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跟着阿爹阿娘去音晨阁拜师。
九天之上音晨阁，仙尊孟乐，三界出了名的冷心冷情冰坨子，翩然出世，鲜问人间，座下寥寥几个弟子。
既然是重新来过，我无一处不小心，唯恐这只是个梦，稍不留神，就又在血河里醒来。
于是我今日特地穿着和曾经一样的衣服，记忆像一些碎冰碴子般被碾在心头，密密麻麻的疼，却难压心中隐隐的兴奋。
一样的路，一样的景，我走到音晨阁的大殿内，被殿内清冷的灯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近乡情怯，不敢问来人。
我当然知道这一世，他还是会收我为徒，阿爹阿娘和他有些过往交情，他不会为难。
可是我却怎么也不敢抬头。
因为我哪怕看到这音晨阁的一块地板，闻到一丝木兰熏香，都忍不住心焦，心痛，悔恨。
这个世上没有人知道，以后的我会在这个大殿，拿着自己凝成的冰刃扎在他的锁骨处，愤怒地吼道：“孟乐，你根本不配为师！”
当时他是怎么样的神情呢，我想不起来，也不敢想。
“长思，愣什么呢？”阿娘使了个心决，我反应过来，连忙跪下来：“小女木长思，愿拜孟乐仙尊座下为徒，研练术业，修习心法，除魔卫道，还望孟乐仙尊莫嫌愚钝，不吝赐教。”
我背书一样，头埋得很低。
面前的木兰香气近了一分，我的心都抖起来，眼前人还如从前一样，音色冷然：“嗯，小五去枫庭见一见你的师兄们吧。”
话罢，欲飘然而去。
我是他第五个徒弟。
我站起来看着他挺立的背影，一袭束腰月白衣袍一丝不苟，发上一根翠玉簪，风华万千。
“师尊。”我喊到。
他一顿，回过头问：“做什么？”
我笑道：“不做什么，觉得师尊很好看，很温柔。”
他看我一眼，眼里似古水遇春风，这一切跟前世如出一辙。
他曾说过，就是我这一个笑，一声“师尊很好看，很温柔”才让他后来一错再错，而今我是赎罪，本不该再走这条老路，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说了。
师尊很好看，很温柔，和世人所说不同，我还是得说出来，即便回去要被数落一个时辰。
阿娘早说过说，孟乐仙尊，高高在上，不染半分尘埃，跟着他只许学本事，不可动妄念之心。
我当时撅着嘴吵，并非我动了妄念之心，只不过别人都拿他当九天里的神话，美玉，问鼎仙极的强者，只有我拿他当个寻常人看。
而今再遇到，又是一样。这些话，我还是得说。
当然骂也还是得挨。
我被阿娘揪着数落了一个时辰，才进了枫亭，师兄晋宁，九影还有阿珠。
都是前世里刻入心扉爱恨无言的人，再次相逢，我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不至于露出马脚。
音晨阁很大，并不是寻常楼阁，里面亭台水榭应有尽有。我的住所依然在竹林。晚间躺在竹板床上，月光洒进来，真是隔世一般匪夷所思。一切都没发生，一切都才开始，我攥紧了被角。
然而一闭眼，心中就要再次烧起大火，火光里师尊散了修为毁了灵魄。
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如今是十年前，一切都没发生。
今日是初见，然而从前种种还是无可抑制得皆尽数涌上心头。负罪的人难安眠，躺在这里更是辗转反侧。
哪里还睡得着。
我茫然地想，为什么上天会给我这样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呢，我十恶不赦，死有余辜啊，我何德何能，配有这样一个机会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