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兽们可是会记仇。
月色下，宵禁时。
郡守梁子心返回县衙，处理往来公文和城池政务，头等大事是郡内灾民。如何疏通河道，引走水源，需要赈灾使的定夺。
书桌上的海捕文书被叠起来，堆放在书房的角落。
石开回到军营，调遣兵力，巡查四周的动静。往常郡县的防务当由县衙的捕快们完成，非常之时，石开率领军队接手郡县的防务，以军队法度防御郡县的安全。
“仙师，门外有您一位故友拜访。您需要见上一见吗？”院落的大门出现了管家。
“让他进来。”
管家转身离去。
片刻后，院落外面传来管家的脚步声。
“仙师就在此地。”
来人穿着一身黑衣，昂然如一柄剑。
“我没有你这样的一位朋友。”雪君笑道。
“可你还是见我了。不是吗？”来人走进，走到树下。
“有何见教？”
“为君指出一条明路。”
“天下道路何其多。难道我走在了一条死路吗？”
“您正走在一条死路。天常郡郡守收到南梁庙堂的海捕文书，却不告知您，反而利用您去除掉城外的修行者，其心可诛。”
“哦？”
“南梁庙堂已然不会容下仙师，郡守利用您除掉城外修行者，为您树立敌人。仙师细想，当南梁庙堂追捕您时，天下还会有何人来帮助您？”
雪君摇头，“说辞何其可笑。”
“仙师不信？”
“并非不信。”雪君淡然摇头，“他们抓不到我，何谈来处置我？”
来人无言以对。
修行带来的一大好处便是修为的提升。
凡人生活在世俗界，接受庙堂的统治，犯下罪行便会伏法。修行者生活在修行界，接受门派的规则，逆反规则便会遭到讨伐。
若是此人当世无敌，便是举世皆敌。
唯有一个结局，消失。
一是退隐，二是诛杀。
“你是与城外修行者一伙？”
“是，也不是。我乃西楚人士，千剑阁弟子，何啸。特意邀请仙师加入我千剑阁。”何啸毕恭毕敬道。
“你只是千剑阁的一名弟子，如何能邀请他人加入师门？”
“仙师有所不知。千剑阁行走弟子皆有引荐他人的权力。以仙师的本领，千剑阁当有仙师一席之地。”
“我已有师门，不可加入千剑阁，多谢阁下好意。”
“既如此，我代表师门向仙师邀战。三天之后，城外森林，公平一战。”何啸拿住一张拜帖，拜帖内是挑战书。
“挑战可以。”雪君拿起拜帖，没有看到银两，“挑战费五两银子。”
“挑战还需要交挑战费？”何啸皱眉。
“我的规矩。挑战我需要交出五两挑战费，没有就作罢。”
何啸从袖口掏出一锭银子，摆放在石桌，“还望仙师遵守承诺。”
雪君接过银两，“当然。”
三天过去，城外一片和平。
运送粮草的牛车没有遭到一次劫掠，郡守梁子心安排斥候营查询修行者的踪迹。斥候营回报，没有发现修行者的踪迹。
石开主张，没有发现修行者的踪迹，便安排斥候营寻找赈灾使团的踪迹。若是有赈灾使团的指挥，两个郡县的协调工作便可以加快，尽快完成救济灾民的任务。
“你看一看。”梁子心拿出新的一份公文公报。
“千竹谷派人追杀雪君？”石开皱眉。
“应该是为了暗杀六皇子的事情。”
最不想看见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我不理会此事。郡守大人自行处理便是。”石开冷哼道。
“请仙师到府衙。”
一名千夫长应道，跑出府衙。
片刻后，“大人，仙师不在。”
“什么！”郡守推门，看见回禀的千夫长，“可知仙师何时出门？”
“今日巳时三刻出门，至今未归。”
“城门吏看到仙师的踪迹吗？”
“仙师去往西门，进了郊外森林。”
郡守挥手让千夫长退下。
“还要追吗？”石开问道。
“不了。”梁子心摇头，“千竹谷弟子大约会在今天清晨到达天常郡。不可以轻举妄动了。”
城外森林，一片阴暗。
官道布满了泥水和泥巴，雪花消融，野菜挖光。森林的地面布满一片又一片的野草，煞是难看。
何啸换上一身崭新的锦服，耀眼的紫色，一脸的和煦。
“仙师遵守承诺。在下很是高兴。挑战可以开始吗？”
“可以。”
雪君一棍敲碎何啸。何啸化为点点金光，飘向森林的上空。
“仙师。”何啸冷笑道，“这个时代变了。您还相信公平挑战？”
森林充满了棍影，敲击在森林的四面八方。
一道牢笼困住了雪君，游动着黑色的符文。
雪君收起木棍，“无聊。”
牢笼破碎了。
雪君扛着巨剑，站在树干，瞧着前方大树树干的人。
一剑破牢笼。
何啸转身，万千剑影跟随，斩断树干，留下剑痕，直至雪君。
巨剑挥动，拍碎万千剑影。
“花哨。”巨剑插在树干。
何啸倒在树干，口吐鲜血，手中握着断剑，
断剑的剑尖插在树干。
何啸一拍地面，消失了。
森林的风中传来许多人的呼吸声。
他们惊恐着、兴奋着、跃跃欲试着、似乎在等待着一个机会，如同野兽报复猎物。
一道亮光射向雪君。
雪君一挥巨剑，挡下亮光。
飞镖射中树干。
“我应该多收你们的挑战费。”
“你即便收下，也无法带走。”说话的声音变了，沉稳有力，自信坚定。
“你才是挑战者？”
森林间传来低沉的声音，如泣如诉。森林随着声音变化，化成一片黄沙战场。
破碎的战车，倒下的战旗。
士卒们不甘的眼神。
黄沙战场还剩下一个活人。
雪君背负着巨剑，抓起地面的黄沙。黄沙还沾有一丝血迹。
天空盘旋的乌鸦鸣叫着，等待一个机会。
“幻象吗？”雪君遥望天边的太阳。
残阳如血。
一片荒凉。
雪君坐在原地，等待着四周的变化。
太阳挂在天边，没有移动。时间停止在黄沙战场，万物拥有了永生。
乌鸦永远盘旋在天空，永远在鸣叫。
“无聊。”雪君终于切身明白无聊的意思。
一个黑影从雪君的左边升起，相貌与雪君一般；一个金光从雪君的右边升起，相貌与雪君一般。
“这时候才想起我们俩。镇压我们的时候可不是如此客气啊！”黑色雪君躺在黄沙，遥望天边残阳，对雪君爱答不理。
“这也是无奈之举。你我皆有偏执，唯有合作才有平安。”金色雪君盘腿坐在黄沙，闭着双眼，浑身上下一片金光。
“你们说，这里是幻象吗？”雪君问道。
三个雪君互相询问。
“反正你内心没有示警，管他这里是不是幻象。我觉得这里倒不错，总比黑魆魆的地方好。”黑色雪君一肚子怨气，抓起一把黄沙，抛向天边。
黄沙落下，穿过黑色雪君，落在地面。
金色雪君一点眼前。手指点处泛起涟漪，归于平静。
“这里当是幻象无疑。破解之法，需要时间。”金色雪君也不再言语了。
“我最讨厌幻象。难道不能好好地正面打上一架吗！”雪君无奈道。
黑色雪君挺起身，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打架好。”
“打架不好。”金色雪君正色道。
三个雪君时而讨论，对于打架这一点始终没有一个定论。
“幻象当以真伪杀人。此人布下幻象，直到此时还没有动手，到底在等待着什么？”雪君问道。
黑色和金色雪君皆是摇头。
“来了。”雪君心中一动。
四面黄沙如镜面破碎，万千剑影如一道剑阵射向雪君。
“来得好！”雪君立刻升起一层血红色的光芒，
万千剑影皆被一剑拍碎。
森林被炸开花，清除一块空地。
雪君全身冒着红色，扛着巨剑，聆听森林传来的风声。
“出来啊！”雪君怒吼道，“挑战当有胜负。畏畏缩缩，哪里有一点修行者的风采！”
千剑阁的大弟子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受了重伤的何啸失了锐气，听着雪君的挑衅。
“非师门长老，不足以应对此人。”大弟子无奈道。
“大师兄也对付不了此人吗？”何啸不敢相信。
“此人的佩剑为一柄巨剑，超出普通佩剑规格，剑势却比快剑更快。无法破解此人的快剑，终究不是此人的对手。”大弟子颇为无奈，万千剑影都近不了此人，何谈打败此人。
幻象更是被此人片刻间破解。
“我找到你们了。”雪君狞笑，全身的血红色光芒转化为部分的黑色，射向森林的一端。
“快躲开！”大师兄喊道，从原地消失。
森林再一次炸出花，升起一阵烟雾。
林间赶路的千竹谷弟子们听到远处的爆炸声，纷纷望向爆炸的方向，调转了方向，赶往爆炸的方向。
雪君的身上冒着一半的血红色光芒和一半黑色光芒，挥舞着巨剑，“走脱了几个。”
何啸等人倒在树木断根，昏迷不醒。
“真无聊啊。”雪君望向远处，“不能好好地打上一架吗？”
森林被炸出第二片空地。
森林的爆炸声惊动了城墙的士卒们。城门两边的百姓们涌入城内，躲避森林内的爆炸。一名斥候跑进县衙，禀报森林内的爆炸。
“爆炸？”
郡守和武将想到今天去往城郊的仙师，“上高楼。”
高楼一眼看尽城中风光。他们看到西边森林升起的两股烟尘，也听到了爆炸声。
“大人，怎么办？”石开问道。
“关闭城门，收留灾民。城墙布满强弩，西边城墙添上五百士卒。发出飞鸽，向四周城池求援。”郡守冷静下来，发出命令。
“大人，向四周城池发出求救，是否过于惊慌了？老夫亲率士卒，足以挡住修行者。”石开信心十足。
“要是你守不下来呢？”梁子心冷冷道，“赈灾使团就在附近。要是你我守不住此城，他们可以不报庙堂，直接将你我家族就地正法。难道将军不为家族考虑吗？”
石开无奈，命令千夫长放出求救信鸽。
森林空地上的雪君听着风中的声音，寻找他们的位置。
“真是烦躁啊！”雪君身上的光芒变成了黑色，“你们就不能出来打上一架吗？”
森林内充满了雪君的怒吼。
跑向爆炸声音的千竹谷弟子们停下了脚步，从雪君的声音听到了好战、兴奋与残忍，对赶往森林诛杀雪君犹豫了。
修行者修的是长生。
他们对于死亡的恐惧，要比凡人要多一层。
“师门命令，不得不从。你们有异议吗？”乌尚象问道。
师弟们犹犹豫豫，支支吾吾。
“你们不想追捕此人吗？”乌尚象反问道。
“师兄。城池的废墟就摆在那里，我们也是亲眼看见。我问诸位一句，谁能一战摧毁一座城池？”
城池的废墟令千竹谷弟子们触目惊心。
合千竹谷弟子之力，也不能干净利落地摧毁一座城池。
修为高下，一看便知。
“愿随我前往森林一探究竟，便跟随着我。若是想要避开此战，可以先行前往天常郡，协助天常郡郡守平定灾荒。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人站在乌尚象的身后，另外一部分自成为一个团体。
“柳泥师姐呢？”一个师弟问道。
“若是诸位遇到，便劝师姐去往天常郡。”
他们点头，赶往天常郡的方向，协助天常郡郡守平定灾荒。
乌尚象率领着部分的弟子们赶往森林，听到森林的远处传来雪君的怒吼。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一群懦夫！”雪君从四面的森林内听到许多人的声音，刚到一处便听到此地的风声，而看不到躲藏在此地的人。
如此几次，雪君懒得去玩躲猫猫了。
雪君身上的光芒已经变成了黑色。
“我就说，还是打架有趣。”雪君挥动巨剑，斩断四周大树。
森林内刮起一股狂风，狂风内充满了剑影，席卷了整片森林。
城门关闭了。
森林内升起了狂风。
城墙的士卒们和高楼上的郡守武将看到了森林内刮起的狂风，看见了狂风内的万千剑影，喃喃道，“这不可能吧！”
狂风开始扩大，一群人跑出森林，他们身着青衣，各自佩剑，踩着墙壁，来到了城墙。
“我们是千竹谷弟子，奉南梁庙堂命令协助处理南方水灾。”当先一人拿出赐予的腰牌。
他们听到了风声，接着看到了狂风。
“趴下！”千竹谷弟子大喊道，声音传遍城墙。
风声夹杂刀劈斧凿的声音。
士卒们趴在石板，握紧兵刃，掌心充满了汗水。
风声消散。
一名千竹谷弟子翻过身，扒着城墙，探出脑袋，望向城外，看到滚滚灰尘。
灰尘遮盖了森林。
士卒们站起来，扒着墙壁，望向城墙的外面。
城墙的墙壁上布满了剑痕。
靠近墙根的泥土如同翻新的农田，没有了杂草和雨水，没有了土块。
“这下子，你们可以好好地打一架了吧？”雪君扛着巨剑，狞笑道。
千剑阁大师兄周边的土地布满了碎屑。
万千剑影内，万千剑影接连使用师门的三样法宝，才护住自己和师弟们的安全。
法宝被万千剑影劈成了碎片。
“来吧。”
千剑阁大师兄拿出了自己的佩剑。
一柄很简单的剑，没有光华，由铁匠打造。
当大师兄拔出剑，天地间响起了清脆的剑鸣声。
“我听到过这样的剑鸣声。”雪君兴奋起来，“可惜，他死了。”
黑色光芒内生出一团黑雾，一道金色光芒的线和一团跃动的红光。
大师兄一挥剑，驱散四周烟雾。
两个人同时消失，碰撞在中央。
一柄软剑挡住了一团烟雾。
大师兄画出一道剑诀，天地间充满了万千剑影。万千剑影化为了一座囚笼，困住了雪君。
万千剑影无处不在，大师兄便隐藏在剑影内。
每一道剑影都是大师兄。
“剑阵！”灰尘内跑出一群青衣弟子。
他们围成一圈，青衣发出白光，剑柄也沾染一层白光。
冲天剑阵。
一道凝实的剑影游走在冲天剑阵，与大师兄的剑影配合，刺在黑雾。
黑雾撞上剑阵，被漫天剑影弹回。
黑雾的防御固若金汤，漫天剑影不能破防。
一道剑影飘出了冲天剑阵，显露真身。大师兄的剑身冒出紫色的雷电。
天空突然布满了阴云，充满了闪电和雷鸣。
“释雷神域！”千剑阁弟子惊叹道。
天地间充满了紫色的雷电。
梁子心和石开跑到城墙，正看见郊外的天空电闪雷鸣。天地变暗了几分。“这是什么？”
“若是我等猜测不错，这当是千剑阁的一招成名绝技。释雷神域。使用此招者，将如雷神掌控雷电，释放雷电惩罚一切罪孽。”
一片阴云笼罩在郊外的天空。
紫色布衣的大师兄全身闪耀着紫色的光芒，一柄铁剑闪耀着雷电。一双眼睛充斥紫色的亮光，看到了黑雾内的雪君。
此时的大师兄便是雷神，掌控着雷电。
铁剑挥下，雷电追随。
大师兄便是雷电的顶端。
冲天剑阵恰在此时消散，千竹谷弟子们退到远处，撑开一张青色的打伞。
雷电正中黑雾。
天地间充满紫色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