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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一眼

落日熔金,余晖错落。颖京城中仿佛被镀上一片暮色,从城中心眺望远方天边隐没的群山,落日恰好隐约在群山的背面,绰绰约约,身姿烂漫。颖京城中却还是人声鼎沸,毫无日薄西山的颓态。有的店铺早早的打烊了,有的却是夜市才要撑起的摊铺。

沐河清三人此时还悠哉自得地待在北街的一家茶楼里喝茶听书。

这间茶楼隔着两三个铺子便是赫赫有名的轻鸿楼,来茶楼里听书品茶的向来自诩文人雅士,倒是个探听消息的不二场合。沐河清在这听了一个下午,竟然大抵也摸了些底子。

清云约莫要无聊死了。本以为跟着小姐出府是有趣的,上午那一通趣事倒是确实叫她也吃了一惊,不仅当街与恶霸叫板,还顺带捡了个毛头小子回来,更是见识到了小姐“变眼”的“绝活”,简直不能再刺激有趣了!想不到……一个下午竟然如此,平淡,无聊。

他们不过简单地用了膳,便一直在这个茶楼待了整整两个多时辰。听书听的她两眼一翻,就要不行了!她本来便是丫鬟不读书的,认识几个大字还是小姐手把手教的,看那几位老先生嘴上不歇地讲了一个下午,那说话都跟她儿时跟府里丫鬟打石子一样,哒哒哒说个没完没了,她是全然听不进去。

清云无数次偷瞄自家小姐和那个流浪小子,结果呢,嘿,他们二人倒真是听得津津有味。特别是他们家小姐,那叫一个捧场,一段一段讲下来,就属她第一个鼓掌,就属她吆喝声最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听书似的,该喝彩该赏钱的时候那是绝不含糊!

干啥啥不干,赏钱第一名。清云第一千八百零一次忧愁叹气。

小姐啊,咱就算要掩人耳目,咱就算要喝彩赏钱,咱也有点贵家公子的气度风采可以不?你跟那个小子学些不行么?他就有很淡定地在听书嘛。瞧瞧人家这书听的,赏钱从不出手,吆喝意思意思,表情控制得体,吃喝从不手软!简直不要太自然太快活!

桌上摆着一碟瓜子,一碟蜜饯,沐河清比较嗜甜,瓜子没磕几粒,蜜饯倒是吃了不少。眼下碟中只剩下最后一颗冰糖梅子了,糖霜和梅子一起腌制,酸酸甜甜,清爽可口,沐河清真是挺爱吃的。

眼下又听到精彩地方,沐河清目不转睛地盯着拍着梨花木的说书先生,看也不看就伸出白皙娇嫩的小手,伸手够着最后一颗冰糖梅子。然后……清云就眼睁睁地看到,另一只手横空出现,虎口夺食,快一步抢下那颗冰糖梅子,一下子便扔进嘴里,嘴角挂上餍足又挑衅的笑容。

清云坐在木椅子上,一拍脑门——完了。这小子刚被小姐捡回来,立刻就要被丢出去了。

试问沐府里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沐五小姐沐河清,那是最爱护食的人儿。谁要是想和她抢东西吃,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清云还记得小的时候,小少爷从西境回府,跟自家小姐闹着玩儿的,抢了一块枣泥酥,那可不得了啊,小姐硬是又吵又闹整整一个下午还不罢休,愁的老爷夫人和小少爷差点没求着皇宫的御膳房给做糕点来哄了。

这个小子还真是,倒!霉!别说这一粒冰糖梅子了,就是抢了一颗瓜子儿,小姐也绝不会摆出什么好脸色来的。

沐河清那边伸着小手摸了个空,扭过头来一瞅,恰好撞上楼破岚把那颗冰糖梅子扔到嘴里、嚼的飞快的模样,当下一怔,小手就这样堪堪悬停在半空,一双清澈平凡的眼睛,看着少年的脸有些呆呆的。

下一刻,对上少年狡黠挑衅的笑,她好脾气地笑了笑,扭过头去:“清云,再去看看有些什么好吃的,一并端过来。”

“是……啊?”清云有些没缓过神,就……这样?小姐竟然……如此的心平气和、全不在意?清云有些迟疑,莫不是——小姐还有什么后招?虽然,有些不对,但她此时还是想到了那句就算读不了多少书的人也一定知道的歇后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沐河清笑笑,没说话,继续盯着说书的老先生,听得津津有味。

清云迟疑半晌,最后还是困惑不接地起身,顺便送了个自求多福的眼神给旁边稳坐木椅的楼破岚。

楼破岚看沐河清不搭理他,反而做起了好人,本来就有些纳闷,这下收到了清云那个小眼神,更是莫名其妙,手摸着脑门儿都快摸秃了。

楼破岚再一看沐河清,还感觉自己现在有点眼瞎。同样是着白衣,这个于国不忠的女人……怎么穿起来要比自己好看一点?明明眼睛都变得……丑了不少!

高贵清绝的小公子,此时端坐在木椅上,叠起的二郎腿不知什么时候放了下来,撑在桌上的手肘也放了下去,双眼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说书人,听到精彩的地方还会笑盈盈地开口叫好,一双娇嫩的玉手还是拍得“啪啪”作响,可是——少年还是在少女身上,嗅到了一股深藏的孤独悲凉。

罢了,这个女人总是这样,平常装的风轻云淡的,该藏的都藏得住,不想藏的时候却也没几个人能看得出来。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他才懒得管呢!

轻盈的水眸笑弯开来,沐河清仿佛很开心。可是……不过一颗冰糖梅子,她也能想到,暖暖——她上一世最放不下的割舍。

她的暖暖最可爱了,也是这个年纪大的时候,一张小脸肉嘟嘟白嫩嫩的,每次看见她都只想双手捧着世上所有的珍宝,亲自送给她,告诉她,娘亲很爱她。

暖暖也喜欢抢她的最后一颗冰糖梅子、最后一块枣泥酥、最后一块桂花糕……小丫头又不是真的贪嘴儿,懂事的让人心疼。父皇母后喜欢吃的每一款糕点,她都舍不得多吃一两块,她就喜欢“抢”最后一块,就是喜欢傅景瑭和她捏着她的小脸蛋笑眯眼的样子。

然后,窈窕贤淑的明珠公主,和亲了。

再然后,明珠公主命丧他乡,举国哀恸。

沐河清随手摸了摸眼角,干涩的。再想到这些,她竟然已经不会流泪了吗?真好,暖暖最不爱她的娘亲哭了。暖暖说,娘亲的眼睛是世上最好看的,怎么能哭肿了呢?上一世终究还是哭毁了一双眼睛,这一世,便算了罢。

清云再回来的时候,又看见自家小姐优雅从容地翘上二郎腿,玉手纤纤,漫不经心地……拈着瓜子儿往嘴里送,悠哉悠哉,怡然自得。

桌上重新摆上几碟吃食,一碟冰糖梅子和蜜饯,一碟糕点,有时下秋兴的水晶桂花糕,也有简单的茶糕、绿豆糕和驴打滚,清云手上还举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儿。

沐河清对上少年微微呆愣的双眸,似笑非笑:“吃吧,小孩儿。”

少年一张稚嫩的脸蛋霎时皱巴起来,嘴翘的老高,头偏到一边儿去,轻嗤了一声,不再搭理她。难得他还以为这个女人要做一回好人……没想到啊没想到,被抢了吃的还要气他一下,她自己就不是小孩子吗?拿一副哄小孩的语气欺负谁呢?他还就不吃了!

可是……那个糖人儿看起来好像、仿佛很好吃啊……

罢了罢了,做什么和吃的过不去啊,这样精致好看的小糖人儿都只有在大街小巷上才能瞧见,他长这么大可还从未吃过一回呢!

楼破岚和清云在这边吃的欢快,沐河清却是兴趣缺缺,偶尔吃几颗冰糖梅子,饮口茶,等待什么似的,心不在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终于在酉时刚至的那一刻,茶楼外隐约传出喧闹和敲锣声。

少女神色依旧淡淡,只是那双眼中却流露出少见的认真和严肃。但是偏过眼再一看见被吃的只剩下糕点碎末和糖渣的空空如也的几个碟子……她真的很想把这两个吃货扔到大街上——尝尝西北风好喝不好喝。

“清云,你在这儿待着不要随意走动,两个时辰后我会来接你。”沐河清淡淡开口,被点到名的清云一愣,沐河清又补上一句:“若是没吃饱,再吃一些。”

“是。”清云起初有些愣怔,但是小姐的命令如今最是忤逆不得。

“小孩儿,”她转过头来对着楼破岚就是一声,把尚且在嚼最后一块绿豆糕的少年噎住了:“你跟我走。”

少年被噎住,连连呛了好几声,灌了几杯茶下肚,才脸红脖子粗地咬牙道:“是,小姐!”“小姐”二字被重重咬字,若是语气能杀人——这位“小姐”大约已经被五马分尸了。

沐河清整理好衣衫便起身,如云般的秀发高高拢在脑后,一摆一甩颇有些出尘的潇洒。楼破岚又押了一口茶,这才步履轻盈稳当地跟在其身后,出了茶楼门。

天色已有些微昏暗,故而远处早早燃气长明灯火的轻鸿楼在四方苍茫的暮色中,显得格外亮堂。轻鸿楼正前方是个宽阔的场子,周围许多的长明普通老百姓都很自觉地空出了这片属于轻鸿楼的场地,全部在外围围了个水泄不通,都争先恐后地想要一睹敢于来轻鸿楼一试才华的人物。

偌大宽敞的场地中央,摆着一面巨大的铜锣鼓,一名穿着与看门人同样衣服的男子在不停地敲击,敲锣声如雷贯耳,最后一声更是震天动地。此时,偌大宽敞的场地中,已经站了三名男子。

三级沉金木阶上,袅袅娜娜立着一个女子。一席红裙,乌发垂肩,用一根殷红的绸束好,玉簪轻绾。两边是耀眼绚丽的长明灯光,女子臻首娥眉,盈盈水眸,素齿红唇,巧笑倩兮,出水芙蓉的脸蛋仿若光彩照人,身着红裙却也温雅含蓄,般般入画。

女子朱唇轻启,场面瞬间安静:“酉时已至,可还有来自江湖的朋友,自信来我轻鸿楼一试才能?”

声音如甘泉入耳,清列动听。

场面安静下来。

场中的三个人有两人站在暗处,倒也并未发话。却有一人,大摇大摆地站在明眼处,手持折扇,头戴玉冠,墨发半披,一身湛蓝色的金丝锦袍穿上身,有些松垮倒也不失几分潇洒俊朗,样貌也略微出挑。

这位男子约莫已经及冠,颇有礼貌地向站在台阶上的女子行了个平礼,语气中隐隐有几分暧昧和讨好:“倾流小姐,眼下想必也是无人敢再来的,不如我们尽早开始,在下还想着与倾流小姐一较高下呢。”

男子本是看得比较顺眼的,可那一双长眼中流露出的几分轻佻和淫邪,让人着实不舒服。

若是寻常女子遇上这样的登徒子,定然不是破口大骂便要落荒而逃,可台阶上这位见状也只是笑容微淡,却还是温雅又疏离地回应:“公子不必着急,轻鸿楼的规矩便是多等半刻,若是公子不便守这规矩,那倾流也只得请公子改日晚些再来了。”

穿蓝衣的公子还想故作风雅地多说几句,便被凭空而来的破风声堪堪打断,眨眼的功夫,锣鼓已被撤下的场地中央,两道身影破空而来,从容落地,稳稳当当地停在场地正中,灯火最晃眼的地方。

“人潮拥挤,在下来迟半刻,还望姑娘见谅。”轻巧落地的沐河清此时也手执折扇,向红裙女子先行施了一礼。

她向前走了两步,一双清澈的桃花眸直直地对上那个方才想要说话却被打断的蓝衣男子。

这厢楼破岚倒有些窘迫。酉时快到的时候,外围的人就已经围成了一个铁桶,沐河清只好“纡尊降贵”地指挥他把他们二人带进场内。没想到——这么古板一个女人,腰身却柔软得不像话。他右手如今还残存着衣料和腰身的触感,周身更是萦绕着少女身上淡淡的清香。

于是,窘迫的从未近过女色的少年战神,第一回……明晃晃地害羞了。

可是——楼破岚仔细瞧着已经上前两步的少女,毫无羞涩可言,甚至已经和一个穿蓝衣服的特别不顺眼的家伙对峙上了!同样是十三四岁,她一个小姑娘就、就不知羞吗!

呼~楼破岚长舒一口气,还是收敛起了少年脾气,上前一步,很本分地站在少女身后一步的距离,作着守护姿态。楼破岚再次感叹自己的少年仁心,摊上这样一个救命恩人,他也是挺难做的。凭这个恩人气人的本事,再看恩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他这十年得帮她打多少次架啊?

沐河清在围观群众、红裙女子、蓝衣男子、两名旁观者和楼小战神的眼皮子底下,又玩起了“变脸”的游戏。

只见这个一席玉白的清贵“少年”,嘴角含笑,眼波流转,一双并不出彩的桃花眼竟染上几许风流纨绔,手中折扇一晃,掩住轻笑的唇角,声色清朗中透着戏谑:

“这位仁兄,也不知来自哪一处蛮荒清闲之地,连规矩都不知要守——想必平日在府上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苦心孤诣得很哪。”

围观中人有的已经在偷偷憋笑。楼破岚站在沐河清身后,面无表情,心道习惯就好。台阶上的倾流倒是看得饶有兴趣,嗯,半刻还有一会儿,还够她看片刻热闹的。

程出琅此刻心情有些不好。本来这轻鸿楼他就是想随便试着玩玩儿,若是运气好被看中了,也能在颖京博个名气。没成想——这轻鸿楼的女掌事这样貌美动人,相比之下,他往日在青楼楚馆里滋润过的那些,简直就是清汤寡水!他一瞧见那倾流姑娘楚楚动人的腰身,就忍不住浮想联翩,这才先声夺人,博取美人眼球。

谁成想,他这甫一开口,就有不识相的出言不逊。他有些不耐烦地抬眼看清来人,下一刻眼中的阴郁之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满眼惊艳。面前的两人,要论姿色可都是人间极品哪!一个白衣清贵,细皮嫩肉;另一个白袍飒飒,瘦削挺拔。

倘若两人都能被他弄到手……嘿嘿,思及此,这程出琅一张苍白无力、略微出挑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在下乃颖京程府程出琅,名不见传,不值一提。不知阁下与……身后这位公子,从何而来?”

“呦,程公子!好说好说,我与阿岚从西境来。程府的大名,我们也是有所耳闻。程大人学富五车,想必程公子也是学识广博喽?”沐河清好像还真佩服程府的模样,语气突然客客气气的,没什么毛病。

在场都没什么大反应,倒是她身后的楼破岚,明显地愣怔了一下,一双黑亮的眼睛似有光亮,紧紧盯住了他身前的女子。

程出琅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对方语气的变化,突然间还生出些许自豪感来:“家父确实有过多番指导,在下也不过学了些皮毛,不过尔尔、不过尔尔。”

“程公子何必故作谦词?依我观程公子的品貌风度,人有七窍,程公子约莫已通了六窍了罢?”沐河清手中折扇轻微一晃,尽是笑意风流。

人有七窍,六窍已通,可不就是所谓一窍不通么?

一听这话,场外当下就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是接二连三的笑声,听不明白的人跟旁边人一请教,当下笑得更是厉害。一传二,二传四,霎时间整个场外的人都哄笑出声,纷纷赞叹“这位公子好口才”,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

倒是没有人前来指责沐河清无故针对,毕竟——轻鸿楼的规矩,谁也没胆子没实力来说三道四。他程出琅自己蠢,没有人站出来教训也就罢了,左不过是暗地里丢人现眼而不自知;可如今有人站出来教训他了,那么,谁都会开口喝彩叫声好——这回他丢人可就丢大发喽!

木阶上倾流倒是小小的惊讶了一回。情报上说这位沐家的嫡小姐沉默寡言,骄狂自傲,木得像块木头;这几日性情大变——沉静平淡,波澜不惊,喜怒不形于色;却不成想——不过是要掩人耳目树个形象出来而已,她也能演绎得这般出色,一举一动,风流自然,一言一语,字字珠玑。还真像个风流纨绔的世家少爷。

即便是那些混迹朝堂再有心的人物,也不会把眼前之人与颖京那位沐家小姐扯上哪怕半点关心!

滴水不漏。

倾流突然有些理解,为何主上一听说她要来轻鸿楼赴约便要亲自前来。这样难以捉摸的人……还是得主上亲自验一验。

少年楼破岚在一边辛苦憋笑,脸上的表情有些滑稽而且极其不自然。他真是……服了这个女人了!

“程公子”自然也是听出这一番奚落讽刺,登时脸色一沉,眼神阴郁得快要滴出水来:“好小子……”

场面逐渐凝固——看来这位程公子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哪。

“啪!啪!啪!”偏在这时,一阵清脆的鼓掌声自上而下地传出,掌声有力而和缓,像它的主人一样,懒洋洋得却让人忽视不得。众人齐齐纳闷儿——这个节骨眼上,谁那么没眼色地还鼓起掌来?不看看那个“程公子”都快要气疯了么?

众人四下寻找鼓掌之人,程出琅也恼火,当下就吼了一声:“谁?”,也是四下里寻找。突然人群中有人遥遥指向轻鸿楼二楼,一阵惊呼:“在那儿!”

轻鸿楼二楼的木栏杆处,兀自风姿潇洒地立着个人。

长身玉立,白衣赛雪。他即便是懒洋洋地倚着栏杆,却仿佛立在最高处俯视苍生一般,万般皆不入眼。他微微垂首,如墨的发丝在灯火里摇曳,掀起的斗笠白纱下,还戴着一块精致的银制面具。男子露在面具之外的下颔棱角紧致,殷红的双唇此时勾勒出懒散的笑容:

“甚妙。”

众人嘴角齐抽——这两个人,怕不是一伙的?气人专业户啊!

沐河清仰首正对上藏在面具之下隐隐探究的眼神,面上虽然依旧风流恣意,心里却已经暗暗警惕起来。

倒是楼破岚没想得这样多,他盯着楼上那人许久,最后面色古怪——斗笠下还戴着个面具,这人的脸是有多见不得人?

程出琅这边已经是气得原地爆炸,他眼神阴郁地盯着楼上这位危险人物,神色莫名,正欲开口质问,却又听到倾流开口出声:

“先生,半刻已至。是否请客人入楼?”

“先生”两字瞬间引起轩然大波。

“他、他不会就是传说中那位……逍遥先生?”最后四字说得极为小声,仿佛是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一般。

“是了是了,一定是那位没错!能被倾流姑娘这样唤的人,估计也只有这位逍遥先生了。”另一人神色激动。

“传说那逍遥先生向来游历江湖,不过问楼中之事,今天是出了什么奇了,竟然肯来轻鸿楼入世出面?”另一人颇为感慨。

“没想到我今日竟然能瞧见逍遥先生真人!那可是江湖首富啊!传闻富可敌国,腰缠万贯哪!”最后那人精神亢奋,眼里闪烁着崇拜的光彩。

楼上的逍遥先生却只是懒懒地应了一声。

程出琅正欲发话,却被红衣女子恰好打断:“程公子,您先请。”

为了在美人儿面前保持些许风度,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藏在袖中的手却紧紧攥住,眼中阴郁之色大盛。

程出琅和另外两位远方而来的公子都已陆续进场,沐河清和楼破岚落在了最后。

夜色苍茫,灯火迷离。沉金木上细碎的金光仿若星辰,在暖融融的灯火下浮光掠金。

有人高居楼台,凭栏俯首,一身白袍胜却山巅霜雪色;亦有人玉立楼下,持扇仰首,一席月白不输人间琼脂玉。他倚在楼头,漫不经心;她持扇掩面,风流恣意。两双深邃的眼眸越过精致的扇面、透过轻巧的假面、穿过煌煌的光影,相视在阑珊灯火处,仿佛不过片刻,却又仿佛穿越了岁月。

末了,两人皆是默契的收回了视线。他倚着栏杆,眼中闪过片刻愣怔,随即勾唇一笑,懒散而侵略十足。她却收了扇,步履端庄踏入他在的这栋楼。

楼破岚神色怪异地戳了戳她:“喂!你认识那个人啊?”

“哪个人?”沐河清瞥了他一眼。

“就是楼上的那人,被唤作先生的那人,什么……逍遥先生?”

“怎么?”

“你到底认不认识?”

“天下人皆知,你……却不知?”沐河清眉梢一挑,清澈的桃花眸中有些诧异。

逍遥之名,长明四境,江湖皆知。

楼破岚:“……”他……还真的不该知道。

“逍遥先生怎么了?”她看见少年逐渐冷肃的面色。

“这个人……很厉害。”少年神色沉重:“事先说好,你要是得罪他,我估计保不了你。”

闻言,沐河清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难掩惊骇。她可是知道楼破岚的身份,一代战神,战无不胜,即便现在年纪尚轻也绝对是拔尖儿的人物。可那个逍遥先生,不过一代富甲商贾,也不长楼破岚几年,即便再有头脑却让楼破岚见之一面便警惕在心——这个人,得有多深藏不露?

“如何得知?”楼破岚怎么就知道那人很厉害?

“我看不透他。”自那人一现身,对危险天生的敏感就叫他的视线几乎盯住那人不放,即便那人只是懒洋洋地站着,也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而且——越是敏感的人越易察觉,而在场那些不习武的泛泛之人才越发察觉不出那份危险。

沐河清眉梢又是一挑:“你看不透的人便很厉害?”

话里话外皆是不信任。

“那当然!”楼破岚拍拍胸脯,出来混的人这点直觉他还是有的。

走在前边的沐河清沉思片刻,最后冒出来一句:“那我——是不是也挺厉害的?”

楼破岚:“……”

大姐,此“看不透”非彼“看不透”啊!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还是纯粹想噎他?你这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娇娇小姐,他当时可一眼就看出来了好伐?

…………

二楼的雅室,茶烟袅袅,暖意融融。灯火透过雕花的木头缝隙细碎地落在雅室内,照亮了茶案前落座的几人。

“哎呦!我的好先生诶!”甫一进来,他这边就传来颇为无奈的感慨声:“你说你咋就这么出去了呢?还大摇大摆地被整条街的人围观上了,你说你叫我这生意还怎么做?明日这颖京各茶馆客栈的当红主角那必然非你莫属,我这轻鸿楼还不得被人围个左三圈右三圈。”

褚澄摇头晃脑地抱怨了一堆,那人却置若罔闻,径自越过他去,落座品茶。

褚澄这厢不被理睬,转而看向另外二人:“你们看看,这还叫我的生意可怎么做?明天说书的那题目我都给起好了,什么,逍遥先生惊鸿一瞥、颖京惊现江湖传说、轻鸿楼乍现逍遥本尊……”

顾西举着茶盏,唇角轻弯,墨玉般清澈的眸中掠过淡笑:“楼主还是这般风趣。”

懒散地倚在座上的假面男子瞥了褚澄一眼,眼神有些……一言难尽。

风趣?是指疯癫而无趣吗?

“先生以为,”叶寒舟一席玄色,忽的出声:“这位沐小姐如何?”

他押了口茶,一双含情的眸掠向茶桌边特意摆上的几坛清酒,面具下的唇角轻勾:“甚妙。”

语气玩味,耐人探寻。

叶寒舟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叩、叩、叩!”他正欲多说些什么,却恰被一阵敲门声阻扰。

紧闭的木门上传来沉闷且轻微的敲击声,不多不少,正好三下,门从外推开来。

一袭红衣的温雅女子推门而入,立刻受到了褚澄的热烈欢迎:“倾流姑娘,许久不见,褚某甚是思念。有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必姑娘此时盛装前来,必定也是过于思念我的缘故——”

倾流轻轻笑开,俨然与方才驳斥程出琅的那般外柔内刚迥然不同:“楼主与我不过半刻未见,还请楼主莫要胡说。”

褚澄激动的表情逐渐凝固,开始一声两声的干笑。

“我来是有要事禀报先生,与楼主也并无半点关系。”红衣女子音容婉转,态度端庄,脸上却明显由于憋笑而用力过猛。

褚澄一颗脑袋耷拉下来,又是唉声又是叹气。最后干脆潇潇洒洒一摆手:“你走吧走吧,喏,你家先生那儿呢。看见没,就是那位站没站相、坐没坐姿、分明吃饱了还要装模作样喝茶那个。”

倾流径自朝茶桌前走去,水眸瞥见褚澄那般淘气过盛的模样,眼中闪过盈盈笑意。

瞥见茶桌旁坐着的叶寒舟和顾西,她也只是略略欠身,继而神色端凝,面向座上那懒散的男子:“先生。方才那位身后姿态出众的白衣少年,选择了武试。然后……负责武试的人,被嘲笑了。”

褚澄目瞪口呆,手上素来佯装风流的折扇都歪倒在一边。

叶寒舟和顾西互视一眼,难以置信。

唯独那把玩着茶盏的人,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倒是唇角习惯性地一扬:“啧,你们说沐家这位嫡小姐,最近怎么这样有趣呢?”

“先生……”倾流的声音有些无奈。她当然知道这个嫡女有多有趣多神秘,连街上随便捡个人都这般厉害,定然不是简单人物。所以、所以她才上来一趟嘛——不就是怕您老人家错过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不是?

这年头,属下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他撂下白沙摇曳的斗笠,倏尔起身,疏朗玉立,恣意随性。他随意地动了动脖颈,双手交握一扣,骨骼处发出清脆的响声。

气息低沉,危险而迫人。声音却还是先前一般漫不经心懒散:“走吧。”

倾流会意,落在他身后几步,正欲出门,被顾西喊住:“先生中途离席,何故?”

懒散磁性的回答一如既往任性至极:“消食罢了。”

“怕晚膳吃得饱了,之后的酒——便没法敞开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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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故事从胖虎和小强两个朋友之间的借贷关系带出银行的角色和功能,让孩子容易理解。但实际上银行的功能相当复杂,加上国际金融业务的演进和发展,一个人的基本生活,几乎不可能和银行完全脱离关系。通常孩子拥有一本自己的存折时,对存钱的行为会觉得更有趣,对数字增减的感觉也会更强烈,一旦孩子对金钱奠定了基本的价值观和管理技巧,银行账户里也确实存到一笔小小的基金时,父母就可以慢慢引导孩子“投资”的观念,毕竟越早开始理财,机会成本的损失愈小,但复利增值的威力却越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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