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闷了好几天后,张黑脸静下心来好好地捋了捋心绪,明确了三点:第一,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柳枝腰”我张黑脸是吃定了!第二,要吃“柳枝腰”,必须先吃掉“汉阳造”和“鬼头刀”。我张黑脸惹不起“汉阳造”和“鬼头刀”,我找别人惹去!第三,想办法再去搞枪,这年头,没枪就没法混,就是王八蛋。
他把石增福找来,两个光棍正儿八经地讨论了半天。
第二天,张黑脸让石增福托人去蒙北县城把那些北方客商的货物给贱卖了,竟换了好大一笔钱。有了钱,枪就好办了;有了枪,钱也好办了。经过好多次鸡生蛋、蛋生鸡的游戏,张黑脸渐渐地感觉腰杆子硬了,说话也硬了。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无论在山上,还是在外面,他都一口一个“老子”——张黑脸不知道其他“西南马子”是怎样自称的,他估计应该是这样子。他要和他们一样,成为真正的“西南马子”。
时光飞逝,不觉一年过去了。张黑脸觉得时机成熟了,准备实施第二步计划:找人惹“汉阳造”和“鬼头刀”去!
找谁?刘黑七。
说起刘黑七,那可是一个狠辣之极的厉害角色,其残忍程度令人发指。据说,即便是不懂事的小小孩童,夜里哭闹不止时,当娘的只要说一句:“刘黑七来了!”孩子就立即噤声,再不敢啼哭。
刘黑七有一项“法宝”屡试不爽:在攻打围子山寨时,在阵地前放上银元和盒子枪,然后宣称:打下围子(山寨)后,女人随便挑。这样一来,手下个个凶残悍勇、无坚不摧。
刘黑七的武器装备在所有的“西南马子”中最为精良,甚至还超过了官兵。因为他的武器就是源自官兵。他在和官兵的长期“交战”过程中达成了默契:双方先相互对峙,然后官兵在阵地上留下武器弹药撤退,刘黑七来取了武器,留下银元退去,官兵再来取了银元……几个“回合”下来,官兵的武器就都到了刘黑七的手中。
刘黑七有钱有枪更有人,自然是牛气冲天。他公开宣称,只要是他想干的事情,就没有干不成的。所以,张黑脸要想打柳家围子,要想惹“汉阳造”和“鬼头刀”,还非借助于刘黑七不可。
可是,张黑脸虽然现在今非昔比,但和刘黑七相比,人和枪的数量还抵不上人家的零头呢。他凭什么让刘黑七去替他打柳家围子?凭什么让他去惹“汉阳造”和“鬼头刀”?
张黑脸有办法。
相对于随处可见山岭的沂蒙山区其他地区,费邑县西南一带,除了突兀之极的一座大山之外,其他地方却基本不大怎么见到山的影子,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大片大片的平原。因此,说这个地方属于沂蒙山区确实有些勉强。除此之外,这些地方的所有村子也没有像沂蒙山区其他地方那样建起围子,因此,其他地方的人们到这里后都颇感奇怪:难道“西南马子”不来骚扰吗?
当然不,因为这里是最为有名的“西南马子”刘黑七的家乡。刘黑七虽然残忍凶狠,却是真正的“兔子不吃窝边草”(当然,刘黑七也不是兔子,他是恶虎)。而其他的“西南马子”也没有谁敢于来“捋虎须”。
刘黑七的老家在西郭村。西郭村的村头有一处院落,布局和其他地方大不相同:陈旧的石头院墙中间,突兀地建起了簇新的门楼,门楼的漆黑大门以及门前的石狮子更是和这个农家院落极不相称,总让人觉得这家院落的主人品味太怪。
院子很大,布局和村里其他农家院落差不多,靠近南墙的地方,有一棵石榴树,刚刚发出嫩芽,另有一棵梨树,开满了一树的白花,梨树旁边有一个柴禾垛和一个鸡窝,院子里散养着一大群鸡。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一个七十岁左右的小脚老太太正在撒粮食喂鸡,老太太的衣着样式虽然和其他农村老太太没什么两样,但她那衣服却都是用上好的绸缎缝制的,看上去亮闪闪的,非常柔滑,这种不伦不类的奇葩混搭显得非常搞笑。更不伦不类的是,在这种农家院落中,在这种奇葩老太太的旁边,竟然有四个仆妇在毕恭毕敬地侍奉着她,她们每人手里捧着一个葫芦瓢子,瓢子里分别盛着玉米、小麦、谷子、高粱等粮食。老太太一边“咕咕”地唤着鸡,一边逐个瓢子里去抓大把大把的粮食撒着喂鸡。对于沂蒙山区的庄稼人来说,这样子喂鸡绝对是罕见罕闻的——这也太糟蹋粮食了吧。
由于喂得太多太勤,鸡们好像已经没有多少吃食的兴趣了,没多久便一面排泄着一面优哉游哉地踱着步散去了,只剩下满地的各种粮食,粮食中间不时地间杂着一摊一摊的鸡屎,令人看了后既恶心又心疼。
小脚老太太扔下手中的最后一把麦子,拍了拍手,对身边的仆妇们说:“听到鸡下蛋了吗?”
一个仆妇回答说:“听到过了,叫过两遍了呢。”
小脚老太太脸色一喜:“那一定有两个蛋了。”
那个仆妇几步跑到鸡窝旁边的干草堆前,伸手拨拉了一下草堆,拿出三个鸡蛋,举着鸡蛋对小脚老太太喊道:“奶奶,三个呢,三个鸡蛋呢。”
正往这走着的小脚老太太脸色倏地沉了下来,恶声大骂起来:“你个小浪×!谁让你手贱去拿的?我没手吗?”
那个仆妇慌了,手一哆嗦,手里拿着的三个鸡蛋中有一个掉在了地上,蛋清和蛋黄溅得满地都是。这下她更吓坏了,顾不得地上黏黏的蛋液和满地的鸡屎,“扑通”一声跪下了,带着哭声哀求道:“奶奶,俺再不敢了!您大人大量,饶了俺吧。”
小脚老太太走过来,一把揪住仆妇的头发,狠狠地向一边拽去,跪在地上的仆妇失去平衡,不由地用手去撑地,好让自己不至于倒在地上,但她显然忘记了,自己的手里还拿着两个鸡蛋呢。只听“啪”地一声,黏黏的青黄的蛋液从手掌一边和手指头缝里冒了出来。
小脚老太太几乎气疯了,她一手揪着仆妇的头发,一手狠狠地抽打着仆妇的脸,嘴里还不住地骂着“小浪×”。抽打了好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用自己又尖又长又黑的手指甲去抓仆妇的脸,仆妇大惊,顾不得手上肮脏不堪,拼命捂住了双眼。小脚老太太下手极快,片刻间,仆妇已经肿胀不堪的脸上出现了好几道血道子,惨不忍睹。
另外三个仆妇都吓坏了,赶快都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儿地哀求:“奶奶别生气了!”
小脚老太太可能打累了,只得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她一瞥之间,看到地上的那两摊蛋液,就上前用脚使劲搓了搓,连同鸡屎和泥土都搓在了一起。然后他命令仆妇:“把它给我吃了!”
仆妇不动。小脚老太太再去揪住她的头发,使劲去拉。仆妇则本能地用手攥住小脚老太太的胳膊,好保持住自己的平衡。这样,一个虽然年老力衰,但居高临下;一个虽然年轻有力,但跪着身子难以保持平衡。双方一时竟僵持在了一起。
小脚老太太心头火起,抬脚向仆妇踢去,仆妇被踢中下巴,脑袋后仰,不自觉地松开了小脚老太太的胳膊。
小脚老太太仍旧揪住仆妇的头发,回过身子,对跪在后面的三个仆妇大声斥骂:“你三个小浪×,快来叫她吃了!她要是不吃,你三个浪×吃!”
那三个仆妇一听,越发吓得不知所措,只得继续苦苦哀求:“奶奶,您别生气了……”
正在这时,大门突然“嘣”地一声被撞开了,闯进了五个壮汉,这五个壮汉中除了一个背着步枪之外,另外四人都在背上插着一把大砍刀。这五人一边大大咧咧地走着,一边还高声嚷道:“嗬,这刘黑七的老家原来这个吊样!我看还不如咱柳家围子!”
另一个则说道:“怎么不如咱柳家围子?咱柳家围子谁家有这样的大门口?你家有吗?”
几个人一眼看见小脚老太太和跪在地上的仆妇,不由地愣住了。眼前这场面实在太过诡异了些。
一会儿后,其中一名壮汉张了张口,问道:“谁是刘黑七他娘?是你吗?”
一个便说:“还用问吗?谁的娘能穿成这样?谁的娘能找四个娘们伺候?”
那壮汉道:“那咱还磨蹭什么?喂,刘黑七他娘,你听好了,俺是沂汶县柳家峪的,你儿子到处杀人放火不干人事,我们是来找他算账的。既然他不在家,只好找你了。来,跟俺走吧。”
刘黑七他娘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她见几个人不是善茬,却并不慌张。她松开仆妇的头发,直起身子说:“您们是来找俺儿的是不?俺儿不在家,俺跟您们去干什么?俺儿离这里不远,也就几里路的光景,我叫她们领您们去吧。”
那人破口大骂:“领你妈个!你当是俺不知道你什么想法!你想叫你儿杀俺呢。走!别他妈的啰嗦了!”
刘黑七他娘不顾地上脏,一屁股坐下了,双手拍着地哭喊起来:“儿啊,你快来救你娘啊!有人要来杀你娘了啊……”
那几个人见状,不由地向门口瞅了一眼,似乎刘黑七就在门外似的。
其中一名壮汉使劲咳嗽了两声:“就是您儿来了,俺也不怕他!您儿怕俺村里的“汉阳造”和“鬼头刀”呢,知道不?他是‘汉阳造’,俺就是‘鬼头刀’。他不敢来惹俺们。”说着,他指了指那个背着步枪的那一个,又抽出了背上的大刀,向刘黑七他娘晃了晃。另外四个立即走上前来,将刘黑七他娘绑了腿和手,然后几个人各抓住衣服的一角,将她抬出了门外。老太太拼命地哭喊挣扎,衣服又太柔滑,其中一个没有抓牢,滑出了手,老太太身子一沉,一只手便碰到了地上。另外三个猝不及防,险些将老太太摔在了地上。老太太吓了一跳,不敢再挣扎,但还是不住口地哭嚎着。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四匹马。远远地还有几个村里人趴在墙角好奇地观看着,见几个壮汉抬着刘黑七他娘走出门外,围观的那些人立即跑远了。几名壮汉把老太太口里塞上了破布,扔进了马车,放下了黑布帘子。然后其中一个驾车,另外几个人翻身上马,匆匆向东去了。
院子里的几个仆妇一直跪在那里,一个个吓得脸色煞白。直到门外再无任何声音了,三个仆妇才试探着站起来,然后扶起那个挨打的,几个人嘴里不住地低声咒骂着“老”“活该”。这时,几名村里人探头探脑地进来了,仆妇们立即止住了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