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没有被岁月过度侵染的优雅皮囊上，挂着跟苏言竭一般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她以此等姿态说出的这句话，清清淡淡，温温柔柔，落在苏寻耳朵里，却像一记惊雷。
“请坐。”苏寻不卑不亢的朝李氏伸手：“不知姜夫人此话何意。”
李氏朝苏寻和叶烟澜回敬的抬了抬手，落座：“姜城这孩子本就是个无药可救的，我想过他很多结局，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为了苏小姐断了自己的生路，这也是我想见见你的原因，我很好奇，像那样的一个孩子，怎会还存着善心。”
“如今见到苏小姐，也算是参破一二，苏小姐确实很特别。”
这孩子。
苏寻听到这三个字只想笑。
她是真的当姜城是个孩子了吗？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都从来没有把他当个孩子，如今却口口声声孩子。
“姜夫人严重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兴许也不是那么的无药可救，只是走投无路。”苏寻淡淡道。
李氏莞尔：“看来，苏小姐是对姜城这孩子起了怜悯之心，这点倒是让我意外，若是我所了解的不虚，苏小姐曾几度因为他陷入麻烦和生死境地，就连你亲生母亲的死都跟他脱不了干系，他在珑城苏家蛰伏这么多年，其手段狠辣，无心无情。”
说到这里，李氏轻嗤：“说起来，姜城这孩子自幼性格便有缺陷，阴郁自闭，性格诡谲乖张，他变成现在这样，也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好一个，情理之中。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出生便性格缺陷的孩子，父母是孩子的镜子，说孩子是照着父母这个镜子长大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当然，也可能受到后天大环境和身边人的影响，不过姜夫人只道是姜城自幼性格阴郁，没想过是什么造成的么？”苏寻问。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从落地的那一刻起，便是姜家光源得中心，老爷子亲自为他保驾护航，集万千宠爱一身，他有什么可不满足的，若不是他性格所致，我兴许……还会多留他一段时间，可他不乖，幼时不乖，长大更甚，他本就是个不该出生的孽种，是来给我讨债的。”李氏淡漠道。
“他的不乖是你造成的，姜夫人。”苏寻启唇，字字坠地有声：“您如此聪慧之人，怎么看不出，他是在你将一个可怜的婴孩投掷火海时才开始自闭，精神出现了极大问题的，才开始排斥你，甚至排斥所有的女人。”
李氏被眼帘轻遮的神色微微波动一瞬，但，只是一瞬，在她抬眼看向苏寻时，又恢复那副淡漠优雅，气沉丹田的镇定模样：“原来是这样，还真是没出息。”
苏寻捏着瓷杯的五指收紧，里面滚烫的茶水通过杯子几乎要烫伤她的手。
而坐在一旁听到这话的叶烟澜，几近忍不住开口呛声。
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一个母亲能说出来的话，姜城即便罪不可恕，但那个时候的姜城却还只是个孩子。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人。
他恐惧、害怕、慌张、无助、他承受着那个年纪本不该承受的痛苦，却换来了李氏的一句，就这？真没出息！
“他没有出息的时候你觉得担着风险留他无用，他如今有了出息，你又觉得他威胁到了你，你把控不住，说来说去，姜夫人从来都没有过想要留住他的念头。”苏寻嘴角扯开，玩味道。
“那我问苏小姐一个问题吧？倘若这次姜城为你挡刀却没有死，苏小姐可愿留他。”李氏犀利的问道。
如果他没有死，她愿意放他一条生路吗？
李氏的问题，侧面是问，纵使你万般可怜他，这样的一个人，你敢信吗？你敢留吗？
如果你不敢留，那我做的这一切，对的，错的，又有什么关系？
毒，这个问题太毒了。
李氏见苏寻缄默，笑了：“这样一颗毒瘤，其危险程度跟我比起来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换种方式说，他跟我是一样的人，值得可怜却不值得被原谅，苏小姐是可以可怜他，但不要让他影响到了自己的判断，信任这种东西，要留给值得的人，为了我们这样的人冒险，非常愚蠢，该断则断，该狠则狠，这才是生存之道。”
“姜夫人所言极是。”苏寻冷声。
李氏笑意微深，对站在门口的老钦抬手：“上菜。”
老钦颔首，开门出去了。
“苏小姐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很清楚，但这些事，说起来都跟九月没有关系，她不过是我捏在手里的棋子，若说所有人都不理解九月，我想，苏小姐也是理解的吧，毕竟，你们是一类人，只是……她比你难了点。”
叶烟澜终于忍无可忍，冷冷道：“阿寻跟姜九月不一样，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会看着自己的亲弟弟烧死，都不会不顾兄弟之情的追杀他，都不会当你的帮凶，干那么多坏事！哪怕她没有参与过程，只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也不足以被原谅。”
李氏这才注意到，一直默不作声存在感极低的叶烟澜。
她脸上的愤愤不平和正义之气让她的觉得可笑：“叶小姐很幸运。”
叶烟澜眼神一滞：“你说什么？”
“叶小姐遇到了苏小姐，靠着苏小姐扭转了自己的命运，但叶小姐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没有遇到苏小姐，你会如何？我猜叶小姐那时的仇恨值也即将登顶了吧，你被保护的很好，但这不是你坐在这里大言不惭的资本，未经他人苦，莫劝人大度，这个道理，叶小姐也不懂么？”李氏三言两语就让叶烟澜陷入了沉思中。
叶烟澜咬了咬唇，一时间竟无法反驳。
李氏很满意叶烟澜的反应，淡淡道：“想必我的事情九月也都跟你们说的很清楚了，不过我不觉得现在掰扯这些前尘旧事还要什么意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我有，姜城这孩子也有，但说到底，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事，跟苏小姐没有关系，苏小姐现在应该考虑的，是自己，是整个事态如何发展才对自己更有利。”
“哪怕苏小姐因为自己感性的一面而嫉恶如仇，想让坏人都受到惩罚，想把是非拉的很清楚，也该为大局考虑，这些事时至今日，想深究已然没有必要，温少和君家既没有阻止我处理此事也没有明确的想翻案，想必也是想参考苏小姐的意见。”
“姜夫人以为，当如何？”苏寻凉凉道。
李氏还没有启唇，门外就传来了轻微的扣门声，旋即，服务生排着队，上菜。
李氏等所有菜上齐后，才开口：“饿了吧，来，边吃边说。”
叶烟澜看向苏寻，见苏寻动筷，这才跟着她动筷。
说来也奇怪，她出门就饿了，而且眼前的这些菜，色香味俱全，光看摆盘也该让人提起食欲，但她现在面对着李氏却一点胃口都没有，有种说不上来的压抑感。
李氏的段位比姜九月高很多，波澜不惊中字里行间都清冽肃杀。
苏寻比她稳得住，慢条斯理的进食，没等到李氏的回答，她就不开口，半点不着急。
李氏往自己的盘中夹了一筷子菜：“不知道我付出与所做之事同等的代价，能不能让你有配合的念头。”
苏寻眼也不抬道：“姜夫人的话，我听得不明白。”
李氏笑笑：“那我就说明白点。”
一个小时后。
苏寻和叶烟澜一前一后的出了餐厅。
餐厅门口。
苏寻一眼就看到了温璟的车，她顿住脚步的同时，温璟和黎俢打开车门下来。
“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不进来。”苏寻朝他走过去。
“算时间，你也该出来了，没必要再进去跟李氏寒暄。”温璟替苏寻拉开车门，护着她的脑袋把她塞进了车里。
“温半仙还是这么会卡点。”苏寻坐进副驾后，推开他探头：“烟澜。”
“黎俢有事找她，无需操心。”温璟砰的关上了车门，绕向主驾。
此刻，黎俢对叶烟澜抬手，伸出一根纤细修直的手指勾了勾：“来。”
叶烟澜：“……”
这是个什么姿势，当她是狗吗？
正蹙眉，见苏寻摇下车窗挥手，“烟澜，回去见。”
叶烟澜也冲她笑着挥挥手，不情不愿的跟上了黎俢。
上了车，黎俢扔给她一个单子：“路上，把这个背下来。”
叶烟澜看着密密麻麻的几十条注意事项，一脸懵逼：“这是啥。”
“苏寻的身体出了点问题，但这件事暂时不能让她知道，你这段时间陪着她，这上面的注意事项你看着点，监督她的工作就先交给你，等回了珑城，再让沈初夏接手。”
叶烟澜猛地抬眼，定定的看向了黎俢：“你说什么？阿寻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问出这句话时，有什么细节撞进了叶烟澜的脑海中。
她记得……苏寻今天的状态好像……确实有点不对。
难道……不是因为太累。
“无需多问，只要发挥一下你擅长的演技就行。”黎俢道。
叶烟澜轻嗤：“我不觉得我能瞒得住阿寻，她的眼力可不比温爷差多少。”
“你不是演员么？这么菜？”黎俢侧目，挑眉。
叶烟澜：“……”
鄙视，他在鄙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