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向的父亲为政府工作,在超体不受理解的时代走了太多的弯弯道道,栽了太多坑,厌烦极了耍心机耍把戏的人。
他在家的时候最烦的就是说话吞吐,或是让他猜心思。
他有时候很多疑,秦无向随意的询问就会让他发脾气,“有话就直说,别含含糊糊的,想要就跟我说,我不给你买吗?”
秦无向的笑容不改,“知道了爸爸,我不想要。”
……哪怕秦无向只是想问“您需要吗”。
这种环境没让秦无向变成一个直接老实的人,反倒让他更润滑,更知道怎么装做人,怎么织更大的网。
陆哲之总结过他,就是另一个版本的缪言良。
他有时候还会想,如果缪言良不是普通人、活在这样的环境、没在后来遇到廖树筏,那缪言良的人生大概与这无异吧。
但他也不同于缪言良。缪言良是积极的,愿意改变的,而秦无向是懦弱的,总是想退缩的。
秦无向固然是一个失败的人。
在他结束自己的生命时,是最失败的,他让所有想真心对他的人失望透顶,他的死,是不负责任的。
但有人愿意为他的死买单,愿意在他的忌日去赎罪。缪言良一直觉得,秦无向自杀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因为压死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稻草。
初一开学的时候,缪言良站在新的校园里沉默。
这就是新的开始了。
……才怪。和以前完全没有区别。
下午的课太垃圾了,缪言良扭头出了学校,把门卫撇在身后。
陆哲之要知道他逃课估计又要念叨了。
缪言良走着,不知道去哪,但是都习惯了,反正走到点儿就该回去了。与其说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不如说是做了什么事他才知道到什么时间了。
离学校不远处有好几条破旧的巷子,与周围的居民区和屹立的高楼格格不入。
贴着广告的电线杆,扯的乱七八糟的电线压在头顶,掉着漆皮的墙上布满了爬山虎。
这几条巷子中,有一条是中二少年和社会人约架的地方。
缪言良踩着沙石,跨过地上的啤酒瓶碎片。
还没走到里面就有一声喑哑的呻吟传了出来。
缪言良抬眸,秦无向面无表情的看他,“不去上课想死?”
“你不是也没去,”缪言良无视地上蜷缩着的男生,只是蹙眉看着这一地血,“跟你说了,别见血,很脏啊。”
秦无向揉揉眼,打了个哈欠,“累了。”
“去哪?”缪言良问。
秦无向眨眼,“……不知道。”
“这鬼地方哪有地儿去啊,”秦无向踢飞了脚边的石头,“老子早晚要走。”
学校这个地方他们固然是不会考虑的。缪言良学习给谁看?学的好不好也就陆哲之会说说。而秦无向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成绩一直很理想。
“诶,最近势头不对啊,”缪言良说,“现在不止z国,大部分国家都明令禁止莫纳党享受任何社会优待了。”
“嘁,”秦无向嗤笑一声,“现在?以前也没给过我们优待。”
“那为什么还要帮助国家政府?”
“……不知道。”
很多时候,做什么都没有理由又不得不做。
“我们去吃饭吧?”秦无向扯开嘴。
缪言良问:“现在?”
“啊,”秦无向搭着缪言良的肩,“走走走我请客。”
“算了。”缪言良摇头,表示如果他再不回学校就会被某人念叨个不停。
秦无向哈哈笑开了,“你不是吧?被那个警察吃的死死的。”
“他可不是警察。”缪言良声音比原来更冷了。
“哎行了行了,在谁地界儿放冷气呢,赶紧滚吧奥。”秦无向笑骂。
缪言良回了学校,只是趴着补觉。
秦无向的嘴在缪言良走后就抿上了,平整的肩缓缓的垮了下去。
他转身蹲在被忽视多时的人前,点了根烟,只点着也不吸,因为缪言良说了可以喝酒,烟不行。
秦无向像是失神又像是专注的样子,把手里的烟按向那人的眉骨。
“啊啊……”地上的人发出的声音像损坏的磁带,浑身疼得想动也不敢动。
“当医闹开心吗?”秦无向眼睛空洞的让人害怕,“给了你多少钱,非要去医院毁人清白,嗯?”
“我……错了,真的……”那人费力的求饶。
秦无向沉默着,不知道是不想说话还是不清楚能说什么了。他拿出手机,盯了好一会,皱起的眉才舒展开。
秦无向站起,顺带拉了一把地上的人,“走吧,送你去医院。路上敢喊疼就揍死你丫的。”
医闹一愣,这是什么神展开,把人打成这样还送去医院?不会是想把我弄死到路上吧?那为什么不在这弄死我?明显这儿毁尸灭迹比较方便啊。
……我为什么想让他把我毁尸灭迹。
“嘶……”医闹被秦无向拽的龇牙咧嘴,看到秦无向警告的目光又赶紧闭上嘴。
到医院的时候医闹表情都僵了——这不是我闹的医院吗?
看见医生,医闹更是牙疼——这,被我污蔑的医生啊……我去,他俩怎么好像认识的样子?
卧槽。
医闹此时脑子里有个很完蛋的想法——医生假装检查他伤势,然后趁机把他麻醉,然后……跟这个把他揍半死的家伙一起毁尸灭迹!
完了。
包括下来几十分钟,医闹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但是好像,一给他处理完伤口,医生就走了,秦无向也跟着没了影。
……我现在,可以走吗?
“喂喂,陆医生,你什么时候下班啊~”秦无向紧跟在医生后面。
“小朋友不需要上学吗?”医生头也没回。
“我初一,十四啊。过了十二的就不算小朋友了。”秦无向笑眯眯的凑到医生跟前,与之前打人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啊,十四,也能负刑事责任了。”医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挺行的啊,故意伤人致重伤。”
秦无向愣了一下,嬉笑道,“什么啊,那人跟别人打起来了,我劝架的好嘛?”
医生瞥他了一眼,轻哼,“少抽点烟。”
“嘿,我不抽烟了。”
就这话是真的,可惜医生不信,“不抽烟还买烟?给自己烫头还是给别人纹身呐?”
看来医生说的是那人眉骨上的烫伤。
“啧,真的~”秦无向嬉皮笑脸的样子真让人信不了。
“回去上学吧小朋友。”医生说完就进了办公室。
秦无向也跟着进去了。
医生看到他进来一挑眉,“还不走?”
“我来看病啊。”秦无向笑嘻嘻的指着门上“咨询室”的字样。
医生抿抿唇,“……那个诊断书是不是开错了?你这不像病了啊。”
“说什么呢陆医生,我的病可是你亲自看的。”秦无向笑着坐下。
医生扶额,“我很不想这么说,仅三言两语就断定一个孩子有抑郁倾向是很不负责任的。我毕竟不是专业的。”
“不是啊医生,”秦无向笑了,“我也没让你给我开药治疗,就是来咨询的啊。”
“……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换家医院好好检查一下,这家医院还是太小。早点确诊就能早点治疗,所有病都是不能耽误的。”
“……”秦无向难得没笑,“不用。这样挺好,我也没打算治,就算确诊也没想过治。”
“为什么?抑郁症它不是心情差,发作是很痛苦的,这点你很清楚吧?它就是一种病,不是矫情,很多人患了这种病觉得羞耻,觉得对不起家人,会有自责心理,所以一直不去治疗,就一直活在痛苦中。”
秦无向听着,眨眨眼,“羞耻什么?我只是病了。”
“是的,你能这么想我真的很欣慰,所以还是希望你能再去检查检查,真的病了就要治疗对吧。”医生冲秦无向微笑,让秦无向的心漏了一拍。
“……嗯。”
“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老来我这儿啊?我真的只是打杂的啊,你看病去精神科或者医学心理科都行的吧。”
“哎呀我知道啦,我今儿只是好心送人来医院,顺带咨询,不是专门看病的啦。”
秦无向起身,“好啦,陆医生你忙,我该走了。”
医生也起身,一路把秦无向送到医院门口。
因为秦无向送来的人伤的太重了,检查花了很多时间,帮那人弄好又和秦无向聊了会,但秦无向也没想到天色这么晚了。
“治疗的事,你上点心啊,”医生叮嘱道,“该和家长说一定要说的——来了这么多回从没见过你家长。”
秦无向的背影一顿,哈哈了两声,“别担心了陆医生,他们在帮我联系医院了。”
他……大概在应酬吧。
秦无向低着头心想,医院外面还真是黑啊。
……不对。
是他的光在里面。
不过我这样的人,他大概很不屑吧。秦无向笑了笑,背对着医生一扬手,“走了啊。”
果然,黑暗的地方才是他本该呆着的地儿。
秦无向一失神,突然被一股外力往后扯了一下,他没站稳,直接栽倒在那人怀里。
秦无向抬眸看着医生的脸,瞳孔都止不住的颤抖。
医生低头拉过他的手,在上面的一个小伤口上贴上了创可贴,“小孩怎么都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医生说了什么秦无向根本就听不清了,眼里只有医院漏出的白光,照在那人的身上。
他逆光而来。
医生抬头,看到秦无向还在发愣,忍不住勾起一个大大的笑,“所以你再不好好上学就变成笨蛋了啊。”
月亮好像一下挣脱了乌云,月光把医生的笑容照的清清楚楚,秦无向的心狠命的撞了一下。
……真是的。
秦无向低头,声音有点闷,“知道了。”
说完就走了。
医院外面好像没那么黑啊,秦无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