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轻罗轻声细语地把她打听到的娓娓道来。
韦家三兄弟当初随同僖宗皇帝逃难,民乱结束后老大韦宽被封为郭州节度使。韦宽三兄弟当初逃跑的时候太急,来得及通知家眷,他们的妻儿都留在永宁城。乱民进永宁之后,挨家挨户洗劫富户官员,韦宽的妻子为了保全家人,主动把所有的财物全部都交了出来,又提出要见乱民的头子黄天挺……
云蕴霖恍然大悟,手掌一拍,打断轻罗:“我怎么把这桩事儿忘记了,这个我听说过。”韦宽的嫡妻崔氏,在当年是出了名的。云蕴霖知道的又比轻罗打听到的更详细。他看妹妹一副好奇的模样,想到这一年多妹妹受苦了,难得看她今天听书那么开心,就打算好好给妹妹讲一讲这个传奇的故事。
几十年前民乱的头子黄天挺自负才名,却偏偏屡试不第,对于这些把持朝政的高官早就愤恨不已。进入永宁城后,他就放开让乱民们屠戮那些没能逃走的宗室和百官。
乱民撞开韦家的宅子,就看见韦崔氏带着几个人拿着火把,坐在院子里等着。她把所有值钱的细软、房契、田契都堆放在一起,外面层层叠叠铺满易燃的柴禾,全部都淋上了火油。
看到乱民冲进来,她说要见黄天挺,不然就是全部都烧了,也不留给乱民一分一毫。那一队乱民的头子是个贪财的,舍不得这么多东西一把火烧掉,要烧也要抢完以后再烧,就答应他去请黄天挺来。
崔氏说:“你告诉他,是崔颖要见他。”
听到这里,云蕴星直觉这是一个比《东海郡王传》更有内涵的故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大哥问:“她难道和黄天挺是旧识?她姓崔,是那个崔家的女儿?”
云蕴霖点头,说:“算起来是崔经隔了房的堂妹。当初宪宗皇帝灭崔家满门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祸不及出嫁女,所以保全了。”
蕴星想,那就是水痕,不对,崔恨,或者是崔元朗的堂姑母。
蕴霖继续讲,也不知道那人怎么去说的,黄天挺当夜没来,但乱民们都退了出去,只是围住了韦宅。第二天,黄天挺却来了。
可惜没人知道崔颖和黄天挺说了什么。只知道韦家在京城的产业崔颖都交给了黄天挺,黄天挺也放过了韦家。
云蕴星感慨:“韦家能保全,崔颖可是大功臣。”
蕴霖讥诮地一笑,道:“谁说不是呢?可惜韦家的人不这样想,他们认为崔颖与黄天挺不干不净,令韦家蒙羞。”
蕴星问:“韦宽也这么认为吗?”
她想,就算是全族人都这样,如果崔颖的丈夫不计较,护着她,她就不畏惧。
蕴霖叹气道:“听说韦宽倒没有这样。他生前一直说韦家全靠崔氏保全。民乱平息后,韦宽大人派人去京里接家人到郭州团圆,那崔颖却直接去永宁城外的明月观修行,韦宽接到消息后立即去了京城,在京城待了一个多月,只希望说服崔颖回心转意。可崔颖坚决不回去。据说韦大人在世之时,每次入京都要去明月观坐一坐,就是不知道崔颖见不见他。”
崔颖是怎样的女子呢?她在黑夜里举火等待黄天挺前来谈判,以一己之力要保住韦氏全家,这是多么大的勇气,后来她不回韦家直接入明月观修行,断得干脆利落,这又是多决绝。她到底是怎样想的?
蕴星叹了口气,道:“看起来这件事情韦宽一点没做错,但是他俩的事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蕴霖“咦”了一声,道:“你这句话和父亲当年说的一样。”父亲当年讲完这个故事,也是叹息着这样说。父亲年少时曾得崔经教导,崔家的那几位小姐,据说都是见过的,他还说崔颖年少时明明一副柔弱胆小的模样,哪里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情的。
蕴星却道,人被逼到绝境了,什么不可以。再说了,崔氏之前还经历了崔家巨变,一夜之间娘家的人都被皇帝杀干净了,也不知道她怎么熬过来的。
轻罗在一边也听得津津有味,道:“公子知道的可比我详细。我只听说韦从和是崔氏所生,后来韦宽没有再娶,韦从顺是妾室所生。”
韦家现在有三房。二房和三房的老太爷是韦宽的两个弟弟,都还健在。当初因为崔氏的事情,二房和三房的弟媳妇那里传出了不少关于长嫂的风言风语,韦宽很不高兴,他去京城没把崔氏劝回来,回郭州后就把家给分了。现在的韦家长房,只有韦从和、韦从顺两兄弟。韦从和自父亲韦宽重病后就辞官在家里侍奉,韦宽去世后也没有再出仕。韦从顺一年前被任命为永宁令,他独自去上任了,妻子儿女都留在郭州与大哥大嫂一起。
轻罗此时想起刚才蕴星对崔颖的赞赏,补充道:“我听说韦从顺的生母是崔颖的丫鬟,因为崔颖不回来,韦宽对外面说崔颖是为韦家平安代发修行,所以一直还是以她为夫人。这个丫鬟一直是姨娘,但是韦从和很敬重她,他们两兄弟感情也很好。”
蕴星问:“崔颖现在还在明月观吗?”
轻罗道:“还在的,道号天真。韦宽重病的时候说是想见她一面,韦从和去明月观求她,她也没有回来。”
云蕴霖叹息了一番,又待让轻罗继续,小鱼就回来了。
小鱼说,他看着两位女郎的马车进了韦府。
竟然是韦家的女儿?蕴星也有点吃惊,正说着韦家呢,这也太巧了。
轻罗问:“你可看清楚了是哪个韦府?”
韦家现在有三房,虽然住在一起,却是分了家的。
小鱼哪里懂得这些,脸红红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蕴星安慰道:“不打紧的,你明日再去走一趟,问一问就是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她不过是好奇。
轻罗笑了笑又道:“我听说三房的老太爷韦安最是风流,儿子女儿都多。所以三房也最穷。”
蕴星掩口而笑,道:“男人风流也是需要实力的。没实力还风流,活该受穷。”她瞥了大哥一眼,大哥也老大不小了,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娶个妻子,又想起大哥在南都城的那四个婢女,她得管管他,他就是没有实力去风流的男人。
蕴霖笑了笑,全然没有意识小妹是在趁机提醒他,道:“轻罗的意思是这两位女郎可能是三房的?”
轻罗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明天小鱼打听了才知道。”
蕴星却道:“还是算了,我也就是好奇。小鱼明天不去跑一趟了。”
她觉得无关紧要,小鱼却觉得自己没办好事情,一大早就跑去打听清楚了,她还在吃早饭,小鱼就跑来汇报,这两个女郎一个是二房的,一个是三房的。
小鱼这一次看来是用心打探了,说得详细:“二房的女郎是韦实的小女儿,叫韦清。三房的女郎是韦安的孙女,叫韦蕙。”这两个女郎年纪相仿,却不是一辈的。
小鱼欲言又止,轻罗看见了,笑道:“还听到什么了?都说了吧。”
原来一年前东海郡王高沛寒曾路过郭州,他住在韦家长房,韦家二房和三房曾经找上长房,请求长房出面,促成韦姓女与高沛寒联姻,长房不答应。二房和三房就使了手段,让自己家的女儿孙女们去与高沛寒偶遇,后来被揭穿,弄了没脸。
蕴星听了就笑了,看起来高沛寒只买长房的账,要是可以联姻,长房没女儿吗?
小鱼跟着笑:“还真没有。听说韦从和有四个儿子,韦从顺倒是有女儿,今年才6岁呢。”
轻罗拿出几锭碎银子递给小鱼,道:“你看你这就长进了。这几日也没什么事儿,你就在外面多跑跑,哪里人多去哪里,听到的事情事无大小都回来讲给娘子听。”
小鱼兴高采烈地走了。他就担心自己只吃饭没用处被贵人们嫌弃。这下子他觉得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今日他去得早,刚好在韦家不远处那间小茶楼碰到了给三房赶马的马夫,他只不过请那人喝了盏茶,又请他吃了包子,那人就把很多事情都告诉了他。
他想起轻罗姐姐昨日带他出门说的,那些治下有方的大户人家,要打探郎君、女郎的事情并不容易,例如韦家的大房,除了众所周知的事情,什么细枝末节都打探不到。二房和三房就不一样了,只要给银子,那些人什么都敢说。
蕴星跟轻罗道:“这韦家真有意思。”就冲着韦家这么有趣,她觉得在郭州不虚此行。
轻罗笑她:“二娘还是这么喜欢听家长里短。”当初在泰北城,二娘被大娘禁足的时候,最喜欢干的,可不就是抓点银钱给她和流萤,让她们出去玩,哪里热闹去哪里,听到有趣的回来讲给她听。
大娘一向管二娘甚严,跟着听了几次后,竟然也不阻拦,由着她们玩闹。她还觉得很奇怪。有一次,她听到大娘对二娘说,不要听了只会傻乎乎乐,这里面很有学问。大娘问了二娘几个问题,二娘答不上来,大娘就跟二娘分析……她和二娘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们听的是热闹,大娘却从中分析出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轻罗想,大娘多能干多好强的一个人,真是可惜了。
蕴星想了想,问:“大哥与阿游一早去哪里了?”
轻罗道不知道,那两人一早就走了,她也没碰上,竟然不说一声,这个阿游是越来越由着性子了。
蕴星又道:“我觉得韦家长房在高沛寒那里应该是排得上号的,我认为大哥应该去拜访一下。”
轻罗点头,心想:二娘也不是那时候无忧无虑的小姑娘了。大郎君若是立不起来,她就会一直操心。要是老节度使还在就好了。
云蕴霖和阿游直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回来。两人去郭州城瞎转悠去了,还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和吃食送给蕴星,蕴星哭笑不得,大哥还把她当小孩。阿游撇撇嘴,他都说了这些东西二娘不会喜欢,可是公子非要买。
云蕴霖兴致勃勃讲起郭州城如何兴盛,又问妹妹要不要也出去转一转商铺,若是喜欢什么就多买点。
蕴星也不排斥出去逛一逛,但是她要先劝大哥去见一见韦家人。大哥有股子傲气,总觉得他家没落了,不好意思见人的样子,她打定主意要劝着他去。
正巧阿游问:“小鱼哪里去了?今日船修得如何?”这两日风平浪静的,他们还故意出去转悠,都没有麻烦找来,难道只是巧合?
轻罗问:“船到底怎么就坏了?”
蕴霖热热闹闹地讲完,看蕴星没感兴趣,有些不高兴,听轻罗一问,早就忘记了他说的不让妹妹担心不要说出来的话,随口就答:“说是被贼人凿了个大洞……”话说出口,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地看了蕴星一眼。阿游无可奈何地把头偏向窗外。
蕴星心中一动,这分明有问题,贼人怎么会去破坏船。她立时就想到了劝云蕴霖去主动拜访韦家长房的理由。
蕴星对大哥道:“大哥,你可认识韦从和?”蕴霖还在懊恼刚才口不择言,见妹妹没有抓着问,松了口气,干脆道:“不认识。”
蕴星又道:“虽然你跟韦从和没有交道,但是父亲和韦宽是认识的,是吧?”她看蕴霖没有否认,继续道:“韦家在郭州是大族,我们的船被凿破的事情你应该去找他们问个说法。”
蕴星想,大哥这样傲气的人,你让他去拜访韦家他肯定不愿意,让他去讨个说法他可能会去。而且他一旦去了,他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的,想必和那韦从和能聊上几句吧……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蕴霖一愣,怎么蕴星还是听到了。转而又想,对呀,郭州是韦家的地盘,他们路过这里,小贼把船凿破了,这种小事虽不必去府衙告状,但去找韦从和抱怨一番也是可以的。他怎么没想起来?他说起来还是东海派到南番的使臣,李破当时是给了他印信的。
他这一路早就把自己这个身份忘得一干二净了,一直还当自己是云家落了难的公子哥儿。此时想了起来,颇觉得有些扬眉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