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在城门前停下,范仲淹一行人下车接受检查。小范窝在李氏的身上不愿下来,李氏也就由着他任性了。
老范作为被皇帝诏进京城的公务员,他们一家可以租住官府出资建成的“公租房”。
大部分公租房位于国子监附近,虽然是学区房,但是价格非常低廉,而且作为入京官员的福利,范仲淹他们带上身份文书去租住非常方便,可以像现代的招待所一样拎包住入。
老范和李氏挑好房子,就去做了租住登记。这个房子倒是有一个小院子,还有两个隔间,一个厨房,老范一家几口人挤挤倒也住的下。
他们一路过来快有四五天时间,一路上风尘仆仆,范纯礼觉得自己的屁股都快被牛车颠散架了。
在古代赶路简直是一种酷刑,虽然说宋朝不杀士大夫,但是士大夫杀士大夫啊,有些官员被政敌弄得一年知两州,两年知三州也不是多稀奇。
就好比老范晚年的时候,朝中政敌就是硬生生把老范拖死在了路上。
范纯礼此时年纪还小,倒也不会颠出什么大毛病,顶多有些难受。对他来说,这一路上最难忍受的还是不能洗澡,顶多只能在驿站讨些水擦擦身子。
至于洗澡?那是有钱的达官贵人进行的娱乐活动……即便宋朝大都市澡堂子已经出现了,洗澡的花费倒也没有以前那样夸张,不过大家依然很少洗澡。
宋朝的士大夫喜欢强调“三日具沐,五日具浴”,认为三天洗一次头发,五天洗一次澡可以有助德行。话是这样说,真要执行起来不喜欢洗澡的人大有人在,比如咱们的拗相公……不洗澡脸都变黑了。
而且洗头也不像现在这样,而是去找专门的“待诏”,俗称剃头匠。每次剃头匠先给范纯礼这种小孩子剃成光头,再给他爹和大哥二哥“干洗”头发。
干洗也就是拿非常密的梳子——篦子清刮头发上的油泥脏物,以及最重要的虱子。
说起虱子,简直是范纯礼的噩梦。
他上辈子完全没有见过虱子这种东西,结果有天睁开眼,看到肚子吃得鼓鼓的小虫子在他爹头发上爬啊爬,吓得他赶紧推醒他爹,看着他爹满不在乎地抓起虱子往地上一丢,范纯礼坐在床上凌乱了……
别说虱子,连蚂蚁都没怎么见过的范纯礼当时就愣住了,说起来他一个大男人……男人怎么了,男人也要爱干净啊!
而且这年头的卫生条件简直不忍直视,范纯礼甚至一度产生了想自杀一下看看自己会不会穿越回去的想法……
俗话说,五谷轮回,人有三急,就算是个穿越者也不能不上厕所啊。第一次上厕所的时候,范纯礼是给李氏抱着的,进了一个有些简陋的屋子,甚至还要爬上一道石阶。
虽然宋朝的厕所构造的比较的奇怪,但是范纯礼还是知道那是厕所的。至于为什么,当然是因为??那股专属的香气啦。
那些皇亲贵胄就算再尊贵,也是没有什么冲水马桶可以用的,为了不闻到那些味道,特地再厕所备了干枣用来堵鼻孔(然后被傻女婿吃了)。
范纯礼打小就是在城里长大,心里很是排斥在这种地方上厕所。而且被李氏抱着,范纯礼有些害羞,要不是他现在还在装自己不是说话,他早跟李氏提意见了!
“我范纯礼,就是死外边,从这石阶上跳下去,也绝不会在这种地方上厕所!”
最后他实在急的不行,也顾不上什么卫生条件了,撩起衣服一顿,嗯,真香(物理)!
然后范纯礼就开始左顾右盼地找白花花的卫生纸了,卫生纸没有,草纸也是可以的嘛!环顾一圈,除了土就是泥,根本没有草纸的踪影,倒是墙角摆着一个篓子,里面放着几根写有字的简筹。
嚯!古人这么时髦的吗?原来上厕所喜欢玩手机看报纸的习俗是从这年头开始的啊!
范纯礼正苦恼自己怎么跟李氏表达自己拉完想擦屁屁,李氏就从篓子里抽了一根简筹出来,并且在范纯礼惊恐的目光中……拿简筹刮了刮自己某个神圣的地方。
范纯礼:!!!!!
说起来,这种筹片还是讲究人家里面用的,在那些乡野之地,大家都是上厕所的路上捡块石头、土坷垃甚至几片大点的树叶子。
虽然筹片是大户人家用的,但是那个年代环保的观念就深入人心,筹片一般都是用的都是没有什么价值的简筹,而且会反复循环使用。讲究的人家还会定期清洗一下,不讲究的人家……算了,不细说了,您自己想象吧。
敦煌马圈湾和汉居延甲渠侯官出土的大量汉简很大一部分其实就是从茅坑里挖出来的,要万一墓主人就是不怎么讲究的……
考古工作者:不爱卫生的先人们,我日·你先人板板!
范纯礼始终觉得pp不太干净,所以就非常热衷于洗澡。范仲淹作为一个士大夫倒也挺在乎他的形象的,就任着范纯礼的性子带着他们一家子去洗澡。
老范当了十多年的官,不说很有钱,还是有些积蓄的,洗澡频繁一些也是无伤大雅。
如果范纯礼生在一些不那么富贵的家庭,经常去泡澡堂子是要被家中长辈打屁股的。
幸好他爹是老范,所以范纯礼看着李氏刚把行李收拾好就央着范仲淹:“爹爹,去洗澡。”
老范此刻也觉着身上有股淡淡的酸臭味,便带上钱携妻儿出门。国子监地处开封市中心,算是黄金地段,自然是繁华得很,澡堂子也是不少。
一路上范纯礼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老范在京城还是挺出名的,当年老范上书太后请求还政仁宗,结果被贬河中府当副市长,不少文士给他送行时就喊出了那句著名的话:“范公此行,尤为光耀。”
此时路上有些行人认出了他们,过来和老范客套寒暄,见着老范身边儿女众多,免不了和范仲淹夸上几句。
范仲淹作为炫儿狂魔,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他假意谦虚了几句,又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大儿子十岁就会写文章的事情,引得周围人啧啧称奇,将范纯佑好好得夸了一顿。
范纯礼自然是不屑地看着范仲淹在那边表演,明明之前快把大哥夸得上天了,却还在装模做样,“……现在还小,自然是顽劣得很。”
范纯礼实在看不下去老范一副“我儿子天下最聪明”的样子,扯着范仲淹的袖子就往前拽,“爹爹,去洗澡啦!”
老范被夸得飘飘然,心满意足地和众人分别。
向前走了一阵,不多远就看到一处门口挂着壶的店家。这就是宋朝的“洗浴中心”标志了,范纯礼松开李氏的手,一蹦一跳地先跑进去问价钱。
店家看范纯礼个头小小的,就趴在柜台上笑眯眯地和他讲价。
这个澡堂子地处开封府的繁华地带,物价自然是高,他们一家在陈州洗一次澡不过二三十文,在这里一个人却要十文钱。
范仲淹一听价钱,有些肉疼,范纯礼一看老范皱起了眉头,生怕老范嫌贵掉头就走,赶紧踮起脚和店家商量。
范纯礼年纪小小的,身上穿的也是齐齐整整,显得玉雪可爱。又抬眼看了看老范,一身文士打扮,风尘仆仆,估计是入京的官员。
店家心中有了计较,正准备少收他们些钱,却听到范纯礼奶声奶气地说道:“我们小孩子多,每个小孩子折个价呗!”
店家看着范纯礼萌萌的大眼睛,也就逗着他玩:“好啊,你说怎么折?”
“哥哥姐姐只收五文钱,我年纪最小只收三文钱。”
“那你算算你们家一共多少钱啊?”
“算出来你给我们打折嘛?”范纯礼倒是继续砍价。
“好啊,你要是算出来,就给你们折个价。”店家年纪比老范小些,估计才刚刚成亲,对范纯礼这样机灵可爱的小孩子很是喜欢,也就由着他了。
“四十三文!”范纯礼一下子就报了出来,然后又转身拽了拽老范的裤脚,“爹爹,给钱给钱!”
店家倒是没想到这个小孩子算的这么快,愣愣地接过老范递来的钱,朝范仲淹夸道:“令郎可真是冰雪聪明。”
老范本来心中有些肉疼,一听店家夸了自己的小儿子,顿时心情舒畅。对于他这个小儿子老范看的可是十分透彻:怕自己像哥哥一样整天学习,就装傻充愣,学十分就露一分。
但是自己毕竟是他爹,儿子怎么可能骗得过老爹呢!所以老范发现了小儿子的聪明才智后,想到了一个妙招。
每次学完之后,老范都骗范纯礼:“我也不要你和你大哥比,就说你二哥吧,你二哥在你这么大年纪的时候都已经能认字了。”
范纯礼一听,装的太过头了,他心想他大哥被叫做神童,二哥只能是中人之姿(当然后来反而是二哥范纯仁当了宰相),所以他只要事事都慢范纯仁一步就行了。
在几天之后范纯礼只好“勉勉强强”地学会了认字,过了几个月又被骗得开始写字了。
毕竟他二哥范纯仁已经比他大了三岁,不好参考,看着范仲淹忧心忡忡的样子,便真的以为他的二哥在两三岁时已经会干这些事情。
范纯礼还天真地以为他老爹一代大儒不屑于说谎,也就懒得和他二哥求证,却没想到这只是大人对小孩子的“戏言”。
其实范纯仁在他这个年纪别说写字了,就连字还没认全。
老范觉着自己的小儿子比大儿子还要聪明伶俐,平日里待他也就更加苛刻,再过一两年说不定他都能和他大哥二哥上一样的课程。
为了范纯礼能继续好好学习,老范依然在那边飙戏,心里乐开了花,但还是要装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毕竟当爹的人要沉稳,沉稳!他家这小子,平时就不好好学习,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个神童还不要把尾巴翘到天上去?
于是老范一脸不以为然地说:“他啊,顽劣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