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樵同话旧繁华,短梦寥寥记不差;
曾恨红笺衔燕子,偏怜素扇染桃花。
笙歌西第留何客?烟雨南朝换几家?
传得伤心临去语,年年寒食哭天涯。”
“好!”台下叫好声连片,台上的帷幕慢慢落下。
民国三年,时局依旧是风云莫测,唯一不变的只是那戏台子上几出热热闹闹的大戏,和台下熙熙攘攘的人群。
素手轻佻,眉宇之间舒展,朱唇红润,丝毫不比那贝勒王爷府上的燕血琉璃盏差丝毫。
这是阙兮,肖家戏班的台柱子。五岁起拜师肖敬瀚,至今已有十三个年头了。
要说这召城,那可真是个闲人雅士的天堂。走在街上,新式歌剧院,老式庭院,钟表店,杂艺艺人街头随处可见。而造就这些繁华林立,一多半是当地的富商巨贾们的杰作。
城东秦家,城西孙家,城北华家,城南齐家,就像那文房四宝一般,表里相互映衬,着实繁华,实则内里一个个都想着怎样挤破了脑袋成为召城的第一大商户。
秦家的鸿薇阁里,每日都是妇人女子出入的场所,新式的胭脂总可以受到她们的青睐。
孙家芳园主产的茗茶,在政府官员之中也备受爱戴。
这四家虽然是家大业大,但是彼此之间也有着不少交集。
华家的万华戏院——正是齐家名下的数十个戏班子经常表演的地方。
但是这里面,最威风的还是华家。
听说华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和满清贵族蒲家王爷拜过把子,华家的产业也承蒙蒲王爷帮扶。
满清旧贵族蒲家,城召城中赫赫有名的门户。虽说已经时过境迁,清朝早就亡了,但是一些昔日的贵族依然嚣张跋扈,威风凛凛,别说是普通老百姓了,就连政府军阀也要礼让三分。
蒲家和其他不知天高地厚的旧贵族不同,蒲王爷在清政府掌权时,就是召城内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从来不会拿自己的身份作为蛮横无理的本钱,每月初七还会在卿相寺内施粥,施米。现在是民国,平日里收到蒲家照顾的人们自然是懂得感恩,近两年来蒲家也是风生水起。
蒲家大少爷蒲九烨,是一位翻译家,去俄国留学四年,去年前刚刚学成归国。蒲家二少爷蒲九浔,可以说是整个蒲家最张扬的人物了。虽说刚成年,但是丝毫不拘谨——这倒不是因为蒲家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自幼便是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嚣张分两种。一种是混,一种是混蛋。混,就是不可恨,让人家觉得这个人混的有理有据,找不出什么毛病,而混蛋则是人人喊打,人人避之不及的过街老鼠。
蒲九浔,正是嚣张的“混”。而且还专门收拾那些嚣张的“混蛋”。
初秋的季节中,风是清爽的微凉,伏在身上很舒服,像是纱衣,又像是丝绸。对于从小身份低下的阙兮,纱衣和丝绸都是名贵的衣服。是戏中小姐公子们的衣裳,并没有什么差别。
万华戏院的后台,阙兮坐在镜子前,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宾客们都散去,后台的几捧鲜花也堆在墙角,师父和其他人或许早就回齐家了,但是她却一直在等待。
“阙兮!”
来了!她期待地透过镜子,看见了自己想念的脸庞。
齐子陌一身青衫长袍,鼻梁上是圆框的黑边眼镜。一张脸不算惊艳,但是温和亲切。
他手上抱着一束鲜花,站在那里。
阙兮开心的跑了过去。
“看来你已经收到很多花了。”齐子陌说,他看了看四周,眼镜定格在那几捧花上。
阙兮伸出了双手,一脸笑意:“但是在我来看来,还是子陌哥的花最鲜艳。”
齐子陌把花放在了阙兮手上,“祝贺你,又是一次成功的演出。不过——”齐子陌思索了一番,“我们直接在齐家见面就好了,为什么你还要把我约在这里?”
阙兮的脸颊一下子绯红了起来,和手中那束鲜红的花朵一样娇艳欲滴。
“我,我是因为...是因为...”阙兮眼膜低垂,双臂环住花束,两只手交叉在身前。深吸了一口气,“子陌哥,我喜欢你,我......”
终于,阙兮把匿藏在心中十年的话当面告诉了齐子陌。
拜师学习了三年,八岁那年,师父说要带着自己,带着戏班子去东家演出,给东家老祖母贺寿,顺便带她去长长见识,开开眼。那一年,阙兮在戏班中不过是个练习基本功,负责给师兄师姐们端茶倒水的小丫头,这让她受宠若惊。
在齐家,她遇见了他。那个从宴席上拿着一把糖塞到自己手里的齐子陌。
终日练戏,也算是知道了很多神仙眷侣的佳话,明白了一些世人所道的爱恨情仇。这或许就是喜欢。阙兮的秘密,就是喜欢齐子陌。
“今天是我第一百次演出,我,我想告诉你自己的心意!”
齐子陌看着眼前的丫头。
十年前齐家的宴会上,作为养子,虽然没有人说过什么,父亲母亲对自己也不差,但是他有自知之明,明白血浓于水的道理,一直在齐家谨言慎行,不招惹是非。
当他看见阙兮这个小丫头在一群大人们之间穿梭,手忙脚乱的样子,他就会想到自己。
这么多年来,他只觉得这是一个让人疼爱的妹妹。
“小阙,我......”齐子陌也是一时语塞,他看着阙兮期待的眼神和绯红的小脸,实在不知如何委婉的拒绝。他自幼饱读诗书,为人处世一直是遵循圣贤指引,但是从未见哪本圣贤集注中讲到过关于这些的只言片语。
高跟鞋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被无限放大,一身洋裙映入齐子陌的眼帘。
华秋撑了撑腰,丝毫没有注意二人。
“啊,不好意思,这里原来有人啊,你们继续聊着,我,我先走了。”华秋实在是尴尬,这明明是自家的地方,竟然还碰见了这么尴尬的一幕。
“等一下!”齐子陌叫住了华秋,“小阙,我一直钟情于华秋的,我只把你当妹妹,所以......”
华秋像根棍子似的愣在原地,不明所以。
什么鬼?虽说自己和齐子陌有一面之缘,但是也不至于这样说吧?现在的社会都这么开放?
“大妹子别误会,我和他不熟啊!”
阙兮深吸了一口气,她想哭,她的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她以为他们之间相识了十年的情分会是两情相悦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跑,这是自己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了。阙兮一路狂奔,虽不知去向,但是至少不是那里。
蒲九浔开着德国生产的汽车,威风凛凛地驶过大街,一路上也引来了不少人驻足观看。一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这里,他便更加得意起来。
方才自己在酒楼吃饭,有个醉汉闹事,把一旁的桌子都掀翻了。他着实嫌吵,便教训了他一下,让他安静了下来。这佳肴琼浆,本就是让人享受的,竟然会有人忍心破坏此等乐事,就好比是园中之花,被不懂得欣赏的人煞了风景一般。
“刹——”
阙兮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直接坐在了地上。
“喂!你会不会看路啊!”蒲九浔在车上大叫道。
阙兮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