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云蕴霖就带着阿游去了韦家长房,小鱼跟着去,不久回来报告,说郎君被韦家请进门去了。蕴星才松了口气,韦从和至少没有避而不见。
云蕴霖这一去就是一整天,蕴星想到被凿了洞的船,也没敢出门,只是拿着小鱼从外面书铺买回来的传奇看着打发时间,小鱼还是机灵,看她前两日都去听了说书,干脆给她买了一本《东海郡王传》。
说书时间快到了,蕴星才放下手里的传奇,带着轻罗和小鱼去听书。她这两日都定了第一次听书的那个地方,又让轻罗点了面条小食等,边听边吃。
她已经把《东海郡王传》翻完了,这类传奇中最爱着笔写的就是情情爱爱,写得缠绵悱恻。这篇传奇的作者特别喜欢穆宁,把她写得大方端庄,对高沛寒的爱发乎情止于礼,默默为高沛寒做了很多事情而不求回报,堪称典范,可叹最后的大结局虽然是一个走了一个病了,高沛寒偏偏不给她一个名分。看得蕴星都流了几滴眼泪。不过看归看,她才不认为传奇里的穆宁和真正的穆宁是一个人。
从前两日听书来看,玉官的说书比她看的传奇可高明多了。那本传奇里只有儿女情长,而玉官的说书里还有不少关于大宇朝政的分析,不知道是玉官自己的,还是另有人帮他写的。
锣鼓一响之后,只听玉官道:“不说东海郡王从此抛开儿女情长,一心忧国忧民。单说那大宇南方的宁国王爷,此时遇到了一桩麻烦事。”
蕴星暗自鄙视了一番,这李子奇最大的麻烦事儿,就是女人太多。又想,既然高沛寒是忠臣,宁国的李子奇就必须是大奸臣,玉官要是说李子奇一个好字,她还就不听了。
玉官也没说他好,李子奇的麻烦事儿,果然是女人,他看上了莹湖畔花间堂的乐妓嫣儿,可是老太妃不同意……
蕴星的眼前就浮现出当时在宁王府的情景,嫣儿就是真情流露、赞美李君越精通乐理的那个女子。不过现在要想起她的模样确实模糊了。
寻常听众最喜欢听这类风流韵事,楼下的大堂里热闹起来。郭州不属于宁国,因此议论宁王爷就比较大胆了。
一个宽袍广袖的文士道:“这宁王爷的确会享受,我那年游历到宁国莹湖,正巧见宁王爷带着姬妾们在莹湖上游赏取乐……”他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我看这位和前朝的炀帝挺像。”
另一个男子不以为然:“前朝的炀帝为了去江南寻访美人儿,开掘了一条河,他哪里比得上?”
说到底,宁王爷不过是大宇的一个藩王,虽然他现在对朝廷无礼,隐隐有自立之像,但拿他比炀帝,他还是不配的。蕴星一边吃面,一边就眯着眼睛笑了。他那样荒淫,迟早没有好下场。她要早做打算,去把姐姐接过来。
玉官继续讲,无非就是宁王爷如何排除了万难,重金为嫣儿赎身,蕴星厌恶关于李子奇家的事情,所以也不认真听,选了两碟小食和一碗面给小鱼,又拉着轻罗陪她一起吃了,玉官才算讲完。
蕴星觉得好没意思,今天竟然全是讲李子奇的。楼下也有人不满道:“我说玉官,明天该讲东海郡王了吧。”
玉官含笑摇头:“明天讲什么,明天听了才知道。”他收拾好就离开了。台下的人意犹未尽,议论纷纷。
有人对前一个人道:“你要只听东海郡王的,就去水阳码头边,那里只讲他。”
前一个人“唉”了一声,道:“我知道,可那些人没玉官讲得好。”
后面这个人就笑了:“你也知道玉官,他讲什么早有打算,不会为了我们这些人的喜好改变什么的。”
“那倒是。所以他讲的才好。”
一阵脚步声上楼来,被小二引到了蕴星等人的隔壁。蕴星就听到一个女声小声抱怨:“都怪你,今天的书都说完了。”蕴星眼睛一亮,听声音正是前日来的韦家的女郎之一。
她不待另一个人搭话,就问小二今日讲的什么,小二说是宁王爷和嫣儿,她又松了口气,道:“那就没事儿了,反正我不爱听。”
隔壁忙忙碌碌了一阵,东西上齐了,两个女郎就开始聊起天来。蕴星看了一眼小鱼,听声音就是前日来过的韦清和韦蕙了。小鱼点了点头。
只听后面那个女子道:“清姑母昨日又去看马球了?”原来前一个女子是韦清。
韦清懒懒道:“一点不精彩,比起去年在永宁城看的可差远了。”
韦蕙笑道:“也是清姑母得二叔祖喜爱,世面见得多。”
两人就说了一些马球的事情,又议论了一番永宁城一年一度马球赛事的精彩,蕴星听着无趣,心想,大哥和阿游也该回来了。
那边韦蕙问:“我听说东海的马球队非常厉害,去年东海郡王下场玩了没有?”
韦清道:“我只看到穆浩风去玩了一场。说是东海郡王殿下侍母至孝,难得入京一次,都陪着母亲宁海公主殿下呢。”
蕴星听到不以为然,下去打一场球给母亲看,难道就不孝顺?她又想起李破给东海郡王收了个妹妹阿朵,不知道高沛寒会不会为难李破,李破的身体还没全好,他这阵子忙着打仗,不知道会不会又病了。
韦蕙又问:“那你们可有碰到?”
韦清道:“只是远远看了几眼。”
韦清又讲起韦从顺宴请各地节度使的花宴,高沛寒还是没去,穆浩风去了。
韦蕙很不解:“郡王殿下的性子也太冷了。”
韦清却道,这样的郡王殿下才让她爱慕。又道:“二伯的花宴来了很多永宁的女郎,连宁原公主的女儿安康郡主都去了。说起来郡王殿下还是他表兄,她以为郡王殿下要来呢。”
两人一起讥笑了一番永宁城里那些想嫁给东海郡王的贵女,韦蕙道:“清姑母既然有这个心思,也要抓紧啊。郡王殿下可是很多人惦记的。”
蕴星听到这里悄悄起身离开了。大宇历来开化,因为有高宗皇帝的女儿、世宗皇帝的姐姐凤台选婿的雅事,大宇朝的贵族世家女儿,拥有较大的婚姻自由,女儿大了,要许人家,疼爱女儿的人家会问女儿的意思。两个韦家的女郎这样的行为也不算什么。只不过还是会有很多女子为了家族利益联姻。
云蕴霖和阿游已经回来了,看到蕴星,蕴霖兴致很高,原来韦从和也是爱茶之人,两人从上午就开始品茶,韦从和又留蕴霖吃午饭,一起品酒,午饭后两人继续品茶解酒,畅谈风月,蕴霖觉得很畅快。
蕴星就知道她家大哥这方面厉害,只要不跟他谈政事,谈仕途经纬,他应对自如。
蕴霖看蕴星绷着小脸,有些心虚,道:“我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蕴星并不是为了他回来太晚不高兴,只是觉得跟大哥说话很累,说了半天全是吃喝玩乐,正事呢?
她看着大哥陪着小心的样子,却又不好说他,只好问:“韦家的人可曾说要查一查?”
蕴霖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阿游,阿游只好帮他道:“韦家的大爷说,船被凿穿事小,他们家有船,可以送我们。只是凿船恶劣,他会查一查。”
蕴星点点头,总算还有个头脑清晰的。阿游又道:“韦家大爷请公子在郭州多歇几日,公子答应了。”
蕴霖小心翼翼地看着妹妹,他当时喝了酒头脑一热就答应了,没跟小妹商量,万一小妹不喜欢,他只好去辞了。
蕴星点了点头,她也不想那么快去泰北城,还不知道那边有什么等着他们呢?大哥爱待就待着吧。
蕴霖一看小妹竟然没反对,又高兴起来,道:“从和兄还邀请我们搬到韦府去住,你的意思呢?”他当时也想答应,但还好想起来要回来和小妹商量一下。
一阵江风吹来,打开的窗棂哐当一声盖了过来,轻罗手忙脚乱去开窗,江上乌云密布,看起来要下雨了。
蕴星并不想去韦府住,住人家里,少了许多自由不说,人情往来也麻烦,韦家长房虽说单纯,但二房三房也不知道是不是需要应酬。她听到江面上噼里啪啦一阵响雷,只觉得一天的烦闷得到了缓解,于是道:“还是不要住进去,大哥这几日得空日日去找那韦大爷谈天论地就是。”
蕴霖是觉得韦府的园子还不错,住在客栈里委屈了小妹,但小妹不想去,他也没办法。让他每日扔下小妹去韦府玩乐,他又觉得愧对小妹。再说也不安全,他和阿游都走了,万一有点什么事儿怎么办?
于是第二日韦府打发人来请的时候,他写了封信函婉拒了韦从和的好意。不料没多久,韦从和又打发了管家来。
管家说,他家大爷知道他不想去韦府住,又不放心家人,说韦府在长江边上有个宅子空着的,请他们去住几日。大爷也方便过来与云大郎君把酒论茶。
这一次连云蕴星也觉得不好拒绝了。管家说把酒论茶的时候,她撑不住笑了,手里端着酒,嘴里说着茶,这画面实在是太活泼,适合她家大哥这样不着调的人。这韦从和听说年过四十了,跟他父亲韦宽一样,也是趣人。她又想起韦从和的母亲崔颖,就不排斥去韦家的别院住了。
四人也没多少物品,当即把客栈的房间退了,管家带来了一驾马车供女眷坐,云蕴霖和阿游则是骑马。
没走多久就到了,马车停下来,蕴星看见一个大庄子,说是在大江边上,但地势那么高,庄子旁边一条青石路,蜿蜒而下,想来可以走到江边。昨夜下了一阵雨,此时江水碧绿,天空蔚蓝,江面上一朵云都没有,真是个好天气。
管家告诉他们,韦家大爷很喜欢夏天到这里避暑。这边凉爽,夜里可以听到江涛,江风吹着树林的声音像乐曲一样。蕴霖果然很高兴,立时就要去走一走青石小路,去江边游览一番。
管家也没想到他这么名士气质,说到风就是雨,什么都讲求兴之所至,不由得后悔,赶紧道:“我家大爷说一早来这里,想必已经等着云大爷了。”
蕴霖等人这才一起进了庄子大门。一进门只见草蔓丛生、乱花入眼,云蕴霖赞不绝口:“从和兄果然是个中高手,这等天然去雕饰的景物,其实才是处处有用心。”
话音刚落,有人朗声道:“果然还是云兄弟懂我。”青石路尽头处转出来一个人,眉清目朗,宽袍广袖,正是韦从和。
蕴星乖乖地跟他见了礼,这可是崔颖的儿子,她那么厉害,想必这儿子也不简单,怎么可能是只知道玩乐的人。
韦从和温和地看着她,道:“不必多礼。多年前在永宁城,我随同先父一起见过你们父亲。”他不再说当时的情景,但蕴星觉得他的眼睛里,似乎还带着当年的风烟。
韦从和带着他们爬上了园内的一座小山坡,山上有个小亭子,酒席已经摆好。大宇历来开放,通常宴会上男女要分桌,以便攀谈,然而宴会结束后一起玩乐是常有的。此时人又不多,韦从和就带着云蕴霖兄妹一起用餐。轻罗、阿游和小鱼则由管事引到了另一边。
他们从此处,可以俯瞰庄子全景,郁郁葱葱的树冠如同华盖,不少树上开了花朵,紫色、红色、粉色,从高处看下去,完全不同于站在树下看,又另是一番滋味。庄子外的长江如同碧玉带,柔柔地绕过了庄子,不知道延伸到哪里去了。
韦从和端起自己的杯子,道:“我这里如何?”
蕴霖端起杯子,与他碰了一下,道:“从和兄会享受。”
韦从和笑:“我也就这点爱好。请名扬天下的园林行家给我点意见。”
蕴星这还是第一次知道,大哥还擅长园林建设。可见只要不让大哥去打仗,大哥还是挺能干的。
蕴霖却道:“我哪里敢班门弄斧。你这院子一看就是行家用了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