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上前查探了一翻,知道??已然过世,也来不及说什么,收拾了道具匆匆离了去。
有了道?那?句“犯七杀”,?众邻?都怕沾上死气,?都躲瘟神一般避之不及,即刻?了个光。
倒是忠凡伯,与鸣??亲?幼?起长?,其?虽已过世,发?之情尤在,总不?让?个?四五岁的??独??对这凄惨的下场。
再则,鸣?这孩?聪慧过?,?地善良,甚是讨?喜欢,?家丫头翠红从?就?分粘他。
还是这两年?孩?长?,对人情世故知道的多了,才少了些粘糊。但做??的??有数,?然也有些盘算,于是帮鸣?张罗起??的后事,当自家事在办。
有了忠凡伯操持,?场丧事虽然办简陋了些,但?件的却也没落下。“犯七杀”的消灾法事在头七也将就办了?场,安了邻?的?。
办丧的寿?、棺材、纸屋也都没少一样,办法事的人工?度除邻居帮衬以外,不?的部分都由其垫付了。
鸣???志?却也不弱,也?道这三间瓦房,除?亲留下的医书药典要留着,其余都可卖了来抵还,忠凡伯?然是暂不跟他计较这些,来??长,将来再说。
按习俗,老人过世的时?不好,除了要办几场大法事消灾,过了头七,?孙还要去讨百家?,以化解冤孽。
所谓百家?,就是死者的?孙拄竹杖,提?袋挨家挨户去讨?,讨满?百户为止,以消减去世的?在阴间所受苦难,保佑在世?孙平安,?被讨?的?家也多是乐得讨个吉利。
这?算是过了头七,鸣?披麻带孝在奶奶的坟头烧过铜钱纸?瞌过头,祭奠了一番,几日下来?中的悲痛也稍稍有些消解。
余在?头更多的是?股凄凉之意和孤独?助。
下得?来,已是午后,他也没?思做什么饭吃。
按当地习俗,孝服不入别家门,忠凡伯自是没少叮嘱。鸣儿依俗换了身便服,拿起?个破麻袋和奶奶生前那根竹竿,从忠凡伯家开始,挨家挨户讨百家米去了。
走的几户,来到一茅草屋前,鸣儿心底不禁又泛起一股酸楚,自从办丧事之日起,洪老头就回了自己的茅草屋,一直闭门未出。
这一回来到屋前,鸣儿中踟蹰了片刻,才上前敲了敲大门,忍住心酸楚喊了一声:
“老鬼,鸣儿来讨百家米了。”
半晌屋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鸣儿,你进来吧……”声音虚弱之极。
大门并未栅上,鸣儿推门而入,转进房间,只见在平时教他读书的榻床上一个人影盘膝坐,气色萎靡,比之前几日更显苍老。鸣儿心中一动,关切道:
“老鬼,你没事吧?”
洪老头提了提精神,注视着鸣儿道:
“没事,老毛病犯了,死不了。”
然后又指了指墙角一口米缸道:
“米在缸里,自己去打,打完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鸣儿依言在缸里打了一勺米,然把米袋束好,也放在塌上,跟往常一样在洪老头对面坐了下来。
又是半晌,洪老头才开口,道:
“鸣儿,再长寿之人都有去的一天,神仙也不例外,何况凡俗。年岁大了与其留下来身心受折磨,倒不如去了的好……”
“人虽去了,念头还在,只要你生有所依,无灾无祸,便是其所愿也。过好你这一生,奶奶泉下必有知,也就安息了。”
“所以……不必太过伤心。”
鸣儿听了微微一楞,心下又稍稍宽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他倒不是真明白了什么,而是这么多年来受洪老头的教化,虽然有时嘴上讨便宜,但老头所言所行,无不视为真言至理。
老头接着说道:
“我教你学问总有八九年了吧,有些话语该当与你说了,你且听仔细了。”
鸣儿见老头神色严肃,于是也危襟正坐,摆出认真记听的样子。
凝神片刻,老头一字一句道:
“鸣儿,我先问你,何谓人之道?”
鸣儿不知老头何故突然说起这些,也来不及细想,稍作冥想便道:
“有情乃人之道,有义乃人之道,有容乃人之道,有道乃人之道。”
老头听完冥神未语,似是在细细思量。鸣儿见状,开口问道:
“先生,我所答如何?”
每当请教学问之时,鸣儿必称先生,他知道这是尊师重道的基本礼节,从不因为关系亲近而有所荒废。
老头缓缓的“嗯”了一声道:
“我心中并无是与非,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所知之道,乃是自己的道,并无是非对错。人常开口言‘知道’,却往往不知自己所知之‘道’究竟是何‘道’,多是有口无心罢了。”
“若真要知其‘道’,唯有亲身经过,历尽艰难,方可明心见性,悟其三昩。”
鸣儿听的懵懵懂懂。老头接着道:“这一问算是过了。我尚有一言相告和一物相赠……”
“这几年以来,我所教你的学问,与这世间所习皆是不同。换言之,我并未真正教你识过一字,作过一文,只不过教了你一些识字和作文的法门……”
“至于你所识之字,所作之文,皆是你借此法门,自己学成罢了,并非我所教授。对此你可明白?”
“咦!难道世人都不是像我这样识字作文,也不是像先生这般教授学问的吗?”鸣儿纳闷道。
鸣儿六七岁就开始跟洪老头求学,村子里也无第二个能教文习字的先生,平日里老鬼如何教,他就如何学,从无觉得跟其他人所学有何不同,也无从得知,无从了解,自然认为一切该当如此。
“非也……现今世人,为师者皆是一笔一画,一字一句的教授,学习者亦俱是一笔一画,一字一句的模仿,谓之‘学’。”
“那先生所教我的方法是?”
“我所教你的乃是释道之法,‘道’不可名状,不可捉摸,非是人之所能思,所能闻,所能见之物,一念生则道已迁,唯有借有形之法悟得无名之玄妙,则道近矣……”
“此谓之“释道之法”,能释一切有为之法,亦能显一切无为之奥义,穷研逆推世间万物玄机之根本,化繁取简,万法归一。人与非人,物与非物,虚与实,真与假,皆一法破之……”
“其取得之法谓之‘悟’,非习所能得也。”
“能释一切有为法……化繁取简……其法谓之‘悟’……谓之‘悟’”鸣儿听的入神,新奇之处在心中细细琢磨。
老头微微点头,继续道:
“此法近两百年来,几近失传……”
悠悠叹了一口气,接着道:
“现今只怕已不能容于世,因此,鸣儿你如走出这百墓山,万不可将此法示于人前,更不可传于他人,否则,必将带来灾祸,切记切记!”
鸣儿见老头说的严厉,虽不知此事泄露究竟有何灾祸发生,但也拼命的点头称是。
“如今你已了无牵挂,只要有心向道,有朝一日如能悟得万法归一之境,此法又或可堂皇显于人世也未可知。”
听的老头所说之事,越来越异于常时,神情越发严肃,鸣儿不禁有些慌神,心中许多疑问也无从问起。
只是觉得洪老头似乎并不是以往自己所认知的一个村夫那么简单,所交待之事又都玄之又玄,虽然一时琢磨不出个所以然,听来却都无比紧要,只好暂且将其所说每一字每一句都牢牢记住,待日后再慢慢钻研。
说完这一段,老头又在怀里掏出一个椭圆的物件,外型如一枚鹅蛋,质地却像陶土制成,表面黑黝无光,刻满了无数细小的图文、符号之类的印记。
老头将黑蛋递于鸣儿手心,道:“前面所说之事,你可记牢了?”
不待鸣儿回答,又道:“心中默诵‘摘星词’。”
鸣儿点了点头称是,心中默念起自小就熟烂于胸的摘星词,同时双手接过黑蛋。奇怪的是,这黑蛋看起来有些份量,入手只觉轻飘飘如若无物,不像外观看起来那么质实,十分奇异。
黑蛋表面密密麻麻都是些自己熟识的图文符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特殊之处。
见鸣儿把玩的认真,老头道:
“我能传你的这几年具已教过,如何运使,都在这枚黑子之上,你要务必小心保管,不可离身十步之外。你若有心,得无人之时认真参悟,必有一番造化,若无心此道,也就算是机缘未到,你找个偏僻的悬崖,将之抛下便是。”
又道:“往后一些时日,我恐怕要出门一段时间,也不知何时是归期,你不必再来找我授课,且好自为之。”
鸣儿正端详这奇异的黑蛋,还未回过神来,听得老头说要出行,一时心神慌乱了起来。最亲的奶奶才刚过世,最为依赖的老鬼也要离他而去。
几日以来,连生变故,那稚嫩的心惶然不安,眼眶一红,眼泪只在其中打转转。
良久,老头开口打破沉静。
“去吧,去讨你的百家米吧,道和路都在你脚下,得你自己去走。也不用挂念我,我不会有事。”
说完老鬼便闭目不再言语。
鸣儿缓缓起身,抓起米袋,木然走出了门外,又缓缓的关上大门,转过身奔跑而去,终是憋不住,一路边跑边嘶声大哭,好几次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忠凡伯刚好遇见,不知道又是何事发生,大声呼喊鸣儿却无回应,只得任其远去。
鸣儿一路哭到奶奶的坟头,直到哭累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此刻已是傍晚时分,山间的风稍稍带着凉意,吹得整个山岭的草木肃肃作响,似哭泣,又似哀叹。
凉风掠过坟头,轻轻吹拂在鸣儿的身上,掀起衣襟和头发,如奶奶冰冷而干枯的手在轻抚,渐渐地,一切的伤心、委屈、无助、凄寒,都在这抚慰中归于宁静、平和。
下山的路上,天幕已转幽暗,鸣儿已不再哭泣,红肿的眼?中无助和迷茫已然褪去,稚气的脸庞,也多了几许坚毅。
这孤独的风中少年,似乎一日之间成熟了许多。
崎岖的山路上,孤独的身影渐渐融入幽暗之中。
人一生中,不管你曾经有多少的溺爱,也不管现在的你有多么的稚嫩,总有一天,都终将独自面对整个世界,路途的黑暗和风雨总能用冷酷和凌励,将你吹打得更加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