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之夜,月华如水,郊外公墓道路两边将逝的烛火在晚风中奋力的摇曳着,以期能够接引漂泊的灵魂回家团聚。如果仔细观看,能够看到点点的烛火仿若是一个个飘摇不定的魂灵;细细的倾听,好似能听到烛火中魂灵发出的呜咽。蜿蜒的烛光,一头连着通仿佛往幽冥的郊外公墓,一头连着红尘中的万家灯火,给初秋的天气带来了丝丝的温暖,温暖中却又透着冻彻心扉的凄寒。中元鬼节,鬼门大开,这是一个人鬼团聚的日子,也是个伤心的日子。
在这个伤心的日子,一个伤心的人带着满身的酒气踉踉跄跄的走向夜色中愈发显得幽寂的公墓。他来这里不是为了祭奠或怀念谁,只是因为这里的安静,背后的人间喧嚣繁华不属于他。
能将一个人折磨至此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失恋,比如失业,比如失去亲人……而能将一个父母俱在又没有多大进取野望的人折磨至此的就只有第一种情况了。
相恋3年,相处1年,曾经山盟海誓的诺言,曾经耳鬓厮磨的痴缠,曾经携手相伴的许愿,终究挡不住现实的试炼。
曾经,朱锋以为他的一生只会谈一次恋爱,一次恋爱就是一生,如今看来,也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
自从听到对方那句“从此后你我各自天涯”的话,朱锋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耳边所听,全是世界崩毁的轰隆声;眼前所见,全是模糊不清的茫茫景;口中所觉,全是混合着血腥气息的苦涩味。于是,酒入愁肠,欲麻醉那撕心裂肺到不能呼吸的伤痛。
然而,等他渐觉清醒时才愕然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中往墓地方向走去。也许是潜意识中想要葬去这份感情,也许是想要送已死的心最后一程,也许仅仅是想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待一会儿。觉察到前进的方向时,他非但没有因恐惧而退缩,反倒索性继续往墓区深处走去。
可是很快,他就后悔了这个决定,后悔的原因来自于迎面走来的一个人。面色惨白如霜,脸上无丝毫活人的气息;双目冰寒似雪,无任何情感的双瞳仿若能够冻裂人们的灵魂;衣衫破败陈旧,好似百年老坟中出土的样式。
“或许真的是百年前衣服的样式。”
朱锋做出这样的判断不是因为他对衣饰有多深的理解,而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走过来的那个人膝盖以下空无一物!当意识到这些时,他浑身的寒毛瞬间炸了起来,双腿酸软,如灌了铅般,浑身的力气霎时被抽空。此时如果有一阵微风吹过,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扑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朱锋此时嘴中不由泛起一阵苦意。本是情场失意借酒浇愁,谁料竟稀里糊涂的走入墓场,更不可思议的是竟遇到了之前从不相信会存在于世间的存在——鬼物!
“罢!罢!罢!既然躲不过,逃不掉,活不了,那就干脆见识一下,看他如何处置我吧。”想到这里,朱锋索性抬起头,直视着走过来的那个“人”的双目。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来“人”的声音嘶哑、冰寒,带着三分意外、三分不屑、三分无情、一分恼意。森冷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朱锋,让他觉得如落深渊、如坠九幽,仿佛下一刻就会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我也不想的啊,可是稀里糊涂的就来到这里,我现在能退回去吗?”朱锋脸色苍白,哆嗦着嘴唇强装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答道。
“现在不可以,”那个鬼物答道
“为何?”
“因为她已经来了。”那“人”答道。
随着那“人”话音的落下,远处传来了如丝如缕似断还续的吹打声。俄尔声音渐大,听来好似电视剧中古时嫁女的声响。接着,一行人从远处渐渐进入朱锋的眼前。那行人在远处看时身形生硬,仿若百年老僵一般,却又影像模糊,好似一阵风来就能将那行人的身体吹散一般。
这行人速度颇快,上一秒还在百步之外,下一秒已在五十步之内了。当快到近前时,朱锋突然感觉到一阵冻裂灵魂的冰寒。原来这行人前面十几人人吹吹打打,唢呐梆子铜锣声听来颇为喜庆;其后数十人安安静静,当先一人肩扛灵幡,后面的人皆手持哭丧棒,边走边往四周抛洒纸钱;再其后有八人抬着一个黝黑的棺材,棺材上放着一顶血色轿子,轿子内似有一女子,似哭似笑仿若夜枭的声音从轿子内传来。吹打声虽大,却也压盖不了女子的声音。在轿子的后面,又有十数人或肩抬纸扎的房子,或手持屏风、瓶子、痰盂,默然前行。如果这婚礼和葬礼结合的一行人还不算令人感到诡异的话,最令朱锋感到汗毛倒竖的就是除了黝黑的棺材、仿佛淌着血的轿子和轿内不知真假的女人外,其余的人、物包括灵幡、屏风全部都是浑体素白,用纸扎就而成!
“来了?”鬼物问。
“来了。”轿中人答。
“回去吧,你不该来的”鬼物道。
“血仇未报,大怨未平,不能手刃仇敌以祭双亲,任凭如此人面兽心之人存活世间,天理何在?纵使天不惩此人,我来惩;纵使天不罚此人,我来罚!你说我如何不该来?”轿中人声音凄厉的回道。
“八户人家三十二条人命,这就是你所谓的报仇?一人作恶,与其父母妻儿何干?你所谓的报仇就是灭人满门?回去吧,最后的一个恶人也已经在牢狱之中,等待人间律法的审判,你即使去了也不过是画蛇添足罢了。回去吧,去阴司牢狱好好呆着,静待天道审判。二十四条无辜人命,一百零八条至阴时刻出生的女童冤魂,勾结域外天魔妄图搅乱此界,轻则魂飞魄散,重则在炼魂血狱中永久沉沦。倘若你能够将域外天魔的计划如实道出,尚还有一线生机可以转世重生;否则天罚之下,粉灵碎神;血狱之中,煎魄熬魂。纵使大罗金仙也熬之不住,何况你一个区区鬼王。”鬼物肃然道。
“呵呵,巡察使大人倒是真会替我考虑啊,不过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就去死吧!”
轿中人话音刚落,一道红影已经如电般激‘射’道朱锋面前,双手十指弹出尺许长的猩红指甲,指甲上缭绕着缕缕冤魂,直朝朱锋和巡察使心口抓去。其速度之快,朱锋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便已感觉到能将人拉入无尽深渊的寒气迫近自己的心脏。同时,淌血的轿子轰然炸开,黝黑的棺盖猛然冲天而起,露出棺材里面的东西。棺材内部是一潭咕咕冒着泡的血池,每一个气泡破裂时,就会有一缕冤魂从气泡中飘出。而棺材上部已经有成千上万的冤魂或呜呜哭泣,或嘶吼咆哮,或狰狞扭曲……浓郁到化不开的煞气和怨气形成一道红中泛黑的惨然光柱冲天而起,直冲到高悬空中的皎白月亮上,月亮霎时间由如银似玉的纯纯白色变成了妖艳诡异的血红色。血红色的月亮受到光柱的冲击好似颤了一下,发出了一道旷古悠远的声音,传递到了渺渺冥冥中的九天之外。
这一切说来复杂,其实在弹指间已经完成。就在朱锋大脑一片空白,准备等待死亡时,身前一声古老的钟鸣将他拉回现实,同时也震得他双耳嗡鸣,几欲呕吐。
“东皇钟?看来你们为了得到他们的消息,准备的倒挺充分啊。可惜已经晚了,信号已经发出去了,你们就等着魔乱世间吧。”轿中人得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朱锋这才来的及查看周围的情况,只见身外笼罩着一个半透明的大钟,钟身古朴,浑体弥漫着一种荒古的气韵。钟外表上遍布着似文字似图案的符号,龙形蛇影、凤章鸟纹,虽然看不懂其中的意味,但却引人神魂,让人移不开眼睛。而那个巡察使则手中拿着一柄旗面素白隐有云纹的旗帜格住了轿中人的手臂。但见轿中人肤白如脂、青丝如瀑,双目似嗔似喜、似怨似怒,诡异的是本应该如黑宝石的双瞳却是血红色,两颊留着泛黑的血迹,腥红色的嘴角也挂着一丝血迹,既艳丽又妖异。此时,她攻向朱锋的左手已经收回,应该是知道无法攻破东皇钟的防护,双手缭绕深紫色魔气全力抓向巡察使。巡察使不慌不忙的舞动着旗帜,每一次旗帜划过虚空,就会有一丝丝的云气弥漫开来,将魔气沉沉的双爪荡开。每一次双爪和旗面的碰撞,都会泛出丝丝的电芒,但周围却无丝毫损坏,这是两人功力聚而不散、没有一丝泄露的结果。巡察使动作看似行云流水,不慌不忙,不过眼神中的愠怒懊恼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本为道主关门弟子,蒙道主赐下两件宝物来擒拿内奸,谁料到竟然被一个偶然闯入的人破坏了计划。最重要的东皇钟不得不用来保护这个素未蒙面的凡人,否则若是被人教教主的师傅知道了他枉顾人命,估计逐出师门都是轻的,现在的他只能用另一件素色云界旗来护住自身与轿中人相斗。原本以道主关门弟子的修为擒住鬼王修为的轿中人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令人尴尬的是本为阴界巡察使的他刚被道主收入门下五天就被派来执行此次任务,其余三界高等战力全都列阵域外,以防域外天魔的入侵了。他原来的修为比鬼王修为尚且弱上一筹,即使听了师傅三天讲道,也还未来得及消化,比鬼王还弱上半筹,现在自保无虞,想要擒拿鬼王却是力有不逮了,这又怎能不让他感到愠怒。
就在他懊恼的时候,一声令人灵魂颤栗的嘶吼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见本来血红色的月亮颜色愈发的浓郁,仿佛要滴下血似的。不,确切的说那轮血月正在往下滴血!而且滴下的每一滴血,都有叽叽喳喳的喧闹声从其中传出。仔细看去,每一滴血内都有亿万的域外天魔在其中张牙舞爪。看到此景,纵是玄阴之气凝结而成的巡察使也感到浑身刺骨的冰寒。
“哈哈哈哈哈……”肆意的笑声从轿中人的口中传出,“大功告成,这个世间即将魔临天下,巡察使,我看你如何阻我!”
“没办法了。”巡察使苦笑了一声,“想不到竟然走到了这一步,不过有我在此,你们休想踏入此方世界半步!身死道消又如何,魂飞魄散又如何,泯灭世间又如何!我巡察使职责,魅鬼惑人者杀,厉鬼害人者杀,祸乱三界者杀!素色云界旗,灭我身躯,焚我元神,染我魂魄,以祭予汝,爆!”
“你怎敢……不……”轿中人绝望嘶吼。
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只见巡察使回头望向朱锋,口中说道:“希望你能活下去。”随即身躯化为齑粉,从齑粉中凝出了一束光钻入了他手中的云界旗中。素色云界旗吸收了那一束光后,整个猛然膨胀了一下,然后“砰”的一声炸成了亿万光点,光点仿佛有人指引一般,向月亮、血滴、棺材、轿中人激‘射’而去。一道道强光亮起,一波波的轰然爆炸声响起,竟然比核弹爆炸还要强烈千万倍……
等到一切停息,周围还是原来的模样,烛火摇曳,月光皎洁,风吹过草叶沙沙有声。而巡察使、朱锋、轿中人包括她的纸扎随从等一应物事,竟好似从没有来过一般。或许,他们是真的没有来过吧,可能这一切只是某个人的一场梦也说不定。
三十三重天外天,兜率宫中。一瓣莲花自虚空中飘然而来,落入了太上老君手中,莲瓣中蕴有一颗晶莹露珠,那颗露珠渐渐扭曲伸展变成了巡察使的模样跪在莲瓣上向老君禀报:“师傅,弟子幸不辱命!”
“唉!苦了你了,幸亏你一丝真灵未灭,否则纵使为师也无法将你复活的。你此次做的很好,竟然能够重创域外天魔,算是为三界立了大功德。待为你重塑身躯之后,你就留在为师身边吧。”太上老君说道。
“弟子谢师傅恩典,可是师傅,此番弟子无能,不但损毁了两件先天至宝,更误杀了一条人命,还请师傅责罚。”
“先天至宝岂是那么容易就能毁掉的?素色云界旗估计现在已经回到了西王母的手中,东皇钟本就是为师从混沌中寻回的,丢了就丢了吧。至于你说的那个人,说不定他此次会有另一番造化呢。”太上老君神秘的一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