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幻境中死去的葛拉在现实中醒来,他坐起身,迷茫地看了一下四周,又看了看自己。
“欸?”他疑惑地轻叫一声。
“欸、欸呀!”分辨出真实和虚幻,意识到早已发生了什么,一股凉意从他的头皮直贯脊柱,再扩散全身。他开始感到渐次增长的惊恐,彷佛置身冰天雪地,牙齿打颤,身体发抖。
当惊恐到达顶峰,葛拉将头埋入自己摊开的双手,嚎啕大哭,涕泪横流。
这悲伤的哭声来自灵魂深处,刮过葛拉的五脏六腑,带起凄厉的共鸣,犹如夜枭的合唱。
良久,哭声渐渐平息,只剩“我都干了些什么呀”、“安,我没有,那不是我”、“孩子们,孩子们,你们在哪儿呢”之类失神的呢喃。
47又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葛拉终于抬头,期期艾艾地问道:“那是另一个世界吗?安在那个世界里幸福生活?”
“不,那只是幻境。”
葛拉彷佛被无形的大锤击中,喉头挤出一声令人心忧的怪响,他不得不缓一会儿,才双手合什,鼓起勇气再次开口:“那么,神父,宽恕?救赎?”
幻境中主持葛拉和安婚礼的老神父正是47人类器官的模样。
“如有一个存在,自大到宣称能替你的受害者们宽恕你,给予你救赎,你便愿意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救赎吗?”
葛拉愣了好久,眼神逐渐恢复清明。他惨笑道:“说的好。不管正的歪的,你不是什么光神信徒,对吧?你是什么人?究竟想把我怎么样?”
“我是化众为一的存在,我要你加入我,建立一个新世界,这个世界没有不公,没有痛苦,种族之间融合协作。
所有生命都是奇迹,只应正确消费,不应浪费。我终将超脱此地,探索群星,体验无数未知和精彩,最终,我的目的是寻找解决熵增之道,不成功,则不可避免地迎来最终消亡,但强胜于毫无意义的中道崩殂。
你如果同意并配合,可以在濒临死亡时自愿成为我的一部分。世上没有救赎可言,但成为我的一部分后,我的每一部分会分担你的罪孽和哀伤,你也会分享到我每一部分的功业和喜悦。”
葛拉又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道:“不太听得懂什么意思,但是能不能直接成为你的一部分?”
“成为我的一部分意味着个体意识的丧失,这并不是损失,但未到死期将至之时就开启进程,又不了解我存在的伟大,没有足够精神准备的话,事到临头你出于原始本能可能会有所抗拒,导致同化失败。”
葛拉抹了把鼻涕,摇摇头,再次惨笑道:“不会的,我看到生活本可以有的样子,现世对我已成为最可怕的地狱,我无法活在地狱里,可死亡对我又是太轻易的解脱。无论你是什么存在,只要你能分担我的罪孽,我什么本能都可以克服。”
47判断葛拉不能接受人类器官1号的非强制同化,于是采用强制同化的方式。一根血管从术士手中钻出,射向目标。
葛拉没有闪避,任凭血管插入自己的脖颈。
一滴浑浊到沉重的水滴汇入大海,大海包容它,分担了它的污秽。
红崖区经历了数年难得一见的大火,却并没有相应的伤亡。
居民们四处奔逃时,发现了各种古怪的,巧妙的,似乎因偶然形成的隔火带,顺着这些隔火带,他们或是能聚集到一块没有可燃物或靠近水源的空地,又或是能逃出熊熊燃烧的红崖区。绝大部分人因此得救,只有极少数赶回来救火的人急昏了头,一头扎进火场中再未得脱。
这场大火和这些隔火带同是47的造物,在木棚密集的红崖区全面引火不算为难,设计并用蛇虫鼠蚁制造合适的隔火带倒费了很大功夫。当黑帮在红崖区煽动民意之时,47的小器官们就悄悄从事这项工作,注意力被黑帮转移,逐渐骚动起来的贫民窟居民们对此完全视而不见。
如果是在苦盐城的其它地区放火,即使隔火带设计得再好,也不免要烧死若干无人照顾的老弱,红崖区不存在这个问题,无人照顾的老弱本就不曾能在此生存。
尽管劫后余生,然而如此多人失去遮头片顶,以及微薄的全部财产,红崖区里哀声一片。大火彻底平息后,47的人类器官在信众簇拥下离开崖顶大宅,它的第二人类器官以谦卑的姿态跟在第一人类器官身边,信众们在红崖大宅里就对此惊讶过,现在轮到一路上的红崖区居民们。当然,相对大火,这点事也没什么了。47选择了一个能被最多人看到的斜坡停下。数小时之前还叫嚣要杀死术士的人们,此时无人再敢表示敌意,他们或是紧张惶恐地不断后退,或是站在原地哭泣着向它祈求。
47第一人类器官开口。
“神威如狱。”
人们不由自主地环视周边苍夷。
“神恩如海。”
有悟性的人明白,这是指他们的性命。
在47第二人类器官带头下,人们纷纷向47第一人类器官跪倒,由近及远,犹如浪潮向外扩散。
“神父啊,怜悯我们!宽恕我们!”
47第一人类器官又多了新的称呼。
仍有少数人没被神秘的天灾压服,也没有盲从周边的氛围,但看到凶名赫赫,极度反感光神教的葛拉都跪在老术士边上俯首帖耳,他们也只能暂且按捺住自己。
直接成功同化葛拉超出了47的预期。生命力置换当然会有损耗,获得濒死的高级器官后抽取低级器官生命力去救治,只是不得已的手段,47的长久目标是通过长期塑造宗教氛围洗脑,让大批智慧生物逐渐接受并向往自己对“天堂”的描绘,最后在青春正盛时主动融入自己,并在融入时不产生抗拒。
没想到葛拉还没怎么听明白47的天堂,就因为无法忍受地狱而成功主动融入。
47宣示恩威之后,部分“光神正信徒”按照它事先的布置,引领红崖区居民中的妇孺前往山顶大宅安顿。另一部分人则组织青壮,开始翻拣收集大火后仍能使用的物资,为重建家园做准备。47要尽量保障红崖区居民们的生存,这些绝大部分都是它器官的备料。
那些死硬的,无望融合为器官的对象,47将施以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