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余亦归一起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天已经蒙上了鱼肚色的薄雾。
四合院的人总归要比巷子里的人要少，院子里熙熙攘攘摆满的花盆和树木的院子，在屋内关着门的情况下，还是有暖光倾落下来，盖在上面。
余亦归走进院子给你示意，他先进去看看情况，然后你再进去。你乖巧的答应点点头，却还没在余亦归往前走上两步时，脚底被横七竖八的花盆勾到脚，往前扑去，眼看就要落地被花木划到脸，发出“啊”一声惊呼。
等你反应过来捂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余亦舟，你还不快给我滚进来。”屋内传出一个暴躁的女声，显然是已经愤怒到极点了。
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书包，往前走了两步，刚好到余亦归的身边，就在你即将再迈上一步的时候，他拉住了你的手，他的手很暖，你的手很凉，冰凉的触感传递在他指尖嗯时候，身体明显微微一怔。
“别怕，有我在。”
余亦归的话比他的手还要暖，就像是四月的太阳，暖身也暖心。
你骄傲的抬起头对余亦归笑了笑，尽量露出一个你不担心的笑容，说道：“我不怕。”
余亦归点了点头，和你一起走进了里屋。
李芳菲女士已经坐在屋内的圆桌旁，手里拿着一把很老派的编织蒲扇，穿着宽大的亚麻背心，眉头紧皱。
“余亦舟，你胆子真大，你知道你们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的学习态度很不端正吗？居然连课文都不背，偏科这么严重你是真的不想上高中了是吗？”
“妈，对不起。”
“对不起？你说了多少句对不起了？每次你说对不起总是很诚恳，事情过去了你就又像没发生一样，你要是知道我就拜托你改一改好吗？我们家已经出了一个余亦归了，我拜托你不要再让人戳我脊梁骨行不行？”
李芳菲女士用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看你脸上不咸不淡的样子更是生气。
“今晚我会背过课文的，妈妈你不要再生气了。”
你的话软绵绵的说完，像是不想碰上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虽然难过，但无能为力。
你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你关上门，听见外面余亦归和李芳菲女士的对话，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掉下来。
“妈，舟舟还小，你何必对她这么严厉，何况她还是个女孩子，有什么话你可以好好跟她谈。舟舟聪明，想来应该有什么原因？”
“余亦归我告诉你，老余家就没有不争气的孩子，你虽然上了体校，但你没有当体育生之前成绩都是班里的前三名。我和你爸都是觉得你就算上了体校也是能考上重点学校的，所以才会让你去做你喜欢事情，否则你凭什么这么任性？”
李芳菲女士或许是心直口快，未必想过这句话会对别人有多少的伤害，但是李女士也知道，有这个孩子就得对这个孩子负责。
她不知道怎么才是对孩子好，只是觉得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是大着嗓门，明明是在担心，却就是说不出一句软话，只是这些东西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都是伤害。
“妈，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能对舟舟好一些，哪怕比我都好我都不介意？她已经很可怜了，我不希望她在家里也被横眉冷眼！”
“诶？我就奇了怪了，她余亦舟又不是你亲妹妹，为什么你就对她上心？我可是你亲妈，你就跟你爸一样，向着别的人说话。”
“妈，”余亦归听见自己的妈妈说出舟舟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这句话有些生气。
他平时都在学校不回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居然也听见李芳菲女士说舟舟不是亲生的，可见他不在的时候，李女士也没有少说这句话，突然涌上心来一阵心痛。
舟舟啊，你可以不用这么懂事吗？可以不要装作没关系吗？可以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幸福吗？
“在我心里，就是把舟舟宠成公主都觉得委屈了她，我就是想对她好，她就是我妹妹。不管怎么说，让舟舟先吃了饭再学习吧！”
“野到这个时间回来还想吃饭，真把自己当公主了？”李芳菲女士的话还是很冲。
“妈，你真是够了，都给我少说两句。”
余亦归也第一次对自己的母亲凶，气的李芳菲女士一把将蒲扇扔在桌上，走进里屋。
“余亦归，你可真是能耐，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对自己的亲妈颐指气使。希望人家真领你的情！”
余亦归走进厨房，看到李女士早就将锅碗瓢盆收拾和洗漱的干干净净。每到这个时候，余亦归都是希望李女士可以不要那么能干，邋遢一点也行。
李芳菲女士就是那种中国的传统妇女，男主外女主内，自然家务活做的干净利落。
余亦归摇摇头，撸起袖子开始在厨房里忙活……
你在房间里靠着门，余亦归和李女士的对话你听的清清楚楚，除了余亦归之外的这个家，从来都不是你的家。
这一点，你从小就知道。
你被老余捡来的时候已经五岁多了，在那之前或许有过爱自己的爸爸妈妈吧？但那也太久远早就记不清楚了。
你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来没有过去找亲生父母的念头，只是有余亦归的生活，让你觉得无比安逸。
即使是从来没有给过你好脸色的李芳菲女士，在你小的时候也曾经牵着你的手穿梭在小巷弄堂里，用仅有的一点点买菜钱分出来一两块钱给你买个糖吃。
她也曾经像每个幻想里的好妈妈一样，带着你四处玩，在所有的人面前说：“这是我的女儿，谁都不准欺负她。”
这明明是很远的记忆，可好像就在一瞬间，那些又远又模糊的时光又再一次一一回到了你身边。
倘若从没有想起，也就不会有怀念，这些怀念才是对该恨又不能恨之人的最大幽怨。
倘若我不曾见过阳光，就不会知道它竟然是这么暖的东西，就像人，一旦有了温暖，就会开始贪恋那些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就是因为那些不可能追回来的不甘心最终都会变成怨恨。
所以这个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种人，就有千千万万种不同爱的表达方式，李芳菲女士或许用的是那最极端的一种。
余亦归敲了敲你的门，你才回过神来。
擦干眼泪，拿出语文课本翻开摆在眼前，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开口让余亦归进来。
余亦归笑着端着一碗面进来，“你今天什么都还没有吃，学习要努力，饭也要努力吃，吃完再学吧。”
余亦归将面摆在你的眼前，你盯着这碗面，有很久你都没有吃到余亦归做的面了。
彼时他还是一个青菜上还会黏着泥土做菜的人；还是一个蛋壳和蛋清也分不开的人；也还是一个盐能当做糖做菜的人；现在这样的人，端着一碗没有那些问题，几乎堪称完美的面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不由自主的就又湿了眼眶。
“余亦归，谢谢你……”
出现在我生命力这后半句，你恐怕死都不会说出口。
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是被人疼惜的、被爱的，只有你，我只有你——余亦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