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一进门，大家都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刚开始她以为别人只是在惊讶于她的熊猫眼，直到她坐下，罗齐丽丽凑过来和她说：
“秦姐姐，你知不知道网上都在骂你呢。”
秦钦很惊讶，问：“骂我？”
罗齐丽丽说：“是啊！”
秦钦问：“骂我什么？”
罗齐丽丽说：“骂你丑，骂你恶心，更多的是嘲笑你。”
秦钦更惊讶，问：“为什么？！”
罗齐丽丽没接话，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说：“你怎么能让别人把你那么丑的样子拍下来啊！真的是太丑啦！现在全网都在说你丑呢！”
秦钦的心“咯噔”一下，她好像有点儿明白是什么事儿了。
罗齐丽丽见秦钦没反应，接着说：“不光是网上啦，还有电视台呀，电梯广告什么的，我今天早上从家里出门坐电梯还看到了呢，我邻居也说这女的谁啊，这也太狼狈了吧，我都没敢说是我同事。”
秦钦慢慢转动身体，打开电脑，罗齐丽丽还在一旁帮助她，说：“你就搜雪糕奇葩女，就全是你了。”
秦钦看着自己在网上的样子和弹幕、评论，连呼吸都变得机械化。
自己的那段视频和几个美女吃雪糕的过程剪辑到一起，而且掐头去尾，保留了最狼狈的精华，那个女策划说的没错，果然有其他女演员，他们年轻、漂亮、身材好，吃相好、而且手中的雪糕又冰冷又坚挺，优尔集团的这个街头新品测试果然很成功，你看那个丑女吃相有多真实，那么那些美女的表现就有多真实，先丑后美，先真实后梦幻，这样的雪糕，谁不想试试。
秦钦没想到，自己只是吃了个雪糕，就被全网骂成这样。
她赶紧从手机里翻出合同看了看，如果违约，要赔4万，所以她没有办法让他们把视频撤掉。
但她真的没有想到会这样！难道这个真实的样子不可爱吗，很显然，大家的反应是不可爱，只是丑而已。
她的耳朵嗡嗡作响，好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宣读那封诅咒信的一字一句，那是秦钦看到的本质，有了诅咒信给她做保障，她的生活怎么可能有好事发生呢，即使是好事，也只是个诱惑她跳下深坑的陷阱而已，那1000块钱和大礼包只是命运给她的生活费，让她活下去而已，命运不会玩儿死她，命运只会往死玩儿她，她死了，命运玩儿谁去呢？
秦钦从来没有被这样骂过，眼泪还是没止住流了出来，罗齐丽丽惊讶道：“哎呀秦姐你哭啦？”
秦钦站起来说：“没哭，就是想上厕所。”
进了厕所，秦钦的电话响了，是她妈，她妈开口就问：“吃雪糕那个是你吗？怎么回事儿？”
秦钦没说话，憋着哭。
她妈说：“那东西能删了不？”
秦钦又没说话，心里更痛了。
她妈说：“你这样不影响找对象吗？”
秦钦还是没说话，心里想，对象是个什么，她此刻不想承认她听说过这个词。
她妈说：“哭什么哭！”
秦钦急了开口道：“你怎么知道我哭了！”
一开口，全是眼泪的味儿，比大蒜味儿还刺鼻，隔着电话都被熏够呛。
这回秦钦她妈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妈才说：“行了，别哭了，下次有人再问，我就不承认！”
又说：“别遇到点儿事儿就知道哭，不行回来！”
说完就挂断了。
秦钦这时候才觉得，世上只有妈妈好，虽然妈妈脾气不好。
哭得差不多了，还是得工作，不然工作更没人做了。
走出厕所那一刻，她想，她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优尔家生产的任何食品了。
正当秦钦用她那副熊猫和金鱼这两种生物合体的眼睛埋头苦干的时候，张哥拿着自己的保温杯出现了，秦钦抬头看了一眼张哥，张哥喝了一口水，可能是水太烫，张哥喝完“唉”了一声，然后对秦钦说：
“先吃饭吧。”
两人去食堂，因为昨晚熬夜加上今早被骂，秦钦浑身难受，吃不进去东西。
张哥看着她的样子，说：“小秦，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把自己搞成这样。”
秦钦问：“我年轻？”
张哥又说：“其实我觉得你是个好姑娘。”
秦钦问：“我哪儿好？”
张哥想了想，又想了想说：“你……那个……你眼睛好，不近视。”
秦钦淡淡地说：“张哥，吃饭吧。”
张哥就低头吃饭了，两个人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张哥说：“小秦，我还是很佩服你的。”
秦钦问：“佩服我啥？”
张哥说：“你为了拉广告，付出了自己的下半生。”
秦钦没太听清，问：“下半什么？”
张哥认真思考了一下，说：“这么和你说吧，虽然我给你介绍的徐来最后没有成功，但是今后，连徐来这样的都没有了，你基本上亲手掐断了自己所有的红线。”
秦钦问：“所以呢？”
张哥说：“所以你是英雄，妹妹。”
秦钦又没听清，问：“我是什么熊？”
张哥又认真思考了一下，问：“跟哥你就别藏着掖着了，说吧，豁出去这么大，拉了多少钱的广告费？”
秦钦这才反应过来，她看着张哥，不知道要如何把自己的经历和他说，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哭诉、抱怨、捶胸顿足，连找个借口走掉都不想，因为那样她还得抬屁股，还得迈开腿，太累了，人生真是太累了，她现在只想就此，原地睡觉。
秦钦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张哥，然后悠悠地说：“张哥，你说，人生是什么？”
这种眼神作为老新闻人还是熟悉的，一般轻生女子在轻生之前都是这种怀疑人生的眼神。
张哥也静静地看了会儿秦钦，然后缓缓地喝了一口茶水，咽下去，才问：
“让人家白整蛊了？”
秦钦说：“也没白……”
“给了我1000块钱……”
“还有一盒大礼包……”
“超、超值豪华版的……”
张哥缓了缓才说：“明天我得去庙里拜拜佛。”
秦钦说：“张哥你这样为我我很感动……”
张哥说：“我买最贵最粗的香头儿，再供几个长明灯，磕99个响头，我得好好求求佛祖，求求他老人家保佑我闺女以后千万别和你一样！”
张哥说完有点儿激动，喝了好几口养生茶才给顶回去的。
秦钦静静地看着张哥喝水，等张哥喝完了，秦钦又幽幽地问：“张哥，你说人生有什么意义？”
张哥赶紧说：“明白了明白了，我拉你一把。”
秦钦问：“张哥，你要拉我上哪儿去？”
张哥说：“拉你回到那充满爱与力量的人间。”
秦钦的眼中果然多了一缕光，她问：“你要救我？”
张哥说：“妹妹，人呐，蠢成你这个样子真是谁都救不了，你这都属于愚蠢癌晚期并发症阶段了，如果你还想生活下去，就只有自救这一条路了。”
秦钦问：“张哥，我还有救？”
张哥说：“我这不是要给你指路呢嘛，本来我也是想和你说的，但今天看你都在优尔新品广告里担当头牌了，我以为我是白费心了，我也是万万没想到啊……”
秦钦说：“张哥，别说下去了，我头晕。”
“行，那就说正事儿”张哥把脑袋凑过来小声说“优尔集团的老总有两个儿子，他大儿子的女儿上小学一年级，在我媳妇儿的辅导机构补课，办了钻石卡，基本上整个六年都跑不了了。”
秦钦想了想说：“一交交六年的补课费？
张哥颇有深意的点点头。
秦钦开口问道：“是不是特别贵？”
张哥盯了一会儿秦钦那张好信儿的脸，说：“说你人不行一点儿都没说错，我跟你说这事儿是什么意思你是一点儿都不开窍。”
秦钦说：“我知道张哥，可以去补课班接近他拉广告。”
张哥说：“你吧，你是属于二次反应型的，就是第一次反应过来的永远不是那么回事儿，你得二次反应才能踩到点子上，所以报社把你从记者岗调到编辑岗，这都是有原因的。”
秦钦低头说：“张哥，谢谢你，吃饭吧。”
张哥动都没动，继续用眼睛斜她。
斜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眼睛累了，张哥打了个哈欠，竟然流出眼泪来，他说：“小秦，我很心痛，关于那件事。”
秦钦好不容易塞了一口饭，就听见张哥这句话，只能把吃进去再原封不动的送出来，心想自己何德何能，怎么能让身边这个浑身肥肉护体的中年大叔一次又一次感到疼痛的，她转过头，看到张哥脸上挂着泪，45度角仰望食堂的天花板，说：
“徐来毕竟是我给你介绍的，我也没想到他这么……这么能干……这一点，我也有责任。”
秦钦感觉勺子上的那口饭往嘴里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张哥接着说：“我一直觉得挺亏欠你的，想要补偿你，所以……”
张哥转过头，看着秦钦小声说：“那个优尔集团的大儿子，是个单亲爸爸。”
然后，他挑了挑眉毛，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他这表情秦钦还是熟悉，三年前，在报社的最后一次年会上，他们部门排练了一段印度舞，张哥是领舞，全程都是这个表情。
她当时的感觉是想吐，现在的感觉是想死。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现在的承受能力变差了，不再想从前那样勇敢，无畏了，虽然从前也不怎么勇敢，无畏，但是现在更完蛋，原来连续倒霉的生活没有给她带来不屈不挠的精神，只是让她更胆怯，更悲哀，并且陷入这种恶性循环中毫无缓冲。
她就在张哥的挤眉弄眼和猥琐微笑中眼前一黑。
张哥问：“你怎么了？”
秦钦捂着脑袋说：“张哥，你觉得我都吃雪糕了，人家还能看上我吗……”
张哥说：“什么是自救？自救就是明知道不可能也要放手一搏，只有这样你才能活命！”
张哥继续说：“我给你出个招儿，你明天就去我媳妇儿的补课班当助教去，我晚上给我媳妇儿吹吹枕边的呼噜，她肯定嫌我声儿大，让我到书房去睡，到时候我就和她说这事儿，不同意我就不出去睡，她百分之百同意，我让她给你创造机会，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秦钦听完有点儿难过，小声说：“张哥，你不容易，嫂子更不容易……”
张哥说：“妹妹，哥都是为了你，你得好好珍惜啊！”
秦钦一边摇头一边说：“张哥，我现在浑身没劲……难受……菜太油腻了……一口都吃不下……”
张哥说：“知道了，少吃点儿面包牛奶可以吧？”
秦钦点点头。
张哥已经站起来要走了，秦钦真的很难受，但还是拼尽全力嘱咐道：“千万别买优尔家的面包……”
张哥说：“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吃了两口面包，秦钦缓解了一些，张哥说：“你明天一早就过来吧，当助教很容易的，就是擦擦黑板，送送教具，齐齐作业本，给家长倒倒水什么的。”
秦钦边吸牛奶边点头，她因为张哥的关怀心情好转，觉得人间还是有真情，有真爱的，再怎么倒霉，一盒牛奶就能让她乐呵半天，简直和小狗一样好哄。
狗？
她想起了邓展能，下意识地咬了咬吸管，又想起了要去邓展能家里拿单据的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