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峰上,几声鹤鸣在屋顶上传来,将睡梦中的周天羽惊醒了过来,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环视四周,见这屋子十分陌生,一时间有些恍惚起来,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一缕阳光从半开的木门中洒在了青砖地上,只见屋内墙上挂着一张古旧的仙人画像,一张八仙方桌靠墙摆着,上面放着一盏油灯几个碗盏,除此之外,屋中别无他物。周天羽晃了晃脑袋,听到屋外传来的鹤鸣猛然想了起来,这里是陈叔叔住的地方!
想到此处,他慌忙掀开被子,胡乱穿好了衣服便向外跑,却猛然想起饼子,也不知这厮跑到哪里去了,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周天羽索性也不管了,拉开门就往外走,却被外面耀眼的阳关照的睁不开眼睛。待适应了一会儿,周天羽慢慢睁开眼睛,但见外面是一个不大的院子,院墙通体白色,但却铺就着朴素的灰瓦,院中摆了几座假山丑石,杂有竹兰花草,对面院墙开了个方正的门洞通向了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岩峰。从周天羽出来的屋子门口开始,有一圈回廊一直延伸到了正堂,正堂门头中央上面悬着一块额匾,上面写着两个飘逸的古字——出尘,就在那正堂的屋顶之上,此刻正有两只灵鹤站在上面不停地曲颈欢鸣。
“出尘...”周天羽看着那块额匾嘟囔了一句,“陈叔叔那柄剑好像叫无尘来着...”周天羽一时搞不明白这两个词的区别,索性也不去想它,看到一个人影从正堂中走了出来,正是陈远清无疑,便向他跑去。
陈远清这会儿已经做好了粥食,看着天光不早,正要去叫周天羽起床,却见他已经跑了过来,便站在了门口等他。
“陈叔叔!”周天羽跑到了陈远清身边,拉着他的手向正堂中看去,却一眼看到里面桌上摆着的早饭,不禁肚中一阵咕噜。
“呵呵呵,天羽,从今天开始你就不能再喊我叔叔了。”陈远清笑着说道。
“啊?!为什么?陈叔叔你不要我了吗?”周天羽闻言大惊,慌忙抬头问道。
陈远清摇了摇头,只是不答,牵着周天羽迈进了屋中,自顾走到了最里面的八仙方桌旁坐下,松开了手,才郑重地对周天羽说道:“从今天起,你便是我陈远清的关门弟子,今后你要喊我师父!”语气里竟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周天羽闻言不禁一愣,但转念便已明白过来,心中顿时一宽,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言行,想到原先给村里太爷爷过寿时的场景,周天羽脑子一热立时跪在了陈远清面前,认认真真地说道:“师父,徒儿在这里给您磕头了!”说着纳头便磕,却又不知道拜师磕头的礼数,只道是磕的越多表示对师父越是尊重,便如鸡啄米一样,吭吭吭连磕了不知几个响头,直磕的陈远清笑逐颜开,抬手将周天羽拉了起来。
看着周天羽磕的通红的额头,陈远清心中不忍,轻轻给他揉了揉,却被周天羽躲开了,“陈叔...师父,徒儿没事,您不用担心。”
“嗯,好...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无极门弟子!”陈远清好像有些激动,将周天羽拉到身前轻轻拍了拍他稚嫩的肩膀,眼中流转着些异样的光彩。
就这样,师徒二人算是行完了拜纳之礼,在简单吃了些早膳之后,陈远清便带他直奔无极顶而去,他知道那无极顶上肯定早有许多人在等着自己了。
这里便是一个无极门的规矩,入门第一天须得拜师,之后便要去无极顶长生观拜祖师圣像,是为认祖,认祖之后才算是真正入了无极门。
陈远清带着周天羽一路御剑飞驰,须臾间便从翠屏峰上飞到了长生观的山门处。此处距无极顶上的灵祖大殿尚有一段距离,作为新入门弟子,从山门开始上山也是规矩之一。周天羽仰头望去,但见山上飞瀑流霞,树明山朗,巍峨山巅上隐有瑞气笼罩,一座长生古观坐落其上,远远望去真有如天上仙宫一般。
看着眼前这座雄伟山峰上的诸般神迹,周天羽不禁有些呆傻了,那里莫非便是传说中的仙山不成?
穿过了山门,一路向上全是整齐平坦的青石台阶,山路两侧与翠屏峰无异尽是青翠修竹,满眼中一片盎然绿意,许是因为山雾云气的缘故,石阶和竹叶上全是湿漉漉的,山风过处不时将些水露打在脸上,清冷冰凉。
走了许久,竹林渐渐稀疏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株株尽长在石缝崖间的苍劲青松,观之不禁令人赞叹心惊。就在此时,石径转处出现了一座古亭,古亭上挂着一个匾额,上面写着“观海”二字。周天羽不解其意,跑了上去,只想着坐下来休息一番,未及将气喘匀,却愣在了原地。只见亭外两步正是一道万丈深崖,崖下被厚重的云雾遮住,看不出有几何深浅,而崖外却也没有丝毫遮挡,一眼望去竟是一片无边云海,远处几座青峰自云海中穿云而出,若仙人立,任云波雾浪如何冲荡,只是在其中傲然不动。
周天羽看着眼前的美景顿时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自己已经在天上不成?想到家乡的昆仑巨脉,便是那最高的山峰上只怕也没有这般美妙的景致。看着眼前壮丽的美景,周天羽胸中突然有股气顶住了心肺,非要喊出来才好受些,便也不顾身边站着的师父,对着高远的天际没有腔调地喊了一嗓子,喊出来之后顿觉身心俱轻,心旷神怡,好像脱胎换骨一般。
陈远清看着眼前美景,也不禁有些意外,这眼前的正是灵祖有名的盛景——云海仙踪,此景名气冠绝天下,却是绝少有人看到过,自己在灵祖山这二百多年间也只见过几次,没想到周天羽第一次上山便能遇到此景出现,当真是好运气。此处的古亭乃是观赏此处景致的绝佳之地,乃是门中先辈所建,取名“观海”,由此处再往上走便是一条“仙人路”,所谓仙人路其实就是在一条巨大岩脊上开凿出的险径,这条岩脊长达数十丈,依山势向上倾斜,两侧的石坪向下延伸出数丈后便断了,再外面便是断崖,人走在上面便像是走在屋脊之上,稍有不慎便会滑下山崖,万劫不复。
周天羽只顾看着眼前美景,没有注意到这条仙人路,等他看够了云海,想着继续向上走时,待看清脚下的路之后又被惊呆了,饶是他爬上了翠屏峰,对那些绝险路径心中不惧,但眼前这条路却着实让他心惊肉跳起来,这条路却是如何行得?!他待要求助陈远清时,却见师父已经踏了上去。此时山风正紧,陈远清走在上面衣袂翻舞,而他脚下却是十分沉稳,如履平地般向上走了十丈才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愣在原地的周天羽,微笑地看着他。
这条路宽不过三尺,在山脊上就像是被人一刀刀切出来一样,连个路沿也无,周天羽看着两侧光滑的石坪,和石坪外云浪翻滚的断崖,虽有心给师父表现一番自己的勇气,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动脚。
“天羽,这条路便是仙人路,是登上无极顶唯一的路径,无极弟子都要经此路上山拜祖,你现在若是不走,那为师便到山上等你,你什么时候走过来了,便到山上去找我吧!”说着便不再理会,自顾转身向山上走去。
周天羽见状,心中大急,生怕是自己的胆小让师父生了气,忍不住喊道:“师父,你等等我!”说着便抬脚迈了上去,他一脚尚未站稳,突然一阵山风吹来,顿时让他脚下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掉下石坪去,吓得他又退了回去,再抬头看时却已经不见了师父的身影。周天羽见状不禁大急,看着眼前的仙人路却没有任何办法,看着路的尽头处师父消失的地方,眼圈一红便无声地哭了出来:“师父...”
山峰巍峨,云海翻涌,瘦小的身影在仙人路前徘徊不前,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一人,站在那里无助且彷徨。只见他慢慢蹲下了身去,抱着双臂哭了许久。一只灵鹤穿云而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便飞上了山峰,不见了踪影。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身影擦干了眼泪,蹲在那里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路,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却见他竟小心翼翼地蹲着向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三步,五步,十步,他就这样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手脚并用地向上挪着。山风吹来,他的身形又是一晃,赶忙停下脚步,但片刻之后又开始一步步向上挪去。不知身后走了多少,也不知前面还有多远,只看着脚下还有台阶便不是停下的时候。
终于,周天羽的眼前变成了平地,抬头看去前面已然变成了宽大的石阶。他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却又一个趔趄,只感觉双腿酸软,站立不住,赶忙扶住身旁的一棵青松。回头看去云海不知何时已经涌上了观海亭,连带着半条仙人路也淹没了,只怕不消一刻便会涌到脚下。周天羽擦了擦头上的汗,暗自庆幸自己爬了上来,若是再晚一会儿,自己便连路也找不到了。
感觉腿上渐渐有了气力,周天羽想到师父早已上去,只怕早已等的烦了,心中焦急,便急急向上跑去。过了仙人路,这上面已经好走了许多,石阶宽大了不少,两侧虽然还是非常陡峭,但与仙人路比起来却已如坦途一般。周天羽手脚并用,爬的飞快,转过一棵巨松便看到前面有一座雄伟大殿面崖而建,飞檐斗拱,玲珑翘曲,好一处仙境天门,只见在那大殿前面临风站着一个人影,周天羽细看之下认了出来,不禁大喜:“师父!!”
只见那处站立之人正是陈远清。
“你怎的如此拖沓,那几步台阶竟要走这许久!”陈远清沉声训道。
原本兴高采烈的周天羽被他这么一训,知道自己理亏,便低下头去,小声嘟哝了一句:“那哪是几步台阶...”
陈远清嘴角一动,却又故意沉下脸来,说道:“快走吧,莫让上面的人等的急了。”说着便转身穿过了大殿,向内走去。
过得大殿,后面竟是一个阔大的山间谷地,地面全部以青石铺就,一个巨大的铜炉摆在中间,看样子足有三丈之高,上面凤篆龙章一看便是极古之物,此刻炉中正焚着不知什么香料,香雾缭绕,令整个无极顶上都充满了一种神秘的异香。在铜炉之后便是一座建在高台上的气势雄浑的重檐大殿,越过大殿,依山势而上,可以隐约看到后面殿宇重重,高低错落。在这谷地的周围尽是高低错落的山峰巨岩,而最高者便是正中一座山峰,远远望去就如一个椅背耸立在长生观之后,自它山肩处有一道飞瀑飞流直下,在飞瀑前面一条七彩虹气随着水雾时隐时现。再看那峰顶之上此刻却被一重浓云罩住,看不清其中模样,也不知那里有甚洞天。
陈远清脚下不停,径直绕过眼前的大殿,向后面走去,周天羽生怕再落后了,急忙跟上,走马观花似的看着周围的物事。
一路走来,不时遇到一些门中弟子,看相貌个个皆是拔萃的才俊,他们看到陈远清走了过来,都恭敬地站在一旁叫一声:“师叔!”但他们更感兴趣的却是跟在陈远清身后的周天羽,待他们走过之后,便聚在一起议论了起来,也不知最后结论如何。
陈远清才不管这些,他在门中素来以都是独来独往,对任何事都好像漠不关心,这点倒是同他那住在青崖上的师姐有些相像,但他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自己的我行我素。
长生观作为无极祖庭,门庭森森,里面殿堂楼宇鳞次栉比,好在是这无极顶上极是阔大,若非如此,倒真是装不下这里面的诸般殿宇。众殿之中,最恢弘巨大者非‘紫霄殿’莫属了,此殿建在九层高台之上,极尽高大雄伟,只是周天羽曾在金刚山须弥寺见惯了高宇大殿,这紫霄殿虽然比须弥寺的万佛殿还要大上许多,但也只是让周天羽多看了几眼,而真正让他好奇的却是那巨殿一旁的一个极是广阔的水潭。
那水潭名叫玄武池,潭水便是来自那条飞瀑,在潭边有一棵遮天巨松,树身歪斜着生长到了水潭的上方,巨大的树冠足足将水潭遮住了一半。据说这棵树乃是当年灵祖亲手所植,已有三千余岁。
站在潭边,陈远清对周天羽说道:“这玄武池自古有之,池中曾有一只万年神龟,那神龟便是传说中的神兽玄武,神龟上一次出现是在六百年前,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它是否还在这池中。”
周天羽趴在池边仔细看去,却见这潭水虽然清澈,却总也看不到池底,也不知下面有几许深。就在他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个中究竟时,却突然看到池中深处鳞光一闪,有两尾怪鱼游了上来。那两尾鱼一黑一白,像是鲤鱼,但嘴上却长了两条极长的须子,鱼尾也极是飘逸,此刻在水中正互相衔尾追逐,甚是有趣。
周天羽好奇之下,便问道:“师父,这两尾是什么鱼?长得真是好看。”
陈远清笑着说道:“这两尾鱼也是灵祖山中的灵物,叫阴阳鱼,它们的年岁只怕比这棵松树还要大上许多。”
“啊?”周天羽满是不信,两条鱼能活这么久,那人岂不是要比龟还要长寿!
等了半天也没有看到那个什么玄武神龟,却只看到了两尾怪鱼,周天羽不禁有些兴味索然,见师父又要扔下自己,便急忙跟了上去,临走还不忘再回头看看那深不见底的古潭,只看到那两尾阴阳鱼相互追逐着游向水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