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方甚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却猛然听见一声低低的呼唤,他顷刻间如遭雷噬,顿时定在了原地。
甚哥哥!
好久没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了。
一瞬间,方甚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他循着声音望去:林沂雩依然是低着头,侧身对着自己,而这声音却是自她旁边那个小丫鬟那里发出来的。
刚刚在厅里为他上茶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小丫头不对劲,当时就逮着他看个不停。
遇到这种情况,他还以为是这小丫鬟见到他这个殿下而感到新奇,加上他当时正在苦恼于林沂雩一路上的安全问题,也就没当回事情。
而到了这会儿,他只见着这个容颜清丽的小丫头倔强地昂着脑袋,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光闪动着,死死地盯着他。
这小家伙身量未足,大约有十四五岁,又长了一张婴儿肥的娃娃脸,故此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上一些。
她梳着一个可爱的发髻,长长的头发束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戴着些小小的饰品,随着她微微颤抖的脑袋摇晃着。
方甚细细看来,才觉得她应该不是林府里的普通丫鬟,从她的服饰规格来看,林沂雩待她应该还是很不错的。
能够对自己有这样的称呼,自然与他从前便就相识。
方甚强抑着内心激动的心情,然而一番端详之下,居然发现自己认不出她。
亏他本来还想立即叫出人家的名字,一时间,话在嘴边,进不得进,出不得出,他的喉咙空自上下动着,却没有声音,尴尬地停顿在那里。
结果,那小丫头见他的迟疑,自尊心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原本大眼睛里期许和惊喜的光芒迅速消散,转瞬之间,泪水便溢满了她的眼眶,接着凝成大大的泪珠,从脸蛋上滴落下来。
林沂雩自听到那声呼唤,便已经转过身来,却看见自家的这个小丫头,就那样看着方甚,又是泪珠滚滚,显然其中有什么故事。
此时,她见到方甚那尴尬的样子,心里既好笑又无奈,当下却是为他不着痕迹地介绍起来。
“方公子,这是我的小妹妹,不久前,我去越州时遇上她,我见她生的可爱,又极为懂事,甚是喜爱,才便把她带了回来,怎么,莫非你们认识?”
方甚心里真是感谢死林沂雩了,真恨不得把她抱着狠狠亲上两口。
这就像是小时候,教书先生出了问题考他,他却答不上来,而林沂雩这番话,便如同他在绝望中,那邻桌的可爱的小女孩儿塞给了他一张写着答案的救命纸条。
但是面对这及时的的提示,他也来不及投去感激的目光了。
结合着林沂雩给他的提示,他把这相关特征综合到一个影像上:
十四五岁、越州、不久前……
然而在自己的记忆中,却没有一个与之相重合的。
啊,我的天,路过的漫天神佛们,谁来救我!
真的是认不出来。
他甚至不由得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在那次事件之后,无端端失掉了一些记忆,而自己还不知道的。
但如今,他也没办法了,现如今这么大的女孩,他总共也就知道有那么几个。
“嗯,让我猜猜啊,是……果儿吗?”
他实在不确定,但又不能这样僵着,所以只能语气弱弱地征询着。
“果儿”两字一出口,那少女脸上的的眼泪便像失去了阀门似的往下掉着,同时,小小的身体往前狠狠一扑,撞进他的怀里。
两只小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腰背,大声哭了起来。
还真是果儿啊!
得到了这无声的肯定,方甚心里的惊讶却是大于感动。
那时候,这小丫头才刚刚十岁出头,也就齐自己的肚子再往上点,加上由于贫穷导致的营养不良,长得又小又瘦,头发也是干枯不已。
因此她在和孩子们玩的时候,多被嘲笑和嫌弃。
方甚当然见不得这样的事情,因此常常对她加以保护,若是遇上善良的孩子,他便会多加教导,但实在遇上些本性不好的,他便只有诉诸“武力”了。
久而久之,这丫头也不和他们玩儿了,就喜欢赖着他这个耐心而又烂好人似的大哥哥。
至于她的身世,说起来也比自己好不了多少,就方甚所知道的:刚出生的的时候,她就因为是个女儿被父母遗弃,所幸后来被贫民窟里的一个老爷爷收养了,取了名字叫果莹。
二人相依为命,勉强度日,只是她到了八九岁的时候,她的爷爷实在由于年事已高,便撒手西去了。
从那以后,她就失去了唯一的依靠,还好那里的人虽然贫穷,但都还十分纯良,对果莹多有照顾,她算是吃着百家饭,又长了两三年。
在那期间,方甚原先的那个家庭对她的照顾算是多的,毫不客气的说,她基本上算是由自己家养着的。
思绪走到了这里,方甚也不想继续往下想了,他闭起了眼睛,只是加重了手上抱着她的力道。
毫无疑问,自那一夜的事情发生后,从前照顾她的人几乎全部都销声匿迹了,即使还有一些,也都是贫民中的贫民,自己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有谁能管得了她呢?
自然而然的,她一个十岁的丫头,还没有独立的能力,失去了全部的依靠,不流落街头才怪。
方甚忽然之间感到一阵后怕,若不是林沂雩的好心,她现在又该是怎样的?
恐怕饿死才是她最好的结果了吧,至于更加可怕的结果……
他想都不敢去想。
方甚现在心里十分怨恨自己:怎么刚刚就没认出她来呢?
难道真是自己当了个把月的殿下,连从前那些亲人般的人都忘了吗?
他光顾着自责,却不想,这些事情不能完全怪他:
他上一次见果莹,都是在两年多之前了,后来,又多亏林沂雩将其带回,并且好生对待。
女大十八变,他心里总记得当初那个面黄肌瘦的丫头,而如今。顶在他怀里哭的,却已经算是一个女子了,又穿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他哪里能立时认得出来。
“果儿,果儿,都是甚哥哥的错,走的时候忘记带上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刚才还没能一下认出你。”
方甚一边在果莹的背上轻抚着,一边轻轻地叫着,嘴里还不停像哄小孩儿般地扶慰着,只看得旁边的林沂雩又是感动又是好笑,从没见过他还有这副样子。
方甚在这方面着实有着不小疏漏,当初那日夜里,他整个世界都被颠覆,没有当即崩溃,已经算是不错,但事情过后,他怎么也该想起,实际上却被他忘得一干二净。
忽然之间,怀里的人止住了哭泣,连忙松开了紧紧箍着他腰的手臂,在他胸前轻轻一推,便把身体从他怀里抽出来。
她大概刚刚太过激动,这会儿才想起旁边还有自家小姐的存在,底气不足地望了一眼,却见林沂雩早已经走到了远处,眼睛也不看向这边,显然是要留些空间给他们自己解决。
果莹这会儿才得以仔细看看他的甚哥哥,却见他穿着一身华贵的锦衣,装束也是异常讲究,一副贵家公子的样子,心里大感陌生,便神色黯然的低下头去,就要走开。
“你去哪儿?”
方甚当然不能让她走了,眼疾手快伸出手一把把她拉住。
“果儿,我就是方甚,甚哥哥啊,只不过如今有些变化罢了。”
方甚知她可能害怕,便出言安慰着,然而却见那小丫头依旧不买他的帐,虽然被他强硬地拉着难以离去,但还是偏执地扭过头不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