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袁铮大喝,锈剑紧握。
古实取下黄溪剑,沉声道:“不知是哪位前辈,我等误闯此地,还请见谅。”
“我已有言,自刎便是。”
狄诩已将剑拔出,是一把纯黑的剑,这是他第一次将此剑拔出,只觉有悲鸣声刺耳,左手刺痛无比。
----
数日前,悬剑阁。
狄诩入阁后,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一片漆黑。
有人相问:“你为何学剑?”
狄诩答曰:“为报家仇。”
猛的有火光闪烁,光亮之处,有一黑剑插地。
那人似在叹息,“此剑原本非剑,不过一黑狗妖尸身,那狗因长的丑陋不堪,先被主人抛弃,又遭人唾弃、打骂、虐待数年,对人有无比恨意,苟延残喘之下偶然食下生露石,生出灵智,化妖为人,于是将那镇上生灵屠杀殆尽,可其心中恨已无法消除,终成嗜杀之妖,被十一师弟灭杀,以其精魂练于剑中,因其身前惧怕黑夜,每趁着月光舔舐伤口都会悲鸣呜呼,所以得名:无月。此剑妨主,需持剑者心有恨种,方可用之。”
狄诩默默走至剑前,握住。
疼。
若有猛兽不停的撕咬手臂,但他仍旧咬牙紧握,绝不放松分毫。
良久,狄诩的右臂已无知觉黑剑轻轻颤抖,再无疼痛传出。
那人道:“此剑已有剑灵,以你当前修为,万不能驾驭,若非性命攸关之时,切勿将其拔出,否则后果难料……”
“是。”
那人又忽然道:“我听应龙说,你可使左手剑?”
狄诩道:“恩,我天生左撇子。”
是的,左手。
不知何故,生来狄诩的左臂就异常灵活且力大非凡,可用久了左臂会逐渐麻木,直到彻底失去知觉,还会使得自己头晕目眩,身体疲惫不堪。
狄诩已尝试多次,每次左臂用剑,最多三刻,便是极限,
先前那‘怪人’抢夺玉符的速度已让狄诩明白,古实虽然真元浑厚,但本就走的蛮力路子,袁铮虽有进步,但还是太弱小,面对这近乎‘瞬移’的速度,两人只能防守,唯独自己,才有机会将其击杀。
“古师兄,袁师兄,你们务必要缠住左边那只‘怪人,右边的交给我。”
狄诩的左手在颤抖,那是无月在抖动。
剑如墨,漆黑似夜。
“狄……”袁铮欲言,却被古实拦住,“好。”
本无回应的声音忽然的响起,带有一丝丝的惊奇。
“咦?竟已生剑灵?小辈,你真有能耐制得住它?”
狄诩不言,扬起手中无月,三步成风,大喝一声:“杀!”
黑光来袭,那‘怪人’之速已非昨日,人影微微闪动,已然避开,可剑也已不是昨日的剑鞘。无月剑本是斜劈下的剑影猛然折向,黑光暴起,似有黑犬狂吠,裂成一道道剑幕从四面八方夹击,‘怪人’逃无可逃。
血,妖异泛光的鲜血猛涨,从那怪人的体内喷涌而出,将剑气尽数抵挡。
同时间,另一怪人喉中发出一声‘呃……’,正欲提脚,黄溪剑已到。
运满真元的黄溪巨剑增长三分气焰,橙黄色沙粒若龙卷一般,呼啸着刺向‘怪人’,前路被拦,怪人退,从侧面窜出。
‘铛!’
古实下意识收剑抵抗,有花火溅出。却是‘怪人’一拳打在剑身,古实左手蓄力真元,借着剑身一拍,反震之力让两者皆退一步,古实覆又双手握剑,寒水决疯狂运转。
有粒粒黄沙飞聚,带有银白冰晶。
黄溪巨剑硕大剑身颤抖数次,随着古实一声‘斩’!
沙粒裹着冰晶,化作一道三丈剑气斩出。
风沙呼啸,剑芒高歌。
“你这剑式法决,还有点意思……”
那人声又传耳边,古实就见得‘怪人’大嘴一张,就若旋涡一般,剑气被尽数吸尽。
“呼……呼……”
古实喘息,却不停息,哪怕刚才全力一剑似无涟漪。巨剑拖拽于地,古实三步踏空,已在‘怪人’上空。
巨剑握前,由上至下挥砍,连连三次,‘怪人’皆用手臂抵挡。
空中的古实长衫猎猎飞舞,怒目圆瞪。
一旁的袁铮已运气许久,见此态势,锈剑刺出。
虽然他胆小怯弱,甚至有些蠢笨,但见得古实已缠住‘怪人’,他终是发动。这一剑,聚他体内所有真元,乃天门十二剑招,第十二式。
名:地裂。
何为地裂?剑之所出,大地碎裂。
这剑招乃终招,以袁铮之能,勉力能挥出。
锈剑贴地飞掠,划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在接触到‘怪人’脚踝的瞬间,以剑尖为中心,凝聚于剑身的全部真元统统涌出,瞬时炸裂。
空中有鲜红光芒大甚,袁铮心喜,暗想:成了!耳边就听到一句‘有用吗?’就见到‘怪人’一拳打在自己胸口,飞撞到石壁上,口中发苦,一口鲜血喷出。
落于地面,袁铮已意识模糊,想着:我怎么如此无用……,人已昏死过去。
“师弟!”
古实惊呼,见那‘怪人’一脚踢向袁铮天灵,斜剑于胸前,脚踏地,人飞驰而去。
‘铛!’
又是一声,这一脚将古实踢退,可他匆忙间的抵挡已伤到内脏,嘴角溢出鲜血。他奋力撑剑站起,眼神依旧坚毅。
狄诩在袁铮被击飞时就已想脱身相救,可他无暇分身。他凭着无月剑与自己的左手勉强与这怪人有来有回,可就如演余子所说,境界不够,无力驾驭。
手中无月剑不仅疼痛加剧,剑柄处已生出黑芒,将他的手心割的血肉模糊。
师父的玉符被吞,已无援手,袁师兄昏厥,古师兄受伤,他已无路可退。他必须活着,他还要报仇,报杀母之仇,报屠村之仇!
狄诩双目通红,喉咙微动,吐出一字。
“杀!”
这心中恨意仿已被察觉,无月剑似传出一声‘呜咽’。
纵使牲畜,又何言无情?
纵使牲畜,又怎的不是一条性命?
人又如何?不若一生灵罢了……
同为生灵,又何言高低?
狄诩似感受到一股悲凉,一股恨意,夹杂在心头之间,让他狂傲,让他愤怒!
“小辈,你可真让我感到惊喜,以分神境就能引的剑灵共鸣,若不是老夫涅槃有望,收你为徒也不是不可,若灵神合一,以如今老夫的状态还能拿你不下,可惜……”
狄诩留有的那一丝清明让他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手肘便有一股巨力传来,眼前一道红芒刺入双眼,脑中‘嗡嗡’一响,手中无月被击飞,人亦摔倒在地。
古实本见的狄诩全身黑气缠绕,正不明所以,眼前的‘怪人’猛然袭来,其速度竟比先前更快,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掌拍飞,又欲再起,‘怪人’的双拳再度袭来,终是无法抵挡,两拳加身,呼吸一滞,勉力道:“师弟……”
古实伸出手,还欲握剑,双目一黑,也已昏死。
倒在这‘圆’中心的狄诩意识模糊,迷蒙中看见古实倒地,可头疼的无以复加。
绝不能倒下……
绝不能……
心中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告诉自己。
剑……
我的剑……
只要握住我的剑,与剑灵相合,自己便能……
他双手朝着四处摸索。
那人声又道:“莫要挣扎了,乖乖让老夫的血尸吸尽鲜血便是,想来你这小辈,天资绝佳,可你的长辈不仅没告诉你剑灵与神魂相合是需要时间,还没什么眼光,以你这天赋,修什么剑法,你应该修行刀法才是,况且还惯用左手,真是与老夫有缘,可惜,可惜了……”
狄诩听得断断续续,眼中见的那‘怪人’低下了头,张着血盆大口,朝着自己的脖子而去……
他微微转头,眼中恍惚看见了自己的剑。
他用尽气力伸手,握住。
微凉入手。
又沸腾如火烧。
他已感觉到脖子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的手已缓缓的将‘剑’抽出。
银白的‘剑身’,有些宽阔,微微弯曲,看起来如那弯月?
有两字在‘剑身’上镌刻。
他最后的意识知晓,原来这不是自己的无月,原来这是一把刀。
可这又是哪来的兵器。
他闭上了眼,念出了刀上的刻字。
陌血。
在狄诩将那‘圆’正中的刀拔出的瞬间,有愤怒至极吼叫。
“不!”
血,从那刀柄处漫出的血裹住了狄诩的左手,两只‘怪人’似被定住,由双眼处滚出浓浓血浆,尽数吸入刀柄。又随着地面线槽倒流回石壁图案之中。
五道血光冲天,连为一线,由刀为圆心,扩散成一片连接天地的血红帷幕。
那壁上血鸟成了活物,缓缓引翅,翎羽流光溢彩,双翅低垂,又振起。一扇之下,血幕刺破云朵,直染天穹。
风呼啸急起,山颤抖抖落砂石。
“止!”
红光顿消,血鸟归巢,一切瞬归平静。
有灰白生魂从刀中飞出,是一老者,朦朦胧胧,似梦似幻。那人魂低头看着狄诩,手欲掌刀,却穿之而过。
“未曾想,几百年后,竟有人能拔出老夫的陌血刀……”老者脸有一丝戏谑,望向碧云蓝天,“左手刀,阎王笑,陌血现,百里烧。难不成这便是天意……”
狄诩做了个梦。
梦中的他在看,看一方天地,以一个局外之人。
是夜,夜下有一座城,有一个人握着一把刀,人黑衣黑发,刀碧白血红,有诡异笑容于那人嘴角浮现。
刀轻轻斩落,整座城中便下起了雨。
刺眼的血雨。
明耀的火光下,或是梦中,或在打盹,又或夜起,城中的所有生灵在这一刀之下,皆呜呼陨命。
有血流汇聚成河,由地面飞至天上,尽归刀身。
碧白的刀刃,似乎变得更加通透,薄若蝉翼,明如月华。
刀客转身望天,不见脸颊,只有一双深邃目光,带有玩味之意,似已看到狄诩。
惊醒。
狄诩猛间醒来,见着两具白骨压在身上,费力推开,就觉胸口疼痛难忍,左臂已无知觉,观之手掌漆黑,似被火烧过一般,体内也已真元空空荡荡。
“你醒了?”
“谁!”狄诩汗毛炸起,咬牙起身,这声音便是先前那人,自己没死?那师兄他们呢?转头见袁铮古实平躺在地,又见得石壁之旁,飘有一老者虚影,那是人之生魂?
狄诩想要寻剑,却无剑可拿。
“小辈,莫要惊慌,如今老夫我炼制的血尸尽毁,已不能伤害你等。”明明在远处,却话于耳边。
狄诩皱眉,这生魂他乃第一次见,听师父说,入出窍境后,人凝魂离体,称之生魂。生魂者,非实为虚,若鬼似魅。凡人不可见之,不可触之,不可知之,唯修者可观,可感,可灭。待归元返墟之后,生魂不灭,人难死矣。
“你究竟何人?意欲何为?”
“欲问老夫,且先回答老夫几个问题。”老者似在端详血鸟壁画。
狄诩不语,拖着伤势走至了古实与袁铮身旁,以手探鼻,感觉其呼吸尚存,悬着的心终是放下。
至少,两位师兄性命无碍。
“怎的?你这是不愿?”
狄诩不答,运功调息。
老者生魂忽的飘至他跟前,狰狞一笑,“此五凤涅槃之阵耗尽我毕生心血,你以为……老夫不允,你等出的去?”
狄诩仍不答,仍闭目运功。就算再有机关暗算,他也无法抵御,且不管那生魂说的真假与否,先恢复真元再说其他。
老者转身,走至中心处,“莫痴心妄想了,五凤涅槃阵内封锁天地契机,你以为以前天地异象之时为何那些修士没能寻到此处,而你等不过偏偏分神之境,就能入谷,还不是老夫刻意为之……”
狄诩睁眼,他已听出,这老者于己有求。
“说吧,如何才能放我等离开?”
老者笑道:“小辈聪慧。我且问你,你师从何门何派?”
“天山十二门。”
“那昆仑宫可还在?”
“在。”
“可是揽清风那厮的掌门?”
“不知,只知昆仑宫掌门道号青溯真人。”
“那你可知听墟观澜阁?苦玄寺?迷仙谷?画剑宗?无相魔门?九天重楼?”
“皆没听过。”
老者咧嘴笑道:“看看老夫不在的这段岁月,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小辈,你可知血阎罗?”
“不知。”
“嘿嘿,你不是问老夫何人吗?老夫便是血阎罗。你能拔出陌血刀着实让老夫惊讶,但却也坏了老夫大计,你可知,老夫筹划几百年的心血差点因你而功亏一篑……”
老者生魂呲牙裂目,语气阴森。
“你说,你又该如何赔偿老夫……”
生魂从白猛然化黑,带有鬼哭狼嚎之音。
狄诩目不转睛,愤然道:“那我村中百口性命又该何人偿还?”
老者生魂贴至狄诩面庞三寸之距,不疾不徐道:“自然是老夫来还,可你,能奈我何?”
狄诩咬牙,捏紧拳头。
生魂又飘离,由黑化为白色。
“老夫知你心有仇恨,但根源并不在此,小辈,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便放你等离去不说,还能助你一臂之力,以报心中之仇。”
“你说。”听到‘报仇’二字,狄诩心中有星火燎原。
“弃剑从刀,拜我为师。”
狄诩万万没想到是如此要求,不由的一怔。
老者生魂笑眯眯的道:“要知道,昔年想拜我为师者,何止成百上千。而且,我不是要你立刻拜师,一月之后,待你回师门安排妥当,再回来即可,你意如何?当然,若你不愿,那你等便困死于此,反正老夫已等了几百年,再等个几百年年又如何,你等死后,精血于我阵法而言,可是大补之物。”
狄诩问道:“此话当真?”
老者生魂道:“老夫我从不骗人。”
狄诩道:“我答应你。”
老者讥笑道:“倒是爽利,可小辈你心中想的怕是,离去之后,就叫上师门长辈来此将我覆灭吧?”
狄诩沉默不语,其实,他心中却有所想。
老者沉声道:“你这剑法修决实属上佳,但却与你不合,我已说过,你适合修刀。我想你的仇人应该颇为强大,且师门难为你报复,不论你信与不信,只需二十年,我定让你入返墟境。”
狄诩思索着老者话语中几分可信,若是骗自己,又有何目的呢?暂且与之虚伪与蛇,救出两位师兄再说。
“烦请前辈解阵。”
老者瞟了他一眼,挥了挥衣袖,“看来你还是不信,罢了……”
挥手间,来时的的裂缝突显。
狄诩此时已能勉强起身,将古实与袁铮扶起,跌跌撞撞的往裂隙走去。
“且慢……”
这两字让狄诩一惊,心中想着莫不是这老者反悔了。
“险些忘了与你言明,你体内已被我种下咒印,若一个月后未曾解除,便会爆体而亡,当然,仙道不凡者众多,定也有人可以解除,可你若没了此咒,便也无法寻得此阵了。老夫这一道无非多杀戮而已,大道万千,莫行歧途呀……小辈,你自行斟酌。”
望着狄诩三人背影消失于裂隙之中。
老者抚须,脸上有笑。
“乖徒儿,为师就盼着一月之后与你相逢了。鱼儿见过江海之阔,又怎会安居小溪呢?况且,这江海就在眼前,只需你轻轻一跃。更别说,我见你之时就颇为眼熟,细细思之,四年前那村妇与子之事,老夫可看在眼中呀……”
生魂徐徐消散不见,只留有地面刀柄,闪着妖异的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