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公子此话,也是君子之言,王某佩服,好,今日就你我一决胜负,只是不知何以胜,何以败?”子西对顾江当胸抱拳。
“简单”,顾江走到自己小厮头儿身边,从他腰里抽出三把飞刀,举在掌中说:“我们就比飞刀,看到五十步之外的那棵树了吧,你我每人三刀,三刀皆中树干者胜,若是你我三刀皆中树干,则看谁更能命中树干正中间,如何?”
子西看了看那棵树,约二十多尺高的样子,他心里踌躇,顾江的小厮既然随身带着飞刀,顾江必然平日里常常玩耍这件兵刃,可是这飞刀之技,自己并不十分精湛,可如何是好?
“比,还是不比?王将军?”顾江逼问。
子西转过脸去,略微迟疑了一下,计上心来,十分坚定地答:“比,你先来,还是我先来?”
“取一片树叶过来”,顾江一声令下,他的一个小厮跑到路边一株树下,摘了一片树叶,递给顾江,顾江接过树叶,擎于手中,“树叶随意飘落,若正面向上,你先来,若背面向上,我先来。”
“甚妙,令树叶来决断。”子西目光如炬。
顾江旋转了一下叶柄,松开手,树叶在略微湿热的空气中飘飘转转落下,静静躺在地上,所有人都低头去看,树叶背面浅浅的脉络,清晰可见。
“好,我先来。”顾江面对那棵树站定,看了看手中飞刀,屏气凝神,稳稳发出一刀,一道银光闪过,刀刃插入树干离地六尺的地方,纹丝不动,人群中几声喝彩。顾江定然是练手,子西心里急急思索该怎样才能取胜。“嗖、嗖”又是两声,另外两柄飞刀连续飞出,扎住在第一把刀的左右两边。顾江昂头看一眼面无表情的子西,缓步走到树边,拔下三把刀走回来,递在子西手中,挑衅地说:“王将军,该你了。”
子西接过刀,看一眼顾江,站定,看着远处那棵树,他右手握刀,慢慢举起来,“刷刷刷”,三把刀接连发出,三把刀都射中树干离地十来尺高的地方,只是都歪歪扭扭,勉强没有脱靶,不如顾江的那般整齐漂亮。
顾江哈哈一笑,挥手叫小子们把那女子拖走。
“慢”,子西抬手止住顾江,“怎么?王将军莫不是要反悔不认输吧?”顾江笑呵呵踱回子西身边。
“顾公子,按照规矩,赢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子西淡然一笑,嘴角勾起一个美丽的弧度。
“你说什么?”顾江跳起来,双手摊开对着围观众人:“如果你我二人的刀都中树干,则看谁的在树干正中,便算谁赢,现在大伙亲眼所见,我的三把刀更靠近树干正中,怎么不是我赢?”
“顾公子莫要着急,你看这树约略二十来尺高,则树干正中的位置,当是树干离地十来尺的地方,我的三刀,正好中在树干离地十来尺的地方,你的三刀嘛,是不是偏下了一点?”子西说完双手交握,仍旧笑着看顾江。
“你、你”,顾江右手指着子西鼻尖,气得眼珠都快爆出,牙齿咬得嘎嘣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哼,走”,他狠狠甩下袖子,愤而离去,几个小厮一溜烟跟上。
子西这才松了口气,向那女子走去,温修跟上来笑言:“公子好险,刚才我真是担心得不得了,顾江这回得气疯了吧?”
“呵呵,从此事来看,他也不算无赖透顶,此人或许可交。”子西说着,已经到女子跟前,“谢大人救命之恩”,她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姑娘请起”。子西手虚抬一下,待姑娘站起,接着问道:“刚才那位公子,为何要为难你?”
姑娘抬头看一眼子西,子西这才发现这女子原来姿色绝好,面如满月,眉眼含羞,睫毛长长,只是脸上泪痕汗渍乱糟糟,气色有些憔悴。“回禀恩人,我家本洛阳一户商人,为躲避战乱南下,途中遭遇强盗,母亲和弟弟死于盗贼之手,所携资财被劫掠一空。到建康后,我与父亲一家在一处农庄当佃户,原本日子也可勉强过得,可是半年之前,父亲忽然咳嗽出血,每日乏力不能劳作,我四处求医,花光了家中仅有的所有积蓄,仍未能治好父亲的病,病情愈来愈沉重,直至前日,老父亲撒手西去。”说到伤心处,这女子潸然泪下,哽咽不能言。
“世道如此不堪,姑娘你尊姓?”子西叹道,他仿佛猜到了接下来她要说什么。
“恩人,小女子姓袁”,袁姑娘擦掉眼泪接着说:“我一个弱女子,身无分文,瞧着父亲不能入土为安,眼泪掉完了也没办法,想来想去,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只要有人能帮我安葬父亲,我情愿做奴做婢,服侍他一辈子。可是刚才那位公子,问了几句便要带我走,我求他先随我去安葬老父,没想到他开口骂‘小贱人既是信不过人,还出来卖甚么身’,劈脸给我几个耳光,小女子十分惧怕,所以刚才喊救命。”说及此处,袁姑娘哭得梨花带雨。
“原来如此,如果姑娘信得过我,请告诉我你家在何处,我回府后,立即派人来帮你料理丧事”,子西温言宽慰她。
“谢公子大恩”,袁姑娘又跪下磕头,告诉子西她家住处。
三人分别,袁姑娘独自回家,子西与温修打马回府,已是天黑,两人府前下马,将缰绳递给迎接的小厮,子西一面往里走,一面叫温修找管家派人料理了袁姑娘的家事。
山儿和禾儿在王夫人处待了一段时间后,又和子西嵇筱夫妇一处,子西饭毕,给父母请安回来,抱着禾儿玩耍,嵇筱问他为什么今日回家甚晚,子西说了袁姑娘的事,感叹顾江粗暴蛮横。嵇筱听完莞尔一笑,想了一想说:“其实在我看来,顾江不算坏人,事情就坏在他脾气暴躁上。”
“此话怎讲?”子西愕然。
“我猜着,顾江是想先占了袁家姑娘,再去办她父亲的丧事,而按照常理,应是先要去帮袁姑娘完结家事,两下里没说清楚,加上顾江脾气暴躁动手打人,便闹了起来。”
子西点头称是:“筱儿你言之有理,我也在想,顾江此人其实是一个值得交往之人,一者,当时他明明带的人多,却答应和我一对一对决;二者,明明比试飞刀,是他赢了,而我仗着鬼聪明,另解结局,他也认了,可见是个老实人。”
嵇筱附和“可不是嘛!”
过了几日,王坚请王蒙和子西去他那边商议北府兵训练事宜,三个人都认为北府兵是朝廷的精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人手里才可以,只是谁去徐州负责,却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将领。
王坚端茶抬头,看见子西,心里一动,说:“兄弟,你觉得,咱们子西去徐州如何?”
“嗯?”王蒙一愣,他没想到王坚会提议子西,子西也全身凌然一震。
“哥哥,子西是不是年轻了一些?”王蒙心想,子西才二十岁,练兵徐州是要预备北伐,其艰难险阻,较之平叛吴郡,不止十倍。
“昔日吴主孙权招延俊秀,聘求名士之时,陆伯言才二十一岁,自古英雄出少年,子西经历练几年,是该担当大事了。”王坚举出了陆逊的例子。
王蒙喝口茶思维一时,问子西:“子西,你自己有无信心?”
子西却是非常激动,王坚的话激励了他,自古英雄出少年,自己已经二十岁,该到了建立功业的时候了:“父亲,儿子有信心。”
“看,王家子弟就是不一样。”王坚夸赞子西。
“那好,大哥既然定了子西,我回去细想想,挑几个人随子西一同去,也好有个帮扶。”王蒙没有子西的兴奋,一脸严肃。
“好”,王坚答应。
王蒙与子西回去,高夫人请王坚去吃饭,饭毕老两口闲谈,王坚说起令子西去徐州之事,高夫人责怪王坚:“为什么不让子元去?咱们子元不是比子西更合适?你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想着让儿子攒点名望,以后好升迁。”
“我自有我的考虑。”王坚这几个字说的意味悠长。
“甚么考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北伐这个功业太大了,不错,成功了确实可以青史留名,可是名望太大则成为众矢之的,难以应付周全,好比今日的我,有摄政之威,皇帝对我言听计从,看似风光无限,可是朝中暗流滚滚,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我,要把我整垮了。咱们子田已经没了,只有子元一个儿子,我不让子元去,是想保全子元啊。再者,刀枪无眼,北伐战场不比吴郡平叛,我不能让子元去冒险。”
“那咱们子元以后怎么才能出入中枢?你把他丢在山阴那地方不管了吗?”高夫人穷追不舍。
“子田的爵位以后我孙儿承袭,我的爵位,就给子元袭了,我现在是让子元在山阴历练历练,过两年提调回来,把我在建康所有的经营都传授给他,也够他一生享用啦。”王坚老谋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