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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往今

乾宁,白鹤庄。

红木铸成的华庭内,白鹤庄子弟个个神情庄严,跪拜在地。

“今日之头等大事,想必诸位心中都有数。”在场唯一一个站着的人,声音正色,身着朱赤锦袍,轻撩衣摆,转身朝向整个偌大的厅堂。

“我单韩非,”他昂起头道,“数年来独自一人任白鹤庄掌门之位,亲身打理门下大小事务,虽万分清楚需以内务为己任,但长期操劳,身心疲惫。”

“两年前,师弟侯忠翰入我门下。”

“他出身四大家族,身份尊荣,两年来在白鹤庄,却仍是每日刻苦习武,毫无怨言。众所周知,白鹤庄规矩森严,每日大量的时间都用来给诸位弟子传授武学,他自持一身过人武功,却仍是遵从庄内安排,从未旷过一次。”

“如今,侯忠翰武功已然卓成,甚至与本座齐头并进。是时候,该应允了你们的一致推举。”

“白鹤庄弟子侯忠翰听令。”

跪在此人正前方的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青年抬起头:“弟子听令。”

“即今日起,你侯忠翰,不再是我单韩非的弟子,你将与我平辈,共任白鹤庄并位掌门!”单韩非神采飞扬地双手一旋,掌心中便出现了白鹤庄的金质掌门之印。

青年恭敬地重重叩首,躬身用双手接过。然后起身,与单韩非站上同一台阶上,俯视众人。

底下传来所有弟子整齐响亮的“参拜掌门”,如雷贯耳。

“师父,弟子今后定当以身作则,承担起整个白鹤庄的……”

单韩非转向侯忠翰,微笑道:“师父?现在不改口叫我吗?”

侯忠翰一愣,随即低下头:“掌门师兄。”

“罢了,何须如此客套,从今以后,叫我师兄便是了。”单韩非拍了拍他的肩,“师弟出自名门,入白鹤庄已是我的福分,现已执掌,白鹤庄更如虎添翼。”

侯忠翰微微颔首:“师兄谬赞。”抬起头,眼中闪过清晰可见的光影。

若说南宫循和西门渊是凭借冷冽抑或飒爽的气度在众人中醒目,那么侯忠翰仅凭颜容便可绝然出尘。他一副面孔生得十分姣好,实在容易令人生出疼惜的念头。如此精致的五官,放在他身上,无端竟有一种妖冶的美。

单韩非看起来则比他大了十岁的样子,年纪尚不算高,却俨然已有中年的迹象,鬓角一缕灰发,显得十分老成。或是稳重、或是城府,他的眼神过于莫测,让人根本无力探究。

众人散去后,白鹤庄大堂显得格外空旷。

宽翼长尾的雪羽信鸽扑打双翅,落在单韩非肩头。取下绑在它踝骨处的小纸卷,单韩非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随即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微笑。

“想不到这么快,就有人顶替了师弟你的位置。”

侯忠翰不解:“师兄此话何意?”

“师弟可还记得南宫少爷?”

侯忠翰扬眉:“阿彻?”

单韩非闻言不禁大笑,笑完了,才乐不可支道:“我是说,一年多前被探明身世的南宫大少爷。”他的笑意加深,“当初与你一同去锦山拜师的三人今日回归四大家族。北冥禹向他们介绍时,称南宫循为北冥首徒。”

侯忠翰愣了愣。

看着他的反应,单韩非饶有兴味地摸摸下巴:“两年光景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也不算短,若是潜心修炼,也会小有成就,师弟你又是何必这样吃惊。”语气稀松平常,却分明带着揶揄的味道。

侯忠翰英俊的五官此时变得有些发僵,他清了清喉咙:“……师兄说笑了。我走之前,北冥门下年青一代无人可与我匹敌,可在下着实从未注意过,还有一位如此厉害的南宫循,竟与我居于同一屋檐之下,其间时日又何止两年。是我心思不够缜密,才没能早些觉察。”

单韩非的音调微微变高:“这是什么话?师兄并无责备你之意。再者,”他一顿,又道,“若是自身够强大,把位子坐稳了,还怕有人将你赶超吗?师弟既然实力卓群,也不必担心什么,你说是不是?”

候忠翰不由得浑身一冷。

“师兄悉心教导,师弟受用。”沉思良久,他才避开是与否的回答,低声应道。

单韩非盯着他数秒,然后心情甚好般哈哈大笑几声,一拂袖,起身离去。

侯忠翰望着他的背影,心有余悸。半晌,他的紧蹙的眉心才透出隐忍的怒意。

——白鹤庄够强,在这武林之中,不怕被四大家族压着喘不过气。你够强,不怕南宫循对你造成什么威胁。我够强,你,休想逾越我半分。

——师弟你说,是不是?

宴席步入尾声,一阵清晰响亮的拍掌声响起。

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东方掌门东方骏。

“你们,来。”他扬手道。

不用指明,四人便先站起来,排成一排跪在了东方骏面前。南宫彻走上前去,稍稍犹豫了一下,便还是极轻地跪在了南宫循身侧。

“诸位跟随高樊大师闭关修炼、学成归来,此宴便是为你们接风洗尘。”东方骏微笑着缓缓道,“但是,不要以为回来了,从此就可以像以前那样养尊处优,终日浑浑噩噩。”东方骏说的这话不实——虽然他们地位高于其他人,但哪个不是和别的弟子一样,时刻潜心练武?尤其南宫循,他多的是更辛苦。

“这些话,我知道诸位自拜入四大家族以来便听过不下无数遍,但此等信条,不敢不提。”东方骏不再看着五人,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全场。

“英临以来,大甄全境基本停战,时隔多年,今日得有旧时太平,实属来之不易。然易州长城外之北辽,陇州大漠以西之吐蕃,蕲州江水对岸之南楚,哪一处不是兵连祸结,哪一处不是时有纷乱?家国尚且难稳,武林更是如此,看似风平浪静,谁不知其明枪暗箭?世道动荡不安,四大家族坐镇武林首尊,可各门派人杰辈出风起云涌,谁又知道哪一刻会有人要反?”

东方骏看了他们一眼,嗓音深沉而平稳:“如今,我们早已无权调度一兵一卒,万一战争再起,唯一能化作城墙的,只有你们的血肉之躯!今后的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难走,你们不练就一身绝学,便无法守护四大家族和整个武林,也没有资格自称是四大家族的子弟。”

“谨遵掌门教诲。”在座所有人齐声道。

宴席结束的午后,阳光和暖地照进房中。北冥靖翎躺在榻上,全身放松。

窗旁的墙壁轻轻被人敲响,北冥靖翎翻身坐起,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过去将窗阁打开。

不出所料,西门渊敏捷地跃进了她的卧室里。

北冥靖翎上下打量他与刚才宴席上一模一样的衣服:“怎么,不着急回陇州?”

西门渊极随意地往她的榻边一靠,也不管她还没来得及把窗户关上:“你不也留在这儿么?春华宫住得这么舒服,我实在不想动。”

“话是这么说,你也知道我们待不了太久。”北冥靖翎淡淡道。作为理论上的继承人,他们心里自然都明白,留在长海歇着,绝不是他们能有的好命。

“是啊。午觉睡得太满,有一事我竟险些忘了。”西门渊一拍脑袋,她朝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少年面上划过一道不易捕捉的笑容,“侯忠翰如今是白鹤庄的并位掌门。”

北冥靖翎怔住。

“什么时候的事?”许久,她迟疑着问道。

“就在今日。”西门渊答,“我这是最快的消息,晚些时候自然会有人正式来报的。”

北冥靖翎的声音里带着疑虑:“并位掌门是指,他和单韩非?”

西门渊无言一笑,以示默认。

“这样吗……”北冥靖翎低下头,目光黯然。

“他向来是那副能忍则忍的宽和性子,而单韩非又偏工于心计、城府颇深。现今两人平起平坐,他又怎能斗得过那活算盘……”

白鹤庄,青竹轩。

曲径幽深,白色的小亭下,侯忠翰矮身而坐,手指时不时拨弄着摆在面前的那台古琴。低缓的琴音在周围苍翠的竹林间回荡着,有一种直欲令人泪下的凄然。

他的眉间带着年轻男子特有的锐气,然而容貌却过于温良俊美,将他骨子里本该显露的那份锋芒遮掩了个干净。此番景象,琴声阵阵,竹林小亭,衬得他像是一个才子书生。

一首细水长流的琴曲还未奏完,便听得身后一声夸赞:“好琴艺。”

光听声音不用想都知道身后的人是谁,他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相迎:“师兄。”

单韩非还未回答,侯忠翰一眼便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一众人,还有一个艳光四射的女子。

“师兄,这位是……”他疑惑,白鹤庄向来不收女弟子。

那个女子自动走上前,优雅地行了一个礼,然后缓缓道:“小女名曰卉宁,参拜侯掌门。”

“师弟不必奇怪。”看着侯忠翰的神情,单韩非略微沉默后开口,“卉宁此次前来,正是想要拜入我白鹤庄门下。你我都清楚门规,既然师祖们有所戒定,也不好违背。可是这卉宁姑娘,”他看了女子一眼,“方才她将自己的心志说与我时,我自然一口拒绝,她便一个劲求我,言辞恳切、万分真诚。她说,我若不同意,她就在白鹤庄门前一跪不起,至我能网开一面为止。”

侯忠翰溢满光泽的瞳孔中隐约浮起一层笑意:“那,在师兄看来该如何处置?”

单韩非沉声:“听师弟你这话,一切就全凭我的意思?”

“我是说,若师兄心里早已有定夺,师弟半分不敢忤逆。”侯忠翰微微躬身,谦和地道。

单韩非眯起眼,将侯忠翰上下打量了一遍。而后,他一撇嘴,对其余人道:“既然如此,我想那还是不得坏了纪律。请速带卉宁姑娘回吧。”

侯忠翰没有反应,只是保持原本的姿势退在一边。

那个叫做卉宁的女子惊恐地看着单韩非,又看看侯忠翰,跪倒在地哀声道:“小女铁了心要拜入白鹤庄,我来时根本就没想过要回去!小女在这世间无亲无故,只想寻个安身之处罢了,若练就一身武功,也可以保护好自己。白鹤庄是不二之选啊!况且,小女从前皆是靠人接济,苟活至今,此番真的又不知该流落何处!掌门既然不允,那我现在便到门口去跪着好了……求单掌门,不要让小女徒手而归,可怜可怜我这个无处容身之人!望掌门三思!”

单韩非却没有理会这卉宁,一心注意着侯忠翰的动静。见他视若无睹般恭敬地旁侧而立,许久,单韩非转过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卉宁你这般想要入我师门,想必先前对白鹤庄已有所了解,你可确实下定决心了?”

卉宁一愣,随即忙不迭地称是。

单韩非上前扶起她:“想到如此一个美人,日后要饱尝我白鹤庄训练的艰辛,实在于心不忍。可看着卉宁姑娘毅然决然的态度,且你也说了来由,那我便不再多劝了。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白鹤庄唯一一位女弟子,我即刻便安排人筹备拜师礼。”

卉宁不假思索便再度跪了下去,重重一叩首:“谢掌门!”

“师兄不惜破例收徒,成全一个弱女子的心愿,如此大量,师弟自叹佩服。”卉宁被领走后,侯忠翰望着留下来的单韩非,淡淡道。

单韩非看了他一会儿,随即朗然一笑:“我也是不愿煞了师弟擢升的喜气。这卉宁姑娘偏在今日拜入白鹤庄,也算是与你有几分缘分啊。”

侯忠翰笑答:“那我也要多谢师兄美意。”

“不必了。”如此几回的客套让单韩非暗自好笑,故而直言道,“我是看在她生得可人,才不由心软。你也该记得刚才她那步态,妩媚柔婉,风姿绰约。”他顿了顿,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听说师弟你曾与四大家族的北冥大小姐有过一段风月,你以为与她相比,这卉宁姑娘如何?”

侯忠翰暗道无奈,单韩非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呛自己一回的机会。

“师兄说笑了,四大家族无关师弟的立场,我一心只向着白鹤庄。师兄若是喜欢,将卉宁带去你那就是。不过也正常,”侯忠翰抬眼,嘴角一扬,“师弟我平日极少接触女流,自然不如师兄懂这些,况且……”

单韩非冷笑,没打算接话。

“……北冥靖翎素素清冷,无丝毫卉宁姑娘这样的媚色,估计师兄你不会对那个小丫头感兴趣吧。”结尾的音调提了上去。

单韩非瞟他一眼,不屑的态度一览无余,他正欲开口,对方却低下了头。

“到时师兄就知道了。毕竟总有一天会见面的。”语气又恢复了沉稳,仿佛刚才那一瞬间张扬的语调只是一个错觉。

单韩非面无表情:“师弟如今身份不同,话也变多了啊。”

竹林亭中再次想起悠远的古琴音,只是这一次,光是听都能感到弹奏者大力地拨弦,平缓的曲调变得跌宕起伏,如泣如诉。

总会……见面的吗?

月色温柔地洒在青竹轩的窗檐上,偶尔从竹林深处传来一两声细小的虫鸣。

房间一角处的暗门被敲响,侯忠翰从案上起身。

推开暗门,卉宁便大步迈进来。

“你……”

“等一下。”侯忠翰压着嗓音打断她,走向房间正门口,方踏出屋外,便看到有几人提着灯火快步经过。

“侯掌门。”三人见他,齐刷刷地转头行礼。

侯忠翰轻轻点头,柔声道:“这个点了,还要来我青竹轩偏远一隅,实在辛苦你们。”

三人一愣,其中一个人迅速答:“不辛苦,每日例行巡逻,这是弟子们该做的。”

“站得累吗?”侯忠翰几乎是紧接着他的尾音问道,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回答。

三人一时陷入沉默,侯忠翰兀自一笑,温和地继续说道:“累了就回去吧,毕竟,都一整宿了。”

方才接话的人似乎还有什么想说,另两人拉住了他,忙低头称是,然后三步并两步地转身就走。

“既然你们如此辛苦,”侯忠翰站在原地不疾不徐地道,“本掌门特准,以后例行巡逻就不用来青竹轩这一带了。放心,”他一字一顿,“我不会告诉单师兄的。”

三人的背影似有一滞,随即回头潦草地道:“谢掌门体谅!”罢了更加仓促地消失在了侯忠翰的视线之外。

侯忠翰收起面上的讽笑,转身进房。

卉宁朝外看了看,拉上门:“算你细心。”

侯忠翰没有回答。

“不过几个小小的守卫,支走便是。”卉宁漫不经心地道。

“支走他们和警告他们,你猜哪种有用?”侯忠翰闭上眼,冷冷地道。

“警告……?”卉宁一愣,“你果真在被单韩非监视?”

侯忠翰再次没有作答。

卉宁忍不住上前冲他斥道:“你什么态度?是就是了,回答我一个字很难吗?白天的事我本不想提,现在看来必须得问问你。单韩非说不让我入白鹤庄,你居然毫无反应,万一他此话当真了怎么办?若我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又如何动手?”她冷哼一声,“你险些坏了计划!我告诉你,只要中间有任何一点差池,我定同你算账。”

“是么?”侯忠翰缓缓将目光移至她身上,然后定格,“单韩非那样说,明摆着是在测我,你看不出来?”见卉宁皱眉,他继续道,“包括之前那句什么全凭他的意思,我若是开口维护你半句,你才是真的入不了白鹤庄的师门,并且如你那话里所说——再没可能回去了。”

卉宁的脸色倏地变为一阵惨白,好像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良久,她才故作镇定地欠了欠身。“那我还得多谢你救命之恩。”

侯忠翰看了她一眼,三度沉默。

“……侯忠翰。”卉宁看着他,眼神带着一抹凄然,“你委实和当初那个心念单纯的人不一样了。”

侯忠翰嘁了一声,背过身去:“单韩非说的真是不错,两年时间大可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你以为我是如何过来的?如若今天的我还像以前那样毫无防人之心,在他单韩非的眼皮子底下,早该死一千遍了。”

“说起来,我接下来该怎么做?”卉宁摆弄着自己披散下来的长发。

侯忠翰看了看她:“安分守己做一个白鹤庄弟子。”

“除此之外呢?有什么办法可以尽快接近单韩非?”

“没有。”侯忠翰好笑地道,“非要说的话,就是保养好你的脸和身段。”

卉宁尴尬切齿:“这算什么办法?我说,并位掌门大人,难道您就真的不想快些把这‘并位’二字去掉?”

侯忠翰从心底里讨厌这副阴阳怪气,他正欲出声驳斥,卉宁却不带停顿地说了下去:“我猜你不愿太早出手,但别忘了我,我并不想等。当初不都说定了么,为对方的利益着想,现在你什么都不做,难道你是打算看着我一人来办,坐享其成……”

“你话很多啊。”侯忠翰打断她,抬头盯着眼前喋喋不休的美人。

卉宁像是被噎住了一样地看着他。

“我确实说过会帮助你。”侯忠翰语气轻松,手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案上的茶杯,“但我也说过,你的计划和我的计划互不相干,所以操心好你自己就行,不要来管我。还有,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切忌急躁冒进,单韩非这老狐狸若是轻而易举对付得了,令尊也没可能死在他手里。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当一个普通的白鹤庄弟子,等时机完全成熟,才能对他下手。”

卉宁似乎还有什么想要争辩,侯忠翰却开始下逐客令:“入夜已深,你回舍里去睡吧,我要休息了。”然后二话不说,起身拉过她,三两下便将她关在了门外面。

他听见卉宁愤然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侯忠翰一个人坐回了案上。轻轻熄掉烛灯后,却仍然是坐在原地,没有一点要动的意思。

他扭头望向窗外。

月亮已经爬上了天空的最高处,周身泛出一层层微弱又难以忽视的光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黎明还迟迟未至。

北冥靖翎从床上爬起来,才发觉天边的鱼肚白微小得几乎要看不见。不过她知道,尽管她已经习惯于每一天的清晨,总是会有人比自己起得更早——从前跟随高樊学武时,只要一早她睁开眼,侯忠翰和西门渊就已经在不远处开始练习入定了。

简单地洗漱完毕,她披上雪白的裘袍,静悄悄地走出了房门。初春总还是有些许微寒,虽说她习武之人,身子骨不像平常的千金大小姐那般娇贵,但就怕万一染了风寒,又得耽误好些时日没法练功了。她不禁将领口处又拉紧了些。

不过半柱香就走到了西门渊的卧房,却发现窗户紧闭。从缝隙中探头一望,只见空荡荡的外室和几扇屏风;绕到侧边透过内室的窗缝去看,西门渊在榻上仍未睡醒。于是立刻打消了拉他一起出来散步的念头。

也好。她想着,从前总担心他的睡眠太少会坏了身子,难得他还能嗜睡一回。北冥靖翎径自转身,朝春华宫后门外的玉带河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了河边那个颀长的背影。月白的外袍、黛蓝的底子,还有素色长靴,结合着周边雾气缭绕的河畔和灰蒙蒙的晨光,光是看都让觉得冷清。

北冥靖翎偏了偏头,刚准备离开,却忽然想起这将是一个从今往后都要和自己共处北冥门下的人——这样的说法实在牵强,因为早在多年前他就已经被北冥禹纳入门下,只不过他一直闭关修炼,直到近年来才为人所知,北冥靖翎先时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人而已。所以,从今往后是假,共处,是真。

尽快认识些总还是好的。

“早。”北冥靖翎走过去。明显的一句搭讪客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郑重得古怪。

“早。”轻描淡写地应一句。

听着他这声音,北冥靖翎不禁感到芒刺在背。之前在密林中的对话,耳边由于快速移动而灌满了呼啸的风声,便难以令人注意到他声音的特点,此刻简短的一个字,却瞬时冰冷得像是快要坠入洋底。

和他活泼机敏的弟弟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南宫循大概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径自蹲下去,抽出身侧一只极精致的水囊放进了玉带河的涓涓清流中。

北冥靖翎再次久久地愣在了那里。

是了,就是它。那只巧夺天工的水囊,上面刻满了只属于北冥的青云图腾,用来传给历代的北冥首徒,是至高荣誉的象征。

旧时的他与她初遇,便万万和这水囊脱不了干系……

北冥靖翎记不得自己那时具体有多大,只知道确实是很小,应该也就九岁那样。而当年被立为北冥首徒的侯忠翰,那时顶多是和现在的自己相差无几的年纪。彼时的她功夫过于短浅,还没资格跟着自己的父亲学武,所以暂时由师伯北冥久当她的师尊。这样一来,北冥靖翎约莫是没什么机会能见着侯忠翰的。

偶有一日,她起床,竟不见师伯喊自己练功,正觉得奇怪,大师兄秦缅便过来通告了一声,说是今日有人来探望师伯,晨练便由他督促。大师兄顺带催了自己几句,叫她赶快收拾完了出来。

在那之前北冥靖翎可不是什么潜心刻苦的子弟,当然,也不是仗着大小姐的地位一身傲气搞特殊,她不过就是个贪玩的小孩子罢了。这个年纪若是不调皮一回,才叫人觉得奇怪。

于是乎北冥靖翎完全无视了大师兄的存在,也忘记了每天早上有晨练这回事,自个儿开开心心地从房间后门跑出去玩了。须知若是整天有北冥禹这样的严师严父看着,她哪能有半点放肆,这全都是给北冥久宠出来的。所以北冥靖翎不仅没有刻意去躲开北冥久的视线,反倒主动送上门去,她想要看看来拜访师伯的究竟是哪位贵客。

跑到北冥久的厢房去,却见房门大敞着,里边空无一人。问在旁守卫的弟子,才知道原来师伯和那位客人出去散心了。问他那位客人是谁,弟子说,是北冥掌门那边的师兄,北冥首徒,侯忠翰。说着还一副万分崇拜的模样。

说到对于侯忠翰的崇拜,北冥靖翎自然也有,毕竟那响当当的名号有多来之不易,只要是北冥门下的弟子心里都该清楚。况且在这里,武学是神圣的、至上的一门学问,能将它学得精通了,在小小的北冥靖翎的观念里,那一定就是圣人。比如很少能见面的父亲,再比如,那位从未见过的侯忠翰侯师兄。

回过神来四处一望,发现桌旁挂着一只漂亮的水囊,做工精细到极致,上面还雕刻着复杂的纹样,总之让人一看就想要据为己有。她不禁伸手就要拿。

“别碰,大小姐。”旁边的弟子制止道,“那是北冥首徒专有之物,我们大家都不能随便乱动的。”

她眨了眨眼:“可是师伯让我帮他把这个水囊拿过去啊,我不能碰吗?”连她自己都很佩服,她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编出来这句谎话。

“师伯……让你拿的?”弟子好像不太相信。

她很笃定地点了点头。

弟子心存疑虑,却只能讪讪道:“好吧。”估摸着他是在哀叹,为何北冥久不是将此等大任托付给自己,好让他还能去看侯忠翰一眼。

北冥靖翎抱着那只对自己来说有些大个头的水囊,气儿都不喘一口地跑到了师伯平日里常去的墨竹院。果不其然,他和传说中的侯忠翰都在那里,而侯忠翰背对着自己矮身而坐,正映着青葱斑驳的竹影,弹拨一把古琴。

她绕到了侯忠翰的面前。

见有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跑过来,侯忠翰似乎有些惊讶,停下手中的动作,疑问地转头看着北冥久。

北冥靖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需要个为何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这是你的。”她双手吃力地把水囊举起来,却仍不及侯忠翰一半高,“你落东西了。”她再次佩服自己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了个借口。

侯忠翰一愣,随即俯身接过那个水囊:“这确实是我的东西,不过我可没落下它,放在师伯的房里本想着是等会去取的。”不等北冥靖翎回答,他又轻轻一笑,“倒也没关系,我现在正好有些渴。多谢你。”

北冥靖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觉得他生得这么一副温良的皮相,怎么看都应该出自满是才子佳人的书香名门,连武功都未必会,何谈北冥首徒。

北冥久笑着朝侯忠翰道:“小丫头平时就欠管教,你看,这会儿不去晨练,又跑过来玩儿了。”

“晨练?”侯忠翰再度惊讶,“她竟真是北冥的弟子么?”虽说北冥门下也并不是没有女弟子,但多数都和自己年龄相仿,而像北冥靖翎这样小的,他还以为只是负责杂役的侍童。

北冥久一拍脑袋:“唉,都说我老了,真是不假,都忘了你俩还未见过面。”他拉住北冥靖翎的手朝侯忠翰介绍道,“她是你师父家的丫头,我的小侄女,北冥靖翎。”

侯忠翰的表情豁然开朗,他蹲下来,好维持和她一样的高度:“原来这位就是北冥大小姐。刚才真是失礼了。”他的笑容就似冬阳,照得她心里暖融融的。

北冥久也站在一旁微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靖翎,他是北冥首徒侯忠翰,你们这一辈武功最厉害的人。快叫师兄。”

“师兄。”那是她第一次开口叫他。

“你好啊,靖翎。”那也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北冥靖翎。”耳边忽然传来的声音。

她吓了一跳,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已经站在原地愣神了许久。朝着四周望去,竟也是和回忆中一样的清晨。

北冥靖翎,这是自己的大名,却极少有人这么叫。亲近些的叫她靖翎,不亲近的叫她大小姐,努力搜罗印象,却发现着实没人如此直呼过自己。

南宫循看了她一眼:“该走了。”

北冥靖翎不解:“走?去哪里?”

南宫循自顾自地往回迈开步伐,音色仍是那般冰冷:“今日回易州。尽早出发吧。”

果然悠闲不了太久啊。她心底无奈一笑,却又忽地想起来:“即刻就走的话,父亲和师伯不一起么?还有其他人,不打声招呼么?”

“师父和师伯有大小事物要处理,昨日宴席结束之后就往回赶了。从北冥同来的师兄师姐,恰是师父安排此次留在春华宫轮值的那一批。其他几位掌门,我方才有命人通告。”这貌似是目前为止,这个叫南宫循的人和自己说过最长的一句话。

“好。”她答应道,随即跟了上去。临走时不忘叫人给西门渊捎带个口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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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见面便持刀逼他,她与他战场相见,金戈铁马,投降,便饶他们不死,当冷情的特工杠上嗜血帝王,注定火花四起,彼此争斗,彼此纠缠,还有一个小小的恶魔,天不怕地不怕,引起一片风雨--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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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古之际,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炎炎而不灭,水泱泱而不息,吾随天命而来,以连山为名,再定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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