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七一把揪住“疤瘌脸”的脖子,粗壮的手指抠住了“疤瘌脸”的喉结,大声喝道:“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咹,快说,谁绑的俺娘?俺娘被谁绑了?谁那么大胆敢绑俺娘?”
“疤瘌脸”喉结被抠得结结实实,疼得直翻白眼,哼哼着说不出话来,刘黑七又急又气,把他往前一推,“疤瘌脸”倒在地上,但他立马又翻身坐起来,摸着喉结说:“她们说,她们说,他们自己说是什么围子……什么鬼道。”
“鬼道?什么时候出了个鬼道?”刘黑七转念一想,突然怒气勃发:“操你祖宗!你说俺娘是被鬼绑去了!这不是说俺娘死了吗?”说着就去掏枪。
“疤瘌脸”大惊失色:“七爷,七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不,不是我说的,是伺候奶奶的那几个娘们说的,她们说,昨天晌午门来了五个人,一个带着枪,其他都带着刀,说自己是什么围子的没听清楚,还说自己是什么‘鬼道’。我去的时候那些人早都走了。”
刘黑七掏出了枪,张开了机头,向“疤瘌脸”挥了挥,又沉吟了会:“他娘的!老子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还没听说过什么‘鬼道’呢。我问你,那些人往哪里走了?”
“出村往东走了。我问过邻居,他们看到的。”
刘黑七手里提着盒子枪,原地转了好几圈,突然站住,转头问“疤瘌脸”:“那几个娘们呢?”
“疤瘌脸”急忙回道:“在那里、在老家呢。”
刘黑七挥了挥手:“你回去,把她们都杀了!”
“疤瘌脸”大惊,不由地问:“杀她们干什么?”
刘黑七的扫帚眉一耸,朝着“疤瘌脸”的脚下就是一枪,吓得“疤瘌脸”一跳老高。刘黑七狞笑着说:“你不去杀她们,就把自己杀了!”
“疤瘌脸”呆在了当地。
那四个仆妇本是刘黑七及其手下从一些村寨抢来的“肉票”,因为家里人已经死绝了,无人来赎她们,便一直滞留在那里,也正因如此,才免了被挖眼割耳的酷刑——不需要送眼睛耳朵给家人勒索钱财。这类的“肉票”属于“无主肉票”,即不属于任何人,是山寨共有的,是公共的。什么意思呢?刘黑七攻打围子和山寨的时候,碰到难啃的硬骨头,便用“女人随便挑”来激励手下拼命。这样抓来的女人,谁最先抢到的就是谁的,属于“有主肉票”;若是村子没建围子容易打,那就不用格外悬赏了。这样抓来的女人就是“无主肉票”。“无主肉票”刘黑七想给谁就给谁,但若刘黑七没有放话,却有人去占了,刘黑七知道后,当场就会把那个人以及被占的“无主肉票”开枪打死。打死后,刘黑七下令把这两个人给葬在一起。刘黑七这样做的意思是:只有死了,这个女人才归你。
“疤瘌脸”来往于刘黑七的老家和山寨之间,免不了和那四个仆妇打交道,日子久了,竟和其中一个仆妇眉来眼起来,继而勾搭成奸。“疤瘌脸”是个老光棍,快四十的人了,身单力薄的也没多少本事,像攻打村围子山寨抢女人的事情也轮不到他。不成想竟然能够利用给刘黑七回老家办差的机会,享用上了女人,那种感觉自然是妙不可言。他把自己这件差事当成了肥差。不过,他和那个仆妇的事情,一直是背着刘黑七他娘进行的。如果让这老妖婆知道了,两人都会没命的。“疤瘌脸”明白,这老妖婆的狠毒不亚于她儿。
现在刘黑七让“疤瘌脸”去杀那四个仆妇,他当然一百个不情愿。关键是,这里面还有自己的一个情人啊。可是,不杀那四个女人,刘黑七就要杀他。这怎么办?
“疤瘌脸”一步一挪、磨磨蹭蹭地到了山寨大门口,正要上马。忽见大门外来了几十个骑马的汉子,簇拥着一辆马车,马车的黑布帘子被挑开了,可以看见刘黑七他娘坐在里面的一个椅子上,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疤瘌脸”大喜过望,叫了声“奶奶”,然后他赶紧往回跑,像刚才那样上气不接下气地向刘黑七报告:“回来了回来了,七爷,七爷……俺奶奶没事,俺奶奶回来了!回来了啊!”
刘黑七跳了起来,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跨到了山寨之外,只见来人正在扶他娘下车呢。他急忙过去接着他娘,一边急急地问:“娘,怎么回事?您不是被人绑了吗?”
那个扶他娘下车的黑脸汉子说道:“是沂汶县的柳家围子来绑的!被我打跑了。”
刘黑七不理他,继续问他娘:“到底怎么回事,娘?”
刘黑七他娘哼哼唧唧地说道:“还怎么回事?那群万人的东西!他把你娘好个踢蹬(注:踢蹬:沂蒙山区土话,折腾的意思)!儿啊,外面人都骂你‘西南马子’绑票杀人,怎么你娘也被人绑了?儿啊,你要不是给娘出这口气,娘这就死给你看!”
刘黑七转身对那个黑脸汉子说:“你怎么知道是沂汶县的柳家围子绑的我娘?”语气很不友善。
黑脸汉子张了张口,刚想说什么,刘黑七娘接过话茬:“儿啊,亏得他啊,要不是他打跑了那伙万人的,你说不定就见不到娘了。”
刘黑七稍稍地缓了缓脸色,双手抱拳,朝着那个黑脸汉子说道:“柳家围子怎么会来绑俺娘?你又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对了,你是哪个山头的?”
那黑脸汉子正想回答,不想刘黑七他娘又接了话茬:“儿啊,就是柳家围子,我听他们说过,是叫柳家围子。”
黑脸汉子说:“奶奶说得没错。是柳家围子,沂汶县的柳家围子,七爷应该听说过吧。”
刘黑七点点头:“我听说过,可我没打过柳家围子,柳家围子怎么和我过不去?对了,你到底是哪个山头的?”
黑脸汉子说:“俺也是沂汶县的,人都叫俺张黑脸。”说完指了指自己这张丑陋的黑脸。
刘黑七眉头突然舒展开来:“好,咱俩一样的,都是黑脸。”
张黑脸说:“七爷知道俺沂汶县的这个‘柳家峪三宝’的事情了吧?”
刘黑七说道:“听说过,没见识过。”
张黑脸说道:“绑奶奶的,就是‘柳家峪三宝’中‘汉阳造’和‘鬼头刀’!”
刘黑七娘又接过来:“是啊是啊,就是‘按样子造’的,还有什么‘回头道’,他娘个,一个回头还敢叫人来绑俺儿刘黑七的娘!”(注:“回头”系沂蒙山区土话,指死了丈夫再婚的女人)
刘黑七哭笑不得,只得哄他娘:“娘,您别说了,我替您出气就是了。您先去歇着吧。”说完,向后面看了一眼,向他娘努了努嘴,便上来两个仆妇,扶着他娘去了。刘黑七引着张黑脸,到大厅坐下,有小喽啰过来泡上茶。
张黑脸继续向刘黑七说:“不瞒七爷说,我去年刚出道,就栽在‘汉阳造’和‘鬼头刀’手里,二十多个‘肉票’全被他们给抢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谁敢去惹他柳家围子,柳家围子就嚣张得很,到处宣扬要杀光所有的“西南马子”。他们知道七爷人多枪多,不敢明来。又知道七爷是个大孝子,就偷偷来绑了奶奶……”
刘黑七一拍大腿:“怪不得呢!”心里竟然有些得意:连沂汶县的柳家围子都知道我刘黑七是个大孝子呢。
张黑脸去年在柳家围子受到折辱的那桩子事,刘黑七倒是听说过。“柳家峪三宝”以及那几句顺口溜也有人向刘黑七说起过。刘黑七当时想,既然柳家围子有这么厉害的角色,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要是打下围子得死上很多人,那这围子也就犯不上去打了。他倒不是爱惜手下的生命,主要是觉得自己这面死人多了,除了晦气之外,对他的名声也不利,以后投奔他的人恐怕就少了。
但现在不同了。
刘黑七转身命令喽啰:“叫二团长和徐师爷过来。“”
二团长叫刘怀志,因刘黑七自称“刘团”,而刘怀志是他手下的第一号人物,故称“二团长”;徐师爷名叫徐一龙,小时候上过私塾,后来在军阀吴佩孚那里混过差事。他本来是刘黑七的教官,其实刘黑七不重视训练,但因为有时需要和官府打交道,需要写一些公文书信什么的,便都交给了徐一龙,所以称其“师爷”。因徐师爷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刘黑七有时也让他帮忙参与谋划,算得上刘黑七手下的第二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