是为了能让我的心变得柔软一点,多一些怜悯。”
苏恩德库拉沉默着,不作回答,周逸继续说:
“可是,李存胤,甚至是我师父,为什么让我感觉心还是那么硬呢?墨闲,你是个过来人,我知道你已经尝过这世间的万般滋味,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你总是逃避这些,但只要你想,你就能看透,对吗?”
苏恩德库拉怅然一叹,用力咽了口唾沫,意味深长道:
“师父,如果让我从一个平常人的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我只能说,人这一辈子所有的努力,都不过是一个寻找本心的过程,你的本心需要你自己寻找,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想法会不断地摇摆,但你最后一定会找到,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什么叫做寻找本心?”
“做你自认为对的事情,不问东西,凭心而论。”
“让心回到起点,一切重新开始。”周逸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苏恩德库拉的语气变得更加深沉了,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听着别人的经验去做事情,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本身具有的意义是什么,一直这样,活的就像具行尸走肉,那是别人的人生,不是我们的人生,我们心里渴求的一些东西,是需要在得到和失去中慢慢体会到的,不要畏惧失败和犯错,大胆地去做就可以。”
顿了顿,苏恩德库拉继续说道:
“至于你为什么感觉两位师祖的心还是那么硬,那是因为你没有他们那样的心路历程,还不能体会他们的处境,等你也走得这一步,就明白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吗?”周逸问。
“我不知道,也或许是无能为力罢。”
周逸发出一声长长地叹息,
“突然发现,我实在是有点太好高骛远了,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很牛逼,所以拼了命的追逐,绞尽脑汁地走捷径,现在来看,不过是一个笑话,原来我的心始终没有得到过真正的平静,我想,从现在开始,我应该脚踏实地,以一个平常人的心态来做一个道士,放下那些执念,做这个阶段的我该做的事情,我好想知道这次入世修行的目的是什么了。”
苏恩德库拉无奈一笑,声音略有些凄楚。
“你笑什么?”周逸有点不满。
“为什么你总是要深究一件事情的目的呢?”
周逸沉默了好半晌,平静说道:
“我明白了,这次入世修行根本就没有目的,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就好了,就像佛家说的,活在当下,当下即使未来,无论怎样的未来,都是未来,睡觉!”
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