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婓手腕上的伤慢慢好起来,虽然心有不满,也只有暂且忍耐,每日帮嵇筱打理家事,家中看起来一片平和。
“公子,吴王府里来人请你过去一叙。”这日午饭刚过,子西准备要去王坚府中,给王坚回报北府兵训练事宜,吴王府里却来人相请,子西只好差一个小厮去伯父那边告假,另换一身衣裳带了温修去吴王府。
到得门口,王府门上人显然是知道子西要过来,没有通报,直接带着他们主仆二人进去,里头的丫头又引着他两个到小小一座花园里,汉白玉桌上上几个小菜,一壶酒已经备好,丫鬟先请子西坐下,说王爷一会就到。
身旁一泓湖水,正值深秋,湖水如洗,鲜活明净,子西看着这湖水,陷入了沉思,他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思绪若有若无,心底升起一丝清凉。
“有劳王将军久等”,吴王右手挑起一枝花枝来到玉桌边上,叫了一声子西,但子西好像没听到,仍然对着湖水发呆。“公子,公子,王爷来了,公子”,温修慌忙悄声提醒子西几声,然后立即跪下去跪拜吴王,子西这才回过神,连忙也要跪下去,吴王进前一步扶住他,口称“免礼”,“请王爷饶恕末将不敬之罪”,子西犹自请罪,但见吴王今日白蟒袍、绿锦边,心中不免称赞真好清朗人物,吴王宽慰他几句,子西请吴王先坐了,自己才一旁侧身相陪。
“湖光秋色,观之忘我啊”,吴王赞叹一句,子西为吴王斟酒。
“王爷所言不差,末将适才正是因为贪恋湖景,才失礼于王爷。”
“礼在心中,不拘那些小节,来,咱们为这柔媚风光,先干了这一杯。”吴王举杯,子西陪饮,慨然说道:“清风拂来,湖光如梦,美酒入喉,又得王爷垂青,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好一个湖光如梦。湖光如梦,人且北望,万千百姓,切盼王师。”吴王的目光忽而变得深邃,侍候的丫鬟过来斟满美酒。
“王爷忧国忧民,末将惭愧。”子西对吴王拱手。
“王将军莫要过谦,厉兵秣马,北伐复国,全要靠你们这些朝廷栋梁,小王只不过牢骚罢了。”吴王话里话外,还是对王氏的忌惮。
“王爷谬奖,只是这北伐,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必得一智勇双全,胸有韬略者方可。”子西思维再三,谨慎说出自己的顾虑。
“喔”,吴王沉吟不语。
“还有这兵力来源,朝廷原有兵力,战力不足,一击即溃,不然前番末将叔父兵临城下,也不会就那样轻易破了建康。眼下唯有荆州武昌军队战力尚可,而荆州重镇,无万一之事,其守军不可轻动,因徐州兖州之民彪勇,故不日前开始编练,称北府兵,然北府兵军纪尚不如意。”
“王将军高论,小王佩服,选将之事,小王不便多言,只是关于军纪一事,小王略有私见。”吴王呵呵一笑,斜倚在椅背上,恰好靠近一株海棠,人面花影,直如画一般,子西见此情景稍有惊愕,内心暗恨自家虽钳制皇帝,可并非天潢贵胄,不能有吴王这般富贵气度,他双手一拱,颔首请教:“末将洗耳,愿听王爷教诲。”
“军纪养成,说一年不长,说一日也不短,为何?若将帅不能立威,则军纪数年亦不成者有之,若将帅立威,军纪一日而成者亦有之。而将帅立威,有赏罚二道,赏要惜,罚要明,赏不避仇,罚不避亲。王将军不闻昔日吴蜀对峙,陆逊总督江东兵马,陆逊年轻,军中多有人轻之,逊遂处罚一孙权亲族,而军中肃然,故关节所在,还是一将耳。”吴王侃侃而谈,偶有花瓣飘落。
“王爷高论,末将茅塞顿开,借王爷美酒,敬王爷今日不吝赐教。”子西闻言心中凌然,他端起酒杯,起来躬身,吴王也连忙站起来,两人站着同饮一杯。
堪堪日落,子西辞别吴王出来,和温修两个人缓辔而行,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闲话,子西喝得有点多,在马上略有摇晃,温修叮嘱他手里提紧点。将要到家,前面街上人群层层围起,里面闹哄哄的,不知在作甚么。“去看看”,子西马鞭一指,温修打马跑过去。
“公子,是顾江,他在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争执,也不知两个人吵吵嚷嚷说些甚么。”温修回来说,“咱们快回家吧,不管他们。”
“顾江?豪门公子啊,和一个女子能有何争执,走,我们看看去。”子西轻磕马镫。
“顾公子,不期在这里相会。”子西到得跟前,一面跟人群里的顾江招呼,一面下马来。
“哎呀,王将军,幸会幸会。”顾江一看是子西,立即拨开人群出来,回头看一眼他的小厮,那几个小子将那女子围起来,不令她走。
“呵呵,幸会,这是?”子西抬下巴指了指那女子。
“嗨,王将军,你说这女子,公然在街市上摆摊卖自己的绣的花草玩意,这哪朝哪代允许商人在路上做买卖呢?”(注:士农工商,东晋时代,尚不允许在街上自由摆摊买卖,只允许在规定的店铺内出售商品)
子西嘿然一笑,在顾江胸口捶一把,笑言:“顾公子,这也不归你管呀?”
“嗨,王将军,你就别管这事啦。”顾江有些不好意思。
“我不管可以,但你不能为难这女子。”子西坏笑了一下。
“哪能呢?”顾江嘿嘿一笑。
子西正要上马离开,人群中那女子呼喊着:“救命,大人,救命。”
“嗯?”子西手已经搭上马鞍,脚也上了马镫,听到救命声他旋又转身,两眼死死盯着顾江问:“顾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江脸一红,遮遮掩掩答:“就是看这女子还算干净,想着买回去给我母亲做个侍婢,没想到她还不从,这到了我家,享不完的福分,真是。”顾江说着说着,语气里带着不屑与气愤。
“顾公子,你还不说实话。”子西已经听出顾江在撒谎,他生平最恨巧取豪夺之事,顾江今日所为,定是要强取什么。
顾江看着子西凌厉的眼神,他也生气了,虽然王家把持朝政,但他顾家也不是好惹的,
“王将军,此事不在你管辖范围,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围观的人们现在都不看那女子,都转过来看子西和顾江如何撕戮,这个说:“唉,你看,那不是王将军吗?”那个说:“顾家公子竟然不避让王将军,这王家是能惹得起的吗?”……温修连忙拽住子西袍袖,悄悄劝子西:“公子,公子,有事回去私下说,别在这里闹起来,叫人看热闹笑话。”
“今天我还就管定了。”子西身上一股酒气,他甩开温修的手,顺势又一把推开顾江,向那女子走去。
“公子,快别如此,老爷夫人,奶奶,此时应在家等我们回府呢。”温修紧紧贴着子西,随子西向前走,低声着急地劝说。子西不理他,顾江冲过来,一把拨开温修,拽住子西衣袖,狠狠说:“你管定了?我也定然不许你管。”
“撒手”,子西目露凶光,“凭什么听你的?”顾江毫不退让,两个人拧在一起,顾江的小厮们在顾江身后围成一个扇形,对着子西虎视眈眈,子西今儿就带着温修一个,温修没法,只好挨紧子西,密切关注场面形势。
顾江见子西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主动出击,一拳向着子西当胸挥去,温修欲转到子西身前挡住这一拳,可是顾江来势太快,温修脚步未动,顾江拳已挥出,子西虽然有几分醉意,心中却十分明白,他没有接招,而是在顾江的拳头马上碰到自己身体的时候,灵敏地向右一转,顾江一招落空,而用力又过大过猛,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巴撞在地上,瞬间皮开血流,顾江的小厮们跑过去扶起他,其中一个头儿模样的问顾江:“公子莫要跟他计较,他们只有两个人,待我们去收拾。”说完手一挥,几个人把子西与温修围在中间,子西温修主仆两个,立即背对背靠在一起,预备应敌。
顾江手抹了一把下巴,低头一看满手鲜血,他指着自己的小厮们吼道:“都给我退下,今日之事,是我和他之间的纠葛,我与他一对一对决,谁赢了,这女子就是谁的。”几个小厮互相看看散开,原先呼救的女子,看到这场面吓呆了,愣愣看两个男人争斗,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议论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