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书店里转转,总会遇见一些标着“必读”字样的图书,像中学生必读书、大学生必读书、成熟男士必读书、温柔女士必读书、好父亲必读书、理财必读书,成功人生必读书,多式多样,不一而足。这些书大多设计精良,装帧优美,即使不看其它,单从它们的质地、纸张、包装也一定能够猜出其价格绝对不菲,何况尚有“必读”二字为之助阵,“某某名人推荐”等字样为之造势呢?
既有助阵,亦有造势,想来其销量也应该不差,不然书架的一格并排那么多同样的书籍,倘若销量不好,以书贩书商之“聪明”又岂会堂而皇之地做此不智之举呢?
然我近来是绝不肯买这类书的,并非无钱,实在是因为上过一次当的缘故。这当,要从多年前说起。多年前,梦想发财,但梦想终归梦想,梦了想了之后醒来却发现自己仍是一个屌丝。
可梦想也终究是梦想,不是因为一点小挫折就破灭的,于是,我带着我坚持了多年的梦想,去书店买了一本名曰“成功人士必读书”的《赚钱XXX法》。既曰成功人士必读,那我想,我从前的不成功,则是因为不读此书了,现今去读此书,想来,读完之后也定是可以成功的了。大约花费个把月,书是读完啦,可成功依旧没有到来。朋友说:“只读是不行的,还要照着做。”我说:“我没法照着做。”“咋了?”“书上说启动资金二十万,可我所有积蓄加起来还不到两千。”朋友说:“那就再等等。”于是,我就再等等。等过七八年,我攒足了二十万。朋友说:“你可以启动梦想了。”我说:“启动个屁啊!我的梦想早没了。”
因此,从那时起,我就断定所谓“必读”必不一定去读,所谓“必读”只是一些商家借以推销书籍的手段,所谓“必读”只是某些人给一些漫无目的、不知所从的读者故意设定的范围和门槛而已。
必读!必读!不读又能怎样呢?一个中学生,难道不读“中学生必读书”就不是中学生了?一个成熟男人,难道不读“成熟男人必读书”就不是成熟男人了?一个好父亲,难道不读“好父亲必读书”就不是好父亲了?一个成功人士,难道不读“成功人生不读书”就不成功了?读书,难道非要给读者限定职业、性别、年龄、身份甚而国籍才行吗?
民国十二年,梁启超先生应《清华周刊》的邀请为青年学生开具了“修养应用及思想史关系书类、政治史及其他文献学书类、韵文书类、小学书及文法书类、随意涉览书类”五项国学入门书目,后来考虑到所列太繁,青年学生未必都能顾及,遂又另立一“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并说:“若并此未读,真不能认为中国学人矣!”当时还是在校大学生的梁遇春,见到这份书单,不以为然地说:“梁启超先生开个书单,就说没有念过他所开的书的人不是中国人,那种办法完全是青天白日当街杀人刽子手的行为了。”“杀人刽子手”,梁启超先生是不敢做的,但梁先生所开列的书单,确也让大批青年学生有“丢掉国籍”的危险?读个书,竟也能把国籍读丢了,这风险可也太大了!
类似的事情,民国十五年也曾发生。民国十五年一月,《京报副刊》刊登启事,征求“青年爱读书”和“青年必读书”各十部书目,其后邀请了一些著名人士开列书目。那时,短命的梁遇春先生还未英年早逝,见此他同样不满地揶揄道:“这十种既是青年所必读,那么不去读的就不算做好青年了。年纪轻轻就失掉了做青年的资格,这岂不是等于不保首级。”读个书,竟能把“做青年的资格”丢了,这罪过也未免太大了些!
“必读书”,对读者来说虽有丢掉国籍、丢掉青年资格的危险,但对开列书单的人而言,他却是怀着由衷的好意,欲以“导师”的身份给青年给学生给读者指引一条修身治学的明路正路。毕竟中国有句古话——要知山下事,请问过来人。(语出《清平山堂话本·陈巡检梅岭失妻记》)。既是过来人,有经验,他们的指领、他们的方法就往往能使想要修身治学的人避免误入歧途、少走弯路。正因如此,陈寅恪先生才会给他那些想治晋唐史的学生规定了常规书目之外,还要在开列出“二史八书”的必读之书。也正因如此,当代的许多“博导”“硕导”在传授知识和治学方法的同时,也会列出一些自己心中的必读书目让学生们自己私下阅读学习。没办法!欲成“学者”,欲成“专家”,欲成“名师”“大师”,不读书不多读书是不行的,不读“必读书”不读“最低限度的读物”更是不行的。从这方面讲,“必读书”却也是一定要去“必读”“必览”的。
但无论如何,我总觉得这“必读”二字是十分刺眼的,不若改为“荐读”更宜。或按陈寅恪先生的说法,将书分为“最低限度的读物、进一步学习的读物、深入研究的读物”三类,更好。或者,学学鲁迅先生的做法,当有人让你开“XX必读书”时,你答一句“从来没有留心过,所以现在说不出”,更妙。
可恨的是,古今总有一些的“好为人师”、爱摆臭架子的思想权威,别人还未请他就已主动地罗列出一些“必读书目”,想用他的权威来做文力的统一,想用他的影响抿杀别人读书的自由和乐趣。其实,世间哪有那么多必读之书,即使有也不过是他们“自以为是”的罢了,即使有,所谓的“必读”,也不能因为不读,便而丢了职业、性别、年龄、身份甚而国籍。
如果真是这样,我倒真地希望再来一次“焚书”,但不“坑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