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听雨跟随驼背老者下了小南山,上了马车,一路往北而去,此去千里之地,虽说关卡无数,但驼背老者似乎有了不得的通关凭证,每次都能畅通无阻。
当他们到达南国边境河边城的时候,关于恶魔之子的悬赏令再次刷新出来,与十多年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悬赏通缉令上附有画像,同时那个号称恶魔之子的人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名字。那张扔到人堆便认不出的普通得不可思议的脸占据了最显眼的位置,那个平凡到像极领家男孩的名字震动寰宇。陈小义,赏金除了五十万两之外,还有一个职位,终身名誉神卫!
于是乎,十多年前的一幕又上演了,黑白两道,各国军政,都在全力搜捕一名名叫陈小义的男子,神卫军甚至专门为他定制了一本抓捕手册。里面详细阐述了陈小义的特点,包括手掌剑印,身患寒症,以及他在定海城的经历……
所以,当叶听雨他们进城的时候,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盘查和询问,就算驼背老者拿出了以往十分好使的凭证也无济于事。
当他们掀开车帘的时候,看见了那位清新脱俗的美人,美人之旁,躺着一个全身是伤的陈小义。他们惊诧于叶听雨的美貌,也惊诧于陈小义满脸满身的伤疤……
他们打了一个寒颤,哪怕是凌迟处死的人也没有那么多伤口啊!要不是伤口已经开始结痂,那活脱脱的一个血人!当他们意识到一个驼背老者一个残废身边是一个绝色佳人的时候,歪心思赫然表现在了脸上。
“下车,检查!”为首一名微胖的守城卒一本正经地说道。其余几人兵卒手按刀柄,一副假模假式随时准备迎战的样子。但是,他们轻扬的嘴角出卖了他们的真实想法。
“军爷,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给兄弟们买点酒喝。”驼背老者见通关凭证不管用,掏出了一锭五十两银子。
胖军卒接过银子,道:“无缘无故贿赂军卒,腐化我南国军人,他们是白云国的奸细!”
他这一声奸细说出来,朴刀纷纷出鞘。
“将他们收监!”胖军卒话刚说完,只听见啪地一声,结结实实受了驼背老者一巴掌,他是又惊又怒,一个驼背半残老人竟然敢殴打守城军士,他这是嫌另半截身子不在土里啊!
他拔刀的样子笨手笨脚,好像不会拔刀了一般。啪,又是一巴掌。这一巴掌刚劲有力,虎虎生风,直把一个胖子抽倒在地,半张脸都抽歪了。
众兵卒正欲动手,驼背老者亮出了一块虎形令牌,喝道:“见到虎贲令符还不下跪,你们是想以下犯上,谋逆吗?”
此时的驼背老者威风凛凛,众军卒跪拜在地,不敢多语。南国虎贲令,可调十万军队,虎贲将军仅仅位列大将军之后,在军中威望甚高。
说实话,就眼前这些守门卒还真没有见过什么虎贲令,只是他们向来胆小怕事,被驼背老者气势所吓,只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守城官在哪里?”驼背老者喝道。
不远处,一名满脸胡须的中年男子飞奔而来。
“守城官参见虎贲中郎将!”那人气喘吁吁道。别人不识虎贲令,他怎么能不识,一时间,吓得他冷汗淋漓。
“将此人上报军部,开除军籍。”
那人点头称是。驼背老者也不多话,跃上马车,驾车进城。守城官知晓说多错多的道理,不敢多言。
等马车走远,微胖男子起身想发表自己的不满与质疑,还没等开口,守城官一脚将他踹翻,犹不解气,又补了两脚,微胖军卒连连求饶。
“他妈的,虎贲中郎将都敢拦!”
微胖军卒确定是踢到铁板了,依依不舍地掏出那锭元宝,颤巍巍地递到守城官面前。
“你他娘的,还收了银两!”守城官气急败坏,又踹了几脚。虎贲军是南国的镇国基石,以跋扈扬名四海,今日得罪了中郎将,以后还有他的好?期盼已久的进入虎贲军中任职恐怕要成泡影了。
“你,过来。”守城官向一名比较老实的军卒招手示意。那人五官端正,不像其余军卒肥头大耳贼眉鼠眼,从他一人独立盘查来往行人就可看出他并非与微胖男子是一路人。
“你是叫柳堤是吗?”
“回大人,是。”
“你跟去看看中郎将在何处落脚。”
“是!”
柳堤飞奔入城,在一处拐角发现了那辆马车。马车停在一家客栈门口,那位美人和驼背老者正小心翼翼地将陈小义抬下马车。
还没走近店里,老板便出来驱赶。
“死人不能进店!走走走!”
叶听雨掏出了一张银票,道:“只住一夜!”
老板一脸为难,毕竟一晚百两,那是天价,可死人终归不吉利,怕影响以后的生意坏了风水。
叶听雨接着道:“他不是死人,只是受伤而已。”
老板犹不信,上前探了探脉搏,确定不是死人之后,高兴地接过银票,安排了三间上房。叶听雨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这一路来早就习惯了这些套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她懒得费唇舌。
柳堤探得住所,回去禀报给了守城官。不一会儿,守城官便大包小包地提着东西敲开了天字二号驼背老者的房间。
当他推开门还未说话,一个滚字吓得他屁滚尿流,扔下东西一溜烟跑了,再不敢打中郎将的歪主意。
是夜,客栈老板替叶听雨请来了城里最好的大夫。这已经是第五个大夫了,诊治结果如出一辙,只有这样,她才能睡一个安稳觉。
只是,他一直没有醒来,这一点,所有大夫都给不出答案,也找不到缘由。临走的时候,大夫建议她去林家塘看看,那里有一位远近闻名的神医,或许他会找到缘由。
叶听雨大喜,决定明日前往林家塘,等治好陈小义再前往白云国。
次日,起了个早,驼背老者早早准备好了车马,问好了林家塘的路,一路往西而去。向西,沿着河堤十里地,便是林家塘,这一路,抽芽的垂柳青翠欲滴,路上的芽草也格外喜人,春光暖人,叶听雨心情也极好。
一辆马车从后侧面疾驰而来,驼背老者听音急忙靠边,让那辆宝冠华盖的马车过去,车后,几匹英俊的黑马一路尾随,马上之人身穿青色长衣,腰挎长刀,个个神情肃穆心事重重。
待他们走远,驼背老者才将马车赶到正路上,缓缓行进。前方一里之地一处河湾,依山傍水,林木葱睿,小半山腰之上,几处青瓦石墙的宅院落入眼帘,朝阳正好撒下,仿佛一处人间仙境一般。山下,错落的房舍鳞次栉比,仿佛一个热闹的小镇,这便是以药石闻名遐迩的林家塘了。
这一路行来,除了那辆疾驰的马车毫无礼数之外,来往寻医问药的行人个个彬彬有礼。想来这林家塘名声在外,一路上人可不少。
林家塘以医术闻名,据说八岁孩童便能诊脉下药,虽说有些夸张成分,但也从侧面充分反应了林家塘好医的氛围。
叶听雨在驼背老者的建议下,下车步行,以示尊敬。进入林家塘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大道两旁全是药铺,只有一两家客栈酒楼。只是今日虽是正午,商铺却全部挂上了歇业的牌子,街上零星的行人也是前来看病的患者。
在大道的入口处,一名素衣男子恭敬地给各位病患指引道路。原来,是林家塘年轻一代的及冠礼。
半山腰有一处大寨,是为林家祠堂,祠堂前有一片狭长的道路,路宽近十米。此时,路的两侧是两道走廊,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而路的正中,每隔两米便有一张诊桌,四尺见方,灰黑油亮。桌后,正襟危坐一位及冠少年及一位侍者。这条通往林家祠堂的大道上坐了八位少年,大道的尽头,四位老者慈眉善目分坐两侧,正中一位中年华服男子坐在一张诊桌面前,此时,正有病患在他前面就诊。而这位病患,已经经过八位少年大夫的诊断,并且开出了药方。
叶听雨细细打听之下才知道所谓及冠礼与世俗的及冠礼不同,凡林家走出的医者必须通过医道的考验才能出师开药方。无论年纪大小,只有通过测试才算及冠,未及冠而行医者逐出林家,非林家本家子弟的逐出师门。
而所谓的测试,便是对来访病者进行诊治,当然,接受这么多医生的诊治需要患者耗费极大的精力,所以林家规定及冠礼这天的所有参与病者全部免费,不收取任何诊金,哪怕是开出的药也是不要钱的。
等她和驼背老者将陈小义抬出来的时候,两名灰衣男子已经拿着担架在侧了,抬着担架进场的患者不少。
“这人,好奇怪的伤。”人群中摸出一名胖嘟嘟的小男孩,认真地盯着担架上的陈小义看。
“小胖子,一边玩去!”抬担架的男子呵斥道。
小男孩双手叉腰嘟着嘴,非常不高兴地说道:“没大没小,见到师叔也不叫一声!”
叶听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前这胖嘟嘟的男孩顶多十岁,竟然让一位近三十的中年男子叫他师叔,你说焉能不笑。
“嘿,小子今天是又想挨揍是不是?”
“你欺师灭祖,我要告诉我师傅!”小男孩一本正经说道,说完便转身欲走,被中年男子拉住,赔笑道:“得得,我的小师叔,我们要将这病人送进去参试,你就不要捣乱了。”
“不行,这个病人是我的,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疑难杂症,就不要送进去了,送进去那些草包也看不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你竟然说你大师兄是草包,我一定告诉他。”那人咯咯两声,似乎十分得意,像是抓到小男孩的把柄一般。
“我,我大师兄自然不是草包,我是说,是说其他人!”小男孩急忙辩解道。
叶听雨见这男孩十分可爱,蹲下身说道:“小弟弟,这位哥哥病得很重,让他们抬进去医治好不好?”
“姐姐,哥哥的病重也不重,你抬进去给我大师兄看。”小男孩说着,用手指了指第三个灰衣少年。那人年过十八,相貌可以说有些丑陋,脸上一条伤疤自眉眼下拉至嘴角,样子甚至有些恐怖。在他面前的患者甚至有些不敢看他,有些战战兢兢。
“我大师兄看似很凶,医术很高的,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小男孩一脸自豪。
“谢谢小弟弟,我先去给哥哥看病。”
“好的,姐姐再见。进去吧!抬我大师兄那里。”
抬担架的两名男子讪笑一声,懒得理会他说的什么,依然将陈小义抬到第一张诊桌前。
叶听雨一进场,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大家议论纷纷,不仅惊诧于她的美色,更多的是惊叹担架上那名全身是伤疤的少年。终于是来了一位疑难杂症了呀。
“今年及冠礼有好戏看喽。”
叶听雨躬身行礼,道:“我相公身受怪病,全身是伤,已经七天不醒了。还请大夫看看是什么原因。”
那名年轻大夫看了一眼叶听雨,脸刷地红到了耳根。低头查看陈小义。
“林双,专心看病。”走廊之上,一位中年儒服男子呵斥道,想来要么是林双的师父要么是他的亲人。
林双被喝声提醒,脸更红了。
待他仔细查验一翻,面色恢复如常,额头沁出了冷汗。他数次提笔,却无法落笔,心中疑窦丛生。最终,还是只能摇头叹息,交了白卷!
“对不起。”林双说道,一脸愧疚。
“谢谢大夫。”叶听雨又行一礼。林双脸又红了,这次并非羞涩的红,而是心有惭愧,如此美丽的姑娘自己竟然帮不上忙,只能责怪自己学艺不精。
“怎么样,我说他们没用吧。”那小男孩不知又从何处冒出来,站在叶听雨后面不可一世地说道。
“参见小师叔。”林双竟然躬下身来向小男孩行礼。
“免礼吧,这些师侄中就你最懂礼数啦。”小男孩抬头挺胸,学着大人腔调说道。
叶听雨与身旁驼背老者不经对少不更事的小胖子有了兴趣,此人虽年幼,但辈分较高,如此年级便被称为师叔,说明他有一个辈分极高的师父,想通此节,不经对他另眼相看。
第二位大夫和林双是一样的结果,不敢下笔,只能摇头叹息。
“师兄,看你啦。”
叶听雨三人来到那位带疤男子面前,那人不动声色,先是搭了脉搏,后查看了陈小义的眼睛,再是翻看了他的身体,最后,一股极其微薄的元气从头到脚感知了一遍。
整整半个时辰的时间,周围已经炸开了锅,前两位已经交了白卷,这第三位可是号称年轻一代的翘楚,是林家塘最杰出的人才,是林有名的第一大弟子,他竟然诊断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落笔,看来眼前浑身是伤的少年不简单啊。
“今日是昏迷后的第几日?”疤面少年问道。
“第七天。”叶听雨答道。
疤面少年提起笔,从容地开出了方子。方子一出,便被身后的侍者收了起来,呈到四位林家长老手上。
“大夫,我相公怎么样?何时能醒来?”
那人微微一笑,没有置答,只是做出了往下走的手势。
“放心啦,我大师兄笑了,就说明没什么大问题了。”小胖子一旁劝慰道。
接下来,只有最后一位大夫开出了方子,其他人全都交了白卷。测试还在继续,陈小义已经在医道的尽头那位终诊大夫面前。
只见他搭了一下脉,摸了一下筋骨,便下笔开方。
又过得一个时辰,病人终于尽数诊断完毕,一共是三十二位病人。而每位病人除了陈小义以外,在终诊大夫诊断之后都拿着药方去取药了。一时间,祠堂里只剩下林家众人。
华服男子与四位林家长老商议一阵,最后宣布道:“此次及冠礼,八位参与者,除林双外,全部合格!可以医行天下。”
话音刚落,林双垂头丧气,在八位测试者中,他不是最年轻的,也不是年纪最大的,但确实参加测试最多的。他已经参加了四次这样的测试,次次落选,一直留在林家塘潜修。他那无比失望的父亲头也不回的走开了,没再向以前那样还有闲心呵斥,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垂头丧气。是不是连父亲也对自己失去了耐心呢?是不是自己的确不是学医的料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些高兴得互相拥抱的儿子与亲人,那些洋溢在脸上胜利者的微笑,还有那些天下扬名的林家先辈……
没有人会关心一个失败者,而且是失败了四次的无可救药的失败者。世界上有两种人会孤独,一种是屹立于巅峰的高处不胜寒的胜利者,一种则是失败了无数次被踩进泥土的失败者,他们孤独的意义截然不同,感受却如出一辙。林双绝然不是第一种,他的孤独有些寒冷,他站在喧闹的人群中,却感到孤立无援,他哪怕连呐喊的勇气也没有。就连那个只有十岁的小胖子也敢说他是一个草包,虽然他说的是除了大师兄以外的都是草包,但他觉得这个草包只代表他一人。
他是草包,是扶不上墙的林家蠢才。接下来的及冠礼他没有参加,他离开了人群,往山上行去,他需要强烈的山风让自己冷静下来。
这样的热闹同样不属于另一个人,叶听雨,她站在人群中,看着担架上的陈小义,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那个可爱的小胖子拉着他那凶神恶煞的大师兄来到她面前。
“姐姐,这是我大师兄林浩。你可以叫我林小天才,这林家塘,数我最聪明啦。”小胖子得意洋洋的笑,作为林家最小的师叔,他是该得意。
“林大夫,我相公什么时候可以醒来?”叶听雨着急问道。她的确很着急,这一点和身旁的驼背老者截然不同,那驼背老者很少说话,也不参与任何的交流。只是在出关进城的时候和守城士兵有所接触。
“大师兄,你先别说,让我来诊断诊断。”说罢,小胖子便一本正经地搭脉摸骨,学着成年男子一般摸了一把还没有长出来的胡须去,道:“脱胎换骨!今日可以醒来,只是……”
小胖子没有说下去,痴痴看了一眼叶听雨,接着道:“姐姐,他真是你相公?”
叶听雨点点头。
“姐姐,他醒来就是个傻子啦。”
“别听我小师弟瞎说,这位公子正在洗髓换骨,只是他醒来之后,智力和一岁孩童差不多,也不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智力会不会增长,要是停滞不前的话,他就真的是一个傻子了。”
这些话陈小刀早就有所提醒,今日再次得到证实,她不禁心灰意冷。傻子,这世界对他太不公平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