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时候日头只剩下了一点,却仍然留着夕阳特有的昏黄,毕竟才春天不久,也开始泛起凉了。
许乔望拍下方才沾来的一片花瓣,眯眼瞧了瞧不远处夕阳下的波光粼粼,不由自主地轻咬了一下后槽牙。
他没来过几次这个地方,就算是来过,估计也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此时一脚一脚踩过来,倒是还不算陌生。
许乔望本来是个心细性子,只是此番走得颇急,没顾得上提一盏灯,只好在来时去夜集买了一盏花灯,火苗挺小,倒也能凑活着看路。
这灯他是从个孩子那里买来的,记得他一身红衣又猝然开口,倒是将那孩子惊的不轻,想来也是十分惭愧。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越发地觉得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
这里再折回来说说楚南歌,前面说了这位姑娘是许乔望的准新娘,是楚家这一辈里最小的女孩,喜欢折腾这也不能责怪,姑娘胆大,听过媒婆的花言巧语,也听过她兄长们的各种夸赞,她对许乔望也并非厌恶,相反的还有些许好感。此时也的确如许乔望所想,自己游荡到没劲了,就折回来了。
她打小懂事,只是这猝然要离家,便有些乱了手脚,她也不大清楚这会的婚礼是不是已经成了什么不像话的样子,方才在东市上倒是遇见几拨来寻她的家丁,她聪明,藏过去了。
所以如今呢……自己乖乖地回去吗……总觉得有些跌面子。
…………
许乔望借着手里的这一点火,摸摸索索地又走了一段路,好在不多时便出了月光,虽是洋洋洒洒的,却也映出了些意境。
许乔望顺着这意境恍有所查,突然两眼定定地往某处看去。
他心里飞快地给这未见的楚南歌勾出一个又一个的模子,拳头大小的心脏,也小心翼翼地,轻轻地带着鼓点似的打起响来。
那边花落簇簇,樱树枝杈间垂下一只绣花的小鞋,再将目光移上去,素色花纹月白色的衣裳,陪衬的竟是画里那昭君似的一副可人模样。
这是戏文里书生遇见妖精女鬼才见得一遭的桥段,只是许乔望将那张脸庞瞧见了,含蓄已久的心音竟是骤然明亮,愈发欢腾。
他心想,这是终于见到了。
这样想着,不由得有些惶急地向前迈了两步,许乔望生就拘谨,心上一乱便是越发地不会说话,几乎是将要口吃起来:“夜深天凉……姑娘……娘子怎的独自一人身居此地……”
楚南歌方才兀自神游天外,自是不知树下何时有了人迹,被他乍一出声吓得险些失了颜色,好在这夜风乖顺,冥冥之中应着那定数从后托了她一把。
青丝缭乱之际,树下那如玉一般的面庞,羽毛般的,从眼眸深处一路软到心里去了。
与她一般的,那人墨发微乱,只是眉目静谧,非神即仙。
这人方才管她叫什么?
她莫名地心跳声大了些,一时眼前山川变幻,竟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那也是楚南歌第一次见到许乔望。
…………
楚南歌上树容易,下树不大熟练,树底下许乔望那双眼睛又陪衬着那花灯总在放光,楚南歌手心冒汗,死活觉得大概这辈子都下不去了。
许乔望猝不及防在树下出声:“姑……娘子莫不是不大方便?不妨我试试接住你?”
楚南歌飞快地眨了眨眼。
许乔望寻了处安稳的石头将花灯放好,退了两步伸开手臂,大概自己也有点紧张,眼瞪得贼大。
楚南歌见状,只稍踌躇,顺着他的意,于是朝他怀里扑过去了。
许乔望不负众望,给接住了。
再后来,也就一同回了家,许乔望托人给楚老爷带了个信,说人找回来了,老爷子心照不宣,也就把家丁给收回来,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许乔望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领着她走在院子里。
楚南歌不免有点愧疚,毕竟是捅了个不小的篓子,只好偷偷地瞥身边的许乔望。
许乔望生的是真的好,文弱是气质,能入画那也是本事。
楚南歌眨了眨眼,果然手比较快些,顺着他的幅度揪住了他袖子一角,趁他僵硬的时机,又将他小手指抓住了。
许乔望:“……”
楚南歌得逞地偷偷一笑:“不如这样牵着走。”
许乔望红了脸,刚要挤一句“胡闹”出来,又想起此时两人已是成了亲,于是有些空白起来。
楚南歌咳了两声突然后知后觉有点尴尬。
倒是许乔望猛一扭头非常蠢地盯了她一会,然后会错了意:“果然是风太凉了吧,莫不是病了?”
楚南歌:“……”
似乎确实还是呆了一点……
楚南歌不认,许乔望也没有办法,想了想此时他爹娘似乎还被蒙在鼓里,越发地头大起来。这件事他不太想捅出去,虽然欠了一场正经婚礼,但若是就这样发展下去,其实也是不赖的。
不过等牵着手进了屋,红烛摇帐,许乔望还一身红衣颀长,果真最尴尬的还是来了。
许乔望脸皮薄,登时便让红烛映红了脸,期期艾艾地,几棍子都打不出一个闷屁,蔫了。
楚南歌纵然胆大,也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事情,话到喉头将出不出,也憋得脸直泛红。
一时间,两只炮仗就这么齐齐哑了。
楚南歌觉得僵持一宿不是什么好主意,于是硬着头皮道:“你逢了外人不是也……也挺能说的,这会儿……这会儿怎么漏了气了……”
许乔望得她出声,只好顺杆往下爬:“啊……这天色也晚了……不如就先歇着?”
楚南歌点头。
许乔望又想了想,非常艰难地道:“至于落下的事情……不如就再选个……咳……良辰吉日?”
楚南歌非常赞同:“好主意好主意,相公果真深明大义。”
她改口改的顺溜,完全不似许乔望初见时拘谨地那么厉害,许乔望倒如被炮轰,脸色更加红了。
楚南歌觉得十分有趣,刚要开口再说点什么,却见许乔望非常麻利地铺好了地铺,将床给她让出来,急急道了声晚安,钻进被子里去了。
这难以描述的一天,于是就这个样子终于过去了。
…………
第二日两人都起得很早,许乔望清醒得快,赶紧将昨夜睡的地铺收拾回去,又非常严肃地做了些假,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揣得分明。
楚南歌一看便知这不是什么常做坏事的少爷,眉毛囧了一囧,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许乔望见她神情百感交集,无意间一瞥镜子,果真也觉得不大妥当,非常僵硬地做了些调整,深呼了口气,再一看,终于是正常些了。
他莫名窃喜,对着门外的下人吩咐道:“来些人,伺候……嗯……伺候少奶奶更衣。”
几个丫鬟应了一声,探进头来见少爷暗带喜色,互相一对眼各自也喜不自禁,欢天喜地地进屋给楚南歌收拾去了。
许乔望出门瞧了瞧日头,也觉得有些耽误了,便找到个小厮寻了一间空房间,自己也打算收拾一番。
许府的小厮都知道家里的少爷脾性温润,只是不爱讲话,平日里除了饭点和请安,一般不怎么出自己的屋子,经少爷这么一吩咐,几乎有点懵了。
小厮叫方圆,跟许乔望差不多年纪,在许府这么大个地里,也就属他还跟许乔望关系近点,他性子又大咧,二话不说就先嚷上了。
方圆:“少爷你这是哪出?才刚成完亲,你这算是被赶出来了?”
许乔望被他聒噪地头疼,更何况这扯得也没什么边,摆了摆手想让他赶紧干活去。
方圆见他一副非常头疼的样子,眨了眨眼:“看来这少奶奶非常厉害啊。”
许乔望:“……”
许乔望:“别乱说。”
方圆“哈”了一声:“不是这样吗,那你怎么不在自己屋里收拾。”
许乔望搓了搓手,耳朵红了一半,他道:“当着娘子的面,总归不太体面……”
方圆:“……”
方圆:“我错了,我真错了,我这就给您收拾屋子去……对了爷您还洗个澡吗?我给您挑个桶去?水温还那样行吧?哎对了您要不要来点花瓣?”
许乔望手指搔了搔下巴“嗯”了一声,又道:“不用花瓣。”
那方圆于是飞快地跑了。
…………
不多时他搓着手回到自己房前,淡妆的楚南歌换了身明黄色小裙,头发盘起来,笑盈盈地出来见他了。
昨日许乔望见她时还是不施粉黛的模样,这样一打扮……似乎更加好看了些。
楚南歌见他脱下红衣,穿了件金丝滚边的白袍子,比红衣更显出些文人的气质来了,只是神情呆呆的,像昨日她上街乱走时喂过的一只黑眼珠小土狗。
想到这楚南歌一低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乔望被她'笑得回了神,盯着她颤抖的发旋看了一会儿,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于是他回想起昨晚楚南歌的干咳,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干过很多蠢事。
“行了,”楚南歌轻门熟路地握住他的手,抬起一双明亮的眼睛来,“新婚第二天,该去给爹娘请安了。”
果真是一双坠了星子的眼睛。
许乔望“嗯”了一声,突然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