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十里外,一匹瘦马拉着一辆满载着柴草的马车正在马夫的驱赶下行驶着,再往前过了几座萧索的荒岭便是冰原了,那马夫在一处山脚亭前驻了马车,从身后扯出一件破旧的皮裹仔细地穿戴起来。这狱法山地界百里不同天,白山城下因有火眼地泉,所以十分的温暖,但出城不到百里便是一片冰天雪地,没有厚实的皮毛裹身谁也承受不了。
就在那马夫穿戴衣物的时候,他身后车上的柴草堆顶上突然轻轻一动,一双机灵的眼眸露了出来,只见那双眸子小心地环视了一圈,见没有异状,便轻手轻脚地从草堆中爬了出来,赫然正是从柴草市中逃跑了的祝黎。
原来她和萧柔儿分别之后,一路奔跑却不想前面也有神火教弟子在挨个盘查寻找,若非人多拥挤祝黎险些便冲到了他们的面前去了。这时正有一辆满载柴草的马车经过祝黎身边,她灵机一动便钻进了车上的柴草之中,躲过了那些人的搜查,也正好随车出了城来,到了这冰原地界。
祝黎小心翼翼地翻身出来,尽管她轻手轻脚,但还是惊动了马夫,那马夫回头一看只看到柴草堆上有一个白影一闪而逝,疑惑之余不禁大喜,以为车上有雪狐,便取出密网往上一撒,将整个草堆都罩住里面,然后他猴急地爬上去,翻找了半天哪里还有什么雪狐的影子,只有一个浅浅的草坑在那里余温尚存。
马夫见了那草坑以为是雪狐在此做窝,却被自己中途停车吓得跑掉了,不禁懊恼起来。要知道一张完好的雪狐皮在极北能换十石粮食或者是五匹马,这对普通的百姓来说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富贵,而这马夫竟让一只雪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等事怎能让人不心生懊悔,那马夫坐在草堆上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用草将那草坑填平,跃下车来又心有不甘地寻找了一圈,最后终于死了心,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了那瘦马一鞭子,瘦马吃疼嘶鸣一声,蹄下生风拉起草车便扬尘而去,转过一道山岗便不见了踪影。
待那马车远去之后,山上一块岩石后面有个白影悄悄冒了出来,正是祝黎无疑。她缩在雪狐裘披里面看着那马车已经走得远了,这才从山石后面走了出来,拍掉身上的草屑灰土,突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回头往方才藏身的山石后面看了一眼,接着全身上下摸了摸,随即将目光投向了早已远去的马车,恨恨地一跺脚,撅着嘴自语道:“糖人儿肯定掉在那马车上了!”脸上写满不快。
懊恼了半晌之后,她回头看了眼白山城的方向,见来路空荡,没有人追来,不禁眉头微皱,也不知想着了什么,旋即她又高兴了起来,转身便向远处的那片冰原掠去。
祝黎虽年仅九岁,但她本身的真实修为并不算弱,她飞掠起来当真是像一道白色狐影,转瞬间便已掠的远了。这里到那冰原只不过几十里的距离,祝黎久在樊笼,一朝自由如何肯停,脚下不停没用多少工夫便已经远离的白山城,进入了冰原腹地之中。
冰原万里,莽莽不知边际,这里百丈寒冰经年不释,如刀雪风切肤入骨,一眼看去茫茫无际的冰原中貌似一片死寂,毫无生机。但在那冰原深处却多有雪狐灵貂白熊寒鹰之属,更有神奇的玄冰鱼出现其中,让这原本不毛的冰原极地也显出了一番别样的生机。这些皆是天生的灵物,平日里卧于雪行于冰,一身皮毛端的是能御九尺之寒,非是寻常皮毛野兽可比,尤其是雪狐和白熊的皮毛,更是世间难得的御寒上品,极北苦寒,若能得一匹雪狐白熊的皮裘便是在冰原中卧雪十天也是无虞。是以这雪狐白熊的皮毛在极北当真是十分的金贵,近百年间偶有猎人猎到的都被富贵的人家争抢着买了去,制成了皮裘袄衣,所以这在极北也成了一种富贵的象征。
雪狐白熊虽然难寻,但只要熟悉冰原的猎人便能寻到踪迹,而那灵貂之属则真是罕有人得见过的珍异了,而更难得见的却是九品灵貂,但却无人知道九品灵貂是何模样。而在传说中以捕捉灵貂为食的寒鹰则更是栖身云霄,人间难见的灵禽异种,寻常连影子都难见到。
祝黎平日里对这冰原多有耳闻,对冰原中的诸般奇妙一直向往不已,此番出来她早已打定了主意,定要进这冰原玩耍一番,回去了也好和门中的几个师兄姊妹吹嘘自己的能耐。
此刻祝黎刚刚翻过了一座荒凉石峰,未及将气喘匀便突然觉得眼前亮光刺目,竟是睁眼不得,她急忙抬手挡住了那亮光,片刻之后,刺目之感渐渐弱了,她才拿开了手,映入眼帘的场景顿时让她呆立当场,只见在她的面前正是一片莽莽无际的冰原,冰原上的寒冰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面寒气蒸腾的镜子,反射出的寒光直耀九天,若不遮挡真可耀瞎人目。祝黎站在石峰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冰原心中不禁打了个突突,但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半途而废,便回身一望白山城,顿时又有了底气,这里距白山城不过百里,天黑之前赶回去没有问题,想到此处她便大胆起来,她看到冰原深处有一座雪山巍然而立,也不作他想,一溜烟地跑了下去,向那处雪山跑去。
城东这片冰原被极北的百姓唤作“龙荒”,除却比别处更加寒冷之外,更有传说在这片冰原下封冻着上古逆龙,冰下洞壑相通处处深渊暗洞,危机重重,掉进里面便是神仙也难出来,有说那些便是冰下逆龙呼吸所成,是为龙息通道,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人陷进里面便再也没有出来,人们尽都以为那些人都是被冰下的逆龙给吃了,所以城东这片冰原便成了一处禁地中的禁地,平日里这里面便是有再多的雪狐也没有猎人敢来此打猎。
祝黎不知其中究竟,脚下生风,在茫茫雪原上如同一只雪狐般轻盈地向前奔跑着。这片冰原虽然深渊裂缝颇多,但都被一层冰给盖住在下面,祝黎身轻又兼脚下不停,触地便走,是以她竟一路无虞地跑进了冰原深处,眼见的离那座雪山越来越近了。
就在祝黎新奇于身边的玄冰生成的奇形异状时,忽听天上传来一声厉啸,声音猛厉响彻冰原,祝黎心中一惊抬头看去,却见一只通体洁白的鹰如雷霆一般从天际冲下,振翅落在远处伸出一双利爪似是在抓什么猎物,却在将落未落之时又猛地振翅飞起,爪中却是空空如也。那白鹰在半空中不停振翅左右环视,须臾间便又发现了目标,只不过这次却是冲着祝黎这边冲来。
祝黎见状,心中大喜,从身后摸出‘乌弦’神弓,取了一只冰魄箭,搭箭开弓便要射那白鹰,哪知未等她将弓势拉满,突然一道疾风掠过,祝黎只觉一股异香扑鼻,但未等她反应过来,那白鹰已经扑到了眼前,祝黎只觉那白鹰眼中寒光似冰,气势逼人,鹰翅扇起的风竟丝毫不弱于冰原上凛冽的寒风,直让祝黎想要闭眼躲闪。下意识地,祝黎手中的‘乌弦’来不及拉满,一声龙筋嗡颤,冰魄箭闪着五彩寒光向着白鹰电射而出。
那白鹰似有灵性,一听‘乌弦’那声龙筋颤响,随即一声惊惧唳鸣,不可思议地在空中一转身,斜刺里让开了那只冰魄箭落荒而逃,瞬间便飞进了云霄之中不见了踪影。那白鹰虽然动作奇快,但还是被打下了几只尾羽散落了一地,祝黎心有不甘地看着白鹰飞走的方向跺了跺脚,但她见地上的那些羽毛晶莹白亮,不似寻常禽类那般粗劣,不禁心生喜爱,将那些羽毛一一拾起拿在手中把玩起来。
这时,祝黎突然又闻道了那股异香,异香扑鼻极是好闻,竟将自己身上香囊中的香味遮盖了下去。祝黎惊奇之下左右寻找了起来,正巧看到自己的狐裘中正有一个‘白老鼠’露出头来,有些惊惧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鹰羽。
乍见身上有只老鼠,祝黎不禁大惊失色,她虽然修为不低,但对这些虫鼠之辈还是有着天生的惧怕,当下她便大叫起来,手中的羽毛也掉了一地,什么神火诀,什么御火术她竟统统地忘掉了,只一味地惊叫起来。
那只老鼠见了也被祝黎这声叫喊吓了一跳,一缩脖子便又钻进了祝黎的狐裘中,这下让祝黎变得更加害怕起来,口中尖叫连连但身体却一动也不敢动了。叫了半晌,祝黎见那老鼠一直都不出来,自己的狐裘中也没有了动静,但自己的一条胳膊却是奇怪地暖热了起来,她便大起胆子颤抖地掀开狐裘,只见在她的胳膊上正盘着一条雪白的毛茸茸的‘老鼠’,那老鼠双爪环抱着祝黎的胳膊,长长的尾巴也在她胳膊上盘起了一圈,狐裘方一掀开,一股扑鼻异香随之而出,那只奇怪的‘老鼠’趴在祝黎的身上正歪着脑袋好奇地看着她。
祝黎乍见那‘老鼠’心中又是一紧,但她随即发现这‘老鼠’的长相却不似寻常老鼠那般可憎,只见这‘老鼠’长的十分呆萌,一身皮毛有如白缎光滑如水,阵阵异香从它身上传出,顿时让祝黎香味满怀。祝黎心中纳罕,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想到了什么,“难道是只灵貂?”祝黎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只‘白老鼠’,“是了,定是灵貂了,方才那只白鹰必是专以灵貂为食的寒鹰了!”
看着怀中紧紧抱着自己手臂的灵貂,祝黎心中的惊恐顿时去了九分,她看着那只灵貂呆萌可爱的样子,竟是越看越喜欢起来,忍不住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缎子般的身体。那只灵貂颇为灵性,知道祝黎没有恶意,竟任她抚摸,还摆出一副极是享受的模样,这让祝黎喜出望外,便大着胆子将灵貂从胳膊上拿了下来,抱在怀中抚摸起来。
机缘巧合之下,祝黎救下了这只灵貂,这灵貂竟也不惧她,这让祝黎心情大好,将它放在了肩头上,那灵貂也不跑开,只圈起身体围在了祝黎的脖颈上,嘴巴还舔了一口祝黎的脸颊,麻痒之意让她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和这只灵貂耍闹了一会儿,祝黎见日头渐渐偏了,不敢多待,便要收拾东西回去,今日虽然没有猎到雪狐,但却得了一只灵貂,这已经让祝黎喜出望外了,她当即决定动身回山,别的不怕,若是让她父亲知道自己今天私自下山,一顿责骂是少不了的,弄不好又要关上一月的禁闭,那就得不偿失了。
收拾了地上的羽毛,捡回了方才射出的那只冰魄箭,祝黎便要动身回去,就在此时她突然发现前后各有一座山,经过方才那阵慌乱,她竟是忘了自己从哪边来的了,这两座山长的都差不多样貌,祝黎身在中间如何也分不清楚了,她看这边不像,看那边也不像,一时间竟懵在了原地,这可如何是好啊?
别看祝黎尚且年幼,但她却是个有决断的人,左思右想不见办法,当下便横下心来,随便选了一座山便向那里跑去,走错了大不了明日再回来便是,这还不简单。这般想着,她心中一时畅快了许多,朝着前面的那座山便急急掠去,好歹得在天黑前到了那里,对了便进城去,错了的话也好找个角落休息一晚。
她一天没有吃喝,此刻肚中正是饥困交加,没等走到山下她便已经没了力气,只得晃晃悠悠地一步步挨着到了山下,这时她才发现,眼前的这座山绝对不是她来时下的那座山峰,这座山峰远看还看不出什么,但到了近处却是冰崖壁立,险峻无比,连绵不下百里,端的是一座大山。
祝黎心中懊恼,却又没有别的办法,眼见天色已黑,不可能再折返回去了,冰原到了夜晚格外寒冷,而且那凌厉的雪风到了晚上更有如冰刀一般若有实质,便是有雪狐皮裘暖身也绝对难以熬过一夜,必须得找一处栖身的角落避风才行。
因为走错了方向,此刻祝黎正自心中气恼,她气嘟嘟地咬着嘴唇,抬头看向了眼前险峻的山壁,借着天星微光正好看到在半山腰处有一个巨大的岩洞,祝黎见状心中一喜,扭头对盘在自己脖子上的灵貂说道:“貂儿,今晚咱们就先在那里过夜吧,等明日我们再回去。”说着用手抚了抚灵貂的头,那灵貂鼻头动了动,也不知能不能听懂。祝黎当下便束好衣服,整的利索了,找了落脚处便爬了起来。
冰原极寒,其中所成的冰也是硬极,这山壁上天长日久早被一层坚冰覆盖,冰面滑不留手,寻常绝难攀爬,好在祝黎生在极北,对这冰雪之物倒也十分了解,她又出身豪门,身上行冰踏雪的物事自是他人无法可比,此刻她所穿的鞋子就是专门为行走冰面而专门制作的,只见她双脚跟一碰,只听得她的脚底一声轻响之后,她爬起面前的冰来竟如行走平地一般了。
原来在她的鞋底子上正有一层暗格,里面是镶着一层精铜球刺的内底,走冰面时只需两脚跟一碰,那层内底上的铜刺便通过鞋底上的孔洞露出来,这样走在冰面上便如平地一般不会打滑,有了这双精巧的鞋子,祝黎又从身上箭壶中抽出了两只冰魄箭矢握在手中,手脚齐用顺着冰面便爬了起来,不到半个时辰便爬到了那处岩洞。
祝黎站在外面见这个岩洞十分阔大,足有十丈高低,洞外是一处足有数十丈方圆的石台,祝黎站在石洞前面显得十分渺小。在洞外往里面看去只能看到黑乎乎的一片,偶有几缕森森白雾氤氲飘出,到了外面便消失的一干二净,也不知里面有几许深浅。看到这里祝黎心中不禁又有些犯怵,但她从小便是一副火辣性子,到了这里她怎会再行退缩,只见她突然口中急念,也不见手中有何动作,右手之中红光乍现,继而转色为青,一团青火旋即应手而出,飞进了岩洞之中,这正是神火诀中的御火之术。祝黎看着那团青火向洞内疾飞而去,便瞪大了眼睛想要借着火光看看里面情形,哪知那团火光只飞了几丈远近,却突然一闪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看到这一幕,祝黎不禁有些懵了,自己所凝出的火焰乃是纯青真火,虽不及父亲和大伯的赤阳炎,但也绝非寻常火焰可比,火神决不停,便是再大的风也无法将这团火吹熄,但眼前这一幕却是实实在在地发生了,那岩洞之中没有风也没有水怎的自己的纯青真火就无故熄灭了?
但也就在那团青火熄灭的瞬间,她还是看出了一丝端倪。
“咦,那里面怎么会有堵墙?”祝黎心中好奇,一道青光闪过,手中青火又起,她这次学乖了,未将这团火焰抛出,而是控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向那空中挪了过去,她要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这时,一直盘在她脖颈上的灵貂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鼻头一直急促嗅着,就在祝黎马上就要踏进那高大的岩洞时,它竟惊惧起来,一下子便钻进了祝黎的狐裘中再也不出来了。
也许自己也十分的紧张,祝黎竟没有感觉到灵貂的反应,只控着手中的青火一步一步地踏进了山洞。大约走了十几步便到头了,祝黎举起手中的火焰,仔细一看顿时看清了那堵奇怪的“墙”,只见这面“墙”通体玄青,似冰非冰,似玉非玉,被祝黎手中的青火靠近一照顿时一股奇寒之气氤氲出来,祝黎迫不及防,只觉浑身一寒,一股凌厉霸道的寒气顿时侵体而入,她手中的青火也随之弱了下去,转眼间便熄灭了。
站在那堵怪墙前面,祝黎只觉体内有一股寒气自内而外发散开来,不一会儿她的脸上便结出了一层冰霜,虽然她穿了雪狐裘袄,但这股寒意竟是比冰原的夜晚还要寒冷百倍,连她体内的神火决也是无法抗衡,不消片刻,她便不能动弹了,而她狐裘里的灵貂早已跑到了洞外,惊恐地看着黑暗中的祝黎一点点地变成了冰雕。
就在这时,灵貂似有所感,嗖地一声便钻进了黑暗中消失了踪影,就在它消失的瞬间,一条人影从洞外的黑暗中闪进了山洞之中,很快便又从洞中闪出,怀中似乎正抱着已经冻得半死的祝黎,那人影来去匆匆,一转眼间便又不见了踪迹。
洞外的一处角落里,一道细长的白影悄无声息地露出头来,看着那黑影消失的方向,扬着鼻子嗅了嗅,又转头看了看旁边黑暗的岩洞,似乎犹豫了一会儿,那白影嗖地一声便向那人影消失的方向窜去,速度之快竟只在空中留下一道白色虚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