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甄国之都,长海。
放眼望去,大小街巷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商贩们争相吆喝,好一副喧闹的市集景象。道旁两边的建筑乍看只是平常人家的红墙砖瓦,可这样黎民百姓的住所,却也足抵别国上流名门的宅院。确然,凡曾到过甄国的人们,无不惊讶于其蕃昌。
言及甄国,不可不提四大家族。甄国方圆千里,四境之内处处响彻他们的名头。说来奇怪,因为四大家族是武林至上,既是武林,其势力本不当逾江湖之外,可在甄国,四大家族的掌门人却在朝廷中拥有等同于上三品大臣的地位。
不过,这自然不是历来的规矩。四大家族的历史,比这隆盛王朝的开始还要久远得多。
事实上,四大家族自诞生之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当朝的特种兵工厂。数百年前的统治者为了训练出几支战力强悍的军队,在位于国境东南西北边域的密州、蕲州、陇州、易州各设一府,并发派各大都尉前去四境,驻守城池,练兵秣马。为了迎合朝廷的需要,不论寒冬酷暑、风吹日晒,这些地方的训练都未曾间断。
此举成效颇丰,四大家族的雏形形成之时,当朝已然无往不胜。皇帝赐姓四处地域的最高领导人东方、南宫、西门、北冥,并正式以此为四大家族命名。皇帝甚至将搬迁后空置的旧殿春华宫,设为四大家族总府,可见当时那四方军门享有何等盛宠。
随着时间的推移,天下分分合合,各朝各代更迭不息,可无论何人入主中原,都没有改动过对四大家族的编制。
原因有二。其一,每一任国君,都需要这样纪律严明而战斗力可怖的军队。
其二,新任的统治者们都知道,四大家族所守护的,是土地,不是旧朝。
局部战争虽然时刻都在发生,却再未危及全境。和平年代里,四大家族子弟镇守边疆的同时,在民间自身开始了演替与发展。从前将领与士兵的关系渐渐演变为师尊与门徒,并且,四大家族主体开始慢慢分化,出现了各自擅长的不同领域。譬如东方近海,故鲜少外敌,加上密州、洛城、蓬莱一带富产奇珍异草制毒原料,东方逐渐演替为毒学世家;西门地处大漠草原交界带,以重铁骑立身,弓弩骑射尤为精通;南宫发于步兵、水兵,专长刀剑之术;北冥原为轻骑兵编队,主使枪类及软兵器,更以速度令人称绝。
又过了更久,四大家族在武林大会中问鼎。自此,至尊之位彻底无可撼动。
鉴于四姓功勋卓著,曾有人不吝溢美之词——
和时,主宰武林;战时,纵横九疆。
七八十年前,和平年代骤然终结。天下割裂,众诸侯王群雄逐鹿,各地战鼓不息,烽火连城。乱世中的百姓们无疑是最大的受害者,连年困于水火。四大家族虽不至此,却同样不能例外。
适时,四大家族地处惠国境内,惠国当朝皇帝惠卿帝执政半生昏庸无为,十日并出之际,手下竟无一卒可用。在诸国纷争各起的最后十年,他命令专于武林已久的四大家族重新加入皇军为惠国作战。
四姓子弟代表着整个武林的最高水准,不仅有他们为惠国在前线舍生忘死,更重要的是,有了四大家族领导人在战地的率领和指挥,惠国军队的实力霎时间突飞猛进,在大大小小的战争中创下了从未败退的神话。惠卿帝重赏了四大家族,并下旨,由于四大家族为惠国立下赫赫战功,破例封四大家族掌门人,为正三品怀化大将军。
朝廷佣兵?武林望族?阀门世族?不论之前的各个时代中怎样被定义,自那一刻起,他们无可改变地介入了权力的中心地带。
按理说,若是如此发展下去,惠国才会是当今天下的主宰。可是,问题就在于,惠国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大国。
凭着一天天强大起来的军力,惠国扫清了周围的许多个小邻国,扩充了领地。但这并不代表惠国之外便无劲敌;相反地,由于失去了小国的缓冲、保护,惠国的边疆与其他强国直接接壤,使得惠国处在了史无前例的危险地缘。再加上多年来惠国几代皇帝的失败统治,对内丝毫不得民心,内忧外患之下,惠国灭亡了。
惠国国内起义的领头羊,名为柳頔,也就是他建立了后来的甄国。
历史上,柳家与侯家是惠国最为富庶的两大财阀,究其富到什么程度,可以说,朝廷每年的赋税,恐有十一都是这两家人所供。
自古商贾非正道,可真到危难之时,钱才是最硬的道理。国战时期,朝廷财政极度紧缩,别说普通百姓饿殍遍地,就连朝中士人供养家用的俸禄都难以为继;而另一边,财阀们坐拥无数钱财和大量土地,成为了萧条时唯一可能的救世主。
由于官商勾结,柳頔早早便结识了众多朝臣。当官员们日益对朝廷失望之时,柳頔毫不费力地将他们一一拉拢。
柳頔的势力日益雄厚。终于等到有一天,国内那些饱尝欺压的平民百姓,不堪忍受,揭竿而起。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反呗!
柳頔见时机已至,分拨土地、放款济民,由此,自上而下地渗透了各个阶层。而群众起义的过程不必赘述,因为实在太过简单——壮大的叛军,与众位早已离心的高堂内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粉碎了惠国如危楼般风雨飘摇的皇权。
实话讲,柳頔之功,在其建国,除此之外,他的贡献不过尔尔。当然,在没有从政经验的情况下,能够领导一众人马推翻一个政权,已经是他的上限。
柳頔当了不到五年的皇帝就猝然长辞。除了为自己少数一些同宗封侯加爵之外,他保留了旧朝绝大多数的臣子,也就是当初拥护他称王的人们。在这期间,四大家族可以说是没有半点波折地沿袭了惠国的传统,在刚刚诞生的甄国朝廷里,仍然扮演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柳頔唯一一个儿子,他的王位继承人,叫做柳呈。
柳呈在柳頔当上皇帝之前就早已出世,此前的人生在常人看来,貌似也只是一直躲在父亲的荫蔽之下,学习料理家业以及如何与达官贵人们交互往来。但他却很好地保留了他父亲的优势,并且,他还有着柳頔没有的实力和远见。方过而立之年的柳呈继位之初,就立即对外宣称停战,开始潜心对内改良政治,不再崇尚武力,而是注重民生——他之所以能有这样高的觉悟,大概是因为当年与父亲一同谋反称帝的一路上,眼见了太多寻常人家在战火下的沉痛与辛酸吧。
很快,只用数年的时间,甄国的各方面国力就已经开始有了复苏的迹象。又过了几年,见国内状况已基本稳妥,便是要开始肃清整顿整个朝廷。
柳呈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砍掉甄国的一条臂膀。
柳呈一定记得,当初父亲是如何击垮惠卿帝,而轮到自己,他却决不允许这样的景状重演。
英临十年初春,南宫掌门南宫博在边境战争中失利,四大家族领兵多年来首尝败绩。虽然最终他还是勉强守住了甄国领土,但此役使军队遭受重创,损失难计。
柳呈把他的矛头,第一个指向了南宫。
关于此次事件,其实存在着重重疑点。但最终所有人听到的是,南宫博领兵不力且抗旨不遵,还抵死否认偏私同好、铲除异己的行径。鉴于他多年御敌有功,再加上众人的拼死求情,才让他保住一条命。
也许四大家族的所有人,都怎么也不会想到,前一日还身居高位万人之上,后一日,南宫博便顷刻间被废。而紧接着便是东方、西门和北冥,三大家族自然无可选择地交出了兵权。
有人说,若只是丢掉了官衔,好像不算太糟。大不了回到惠国之前的状态,横竖四大家族百年名门,就算不涉足朝政,照样也是武林首尊。
还有人说,有些路,走上去了,就没得回头。
这一次,柳呈一改以往温和宽厚的风格,在废除四大家族将位之后,下令处斩甄国皇军队伍中剩余所有来自南宫家族的弟子,让他们为死去的将士陪葬。皇军中其余三大家族出身的人,全数放逐。
短暂的噤若寒蝉后,是空前的恐慌与暴乱。
四大家族乃至整个武林中,南宫家族的暴乱,最为严重。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场四大家族史无前例的浩劫发生时,西门家族的小少爷只有四岁,北冥家族的小姐两岁,东方家族的小姐连两岁都还未满。而南宫家族时年不到四岁的南宫少爷,在漫天的火光、纷纷出逃的弟子和汹涌的人群中,走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