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闻声,虚弥脸色痛苦愈发明显了,来者并非是什么人,正是袈裟僧,只是此时他的袈裟上挂满了枯枝烂叶,虽然他看上去灰头土脸的,但眼中仍是有一抹精光闪现。
“你又是谁啊?”唐立悄悄用拇指顶开剑身,从眼前这人的模样看来,也不是什么善类。袈裟僧似乎现在才看见了唐立,他阴沉下脸,冷冷地道:“小孩,滚开!”虚弥一手撑着树,咳了数声,嘶哑着声音喊道:“他是来抢舍利的!”
这会儿时间,袈裟僧已经打量了唐立几遍,他轻蔑地笑了一声:“这还真看不出来你是个‘妖’。”说完,他一跃便冲到了唐立跟前,唐立虽然也被他的速度之快吓了一下,但唐立一直在屏息等着这一刻,只待袈裟僧还没站稳之时,便迅速地拔剑一劈,只是寒光一闪,袈裟僧心叫不妙,没料到这小孩出剑那么快,但也快得失去了准头,袈裟僧只是这么往边上侧一侧身子,剑尖便贴身而过。
只一下,袈裟僧便先跳开了一段距离,提防着唐立的后着,虽说对手似乎不太会用剑,但自己毕竟是血肉之躯,万一剑上有毒又挨了一下,那可不得了。
见到袈裟僧险险地避开一剑,唐立便有些小觑了他,头脑也是一热就拖着剑,想趁他立势不稳的时候压制住他。“嗯?”袈裟僧也有些惊讶,侧身让过唐立刺来的剑,一剑落空,唐立运起功力来:“一段舞!”剑身一转,生起一道金光,砍向了袈裟僧。
“区区剑风罢了,无用。”袈裟僧也运起功力来,在空中裹住了金光,强行震碎了剑风。“二段剑舞!”唐立咬牙抽起长剑,剑身又衍生出数十道金光来,齐齐刺向袈裟僧。“定!”一时间,袈裟僧施展起如千叠浪般功力来,使得所有金光尽数停留在了半空之中,连唐立本身也觉行动一滞,袈裟僧功力竟能瞬间散在空中,扼住所有金芒。
不远处,虚弥仍在咬牙硬撑着不发出痛苦的叫声来,等待着火焰慢慢褪去,袈裟僧可不愿意再耗下去了。先杀了眼前这小孩,在收拾掉那个混蛋......这一念头在袈裟僧脑中一闪而过,他又是轻蔑地笑了笑:“散!”定在半空中的金芒射往四面八方,大部分都同树干一齐撞了个粉碎,唐立挥剑拨开了自己的剑风、自己的功力,看着袈裟僧想直接绕过他。
不行,不能让他拿到舍利!唐立咬着牙,挥剑一指袈裟僧:“凝!”原本散作了金粉的剑风又聚了起来,扑向了袈裟僧,袈裟僧只觉烦人,直接运起半身功力一拳打去,功力所及之处皆成粉齑,唐立躲闪不及,只能先将功力凝在身前,挡住部分伤害,但还是给余浪拍出了好几丈开外。
这一拳自是威力不俗,木屑纷纷扬扬的得有好几刻时间才能尽数落回至地面上去。“几年不见,你的实力倒是退步得厉害......”与其说是这声音让袈裟僧吃了一惊,倒不如说是这句话里的意味让他有些烦躁,这么会儿功夫,虚弥又解开了一转封印,此时他正像是虚脱了一般靠在一棵树旁,面露嘲哂之色。
“可笑,我就算是再怎么退步,杀掉一个武功俱失的人也不过像踩死一只蚂蚁。”袈裟僧像是给他说中了心事一般,心中极为恼怒,昨夜他身后中了两箭,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却发现箭头上有毒,致使他现在右臂使不出力气来,后背也一直是麻木了一大片的感觉。
两人说话间,唐立从树枝间爬了出来,呻吟了一声,他看见袈裟僧扑向了虚弥,便瞬间清醒了过来,用力掷出手中长剑,想要刺中袈裟僧。可惜这长剑也失了准头,只是插进了袈裟僧左前方的泥土里,袈裟僧吓了一跳,回头见到唐立像是不怕死的牛犊一般冲了上来,冷笑一声:“你倒是找了个死心塌地的‘妖’。”他说的不是汉语,唐立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还有几尺的间隔时,袈裟僧迎了上去,一掌掴中了唐立腹部,一时间,唐立只觉肚子里的东西都像是在油锅了翻滚了几遍,身体不自觉地便像是泥一样软了下来,袈裟僧顺势补了一脚,踢开了唐立,唐立眼前发黑,腹部像是灼烧了起来一样,他大口地喘着气,强忍着恶心想吐的感觉。
看见唐立只挨了一下便倒地不起的样子,袈裟僧也有些愕然,同他交过手的‘妖’都不曾贴身来斗,这小孩居然一上来就是愣头愣脑地冲过来,先前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妖术,现在看来,这‘妖’怕也是个山寨货。袈裟僧笑了几声:“你还有其他的‘妖’来拦我么?”话还没说完,他便击出了一掌,功力直袭向虚弥。
此时虚弥功力虽然已经开始回复,但全身仍有一种无力感,在袈裟僧的功力扫中他之前,狼狈地趴在地上,又顺势滚到了树后面,还不忘叫道:“厄智罗,你就这么点实力么?”“混账东西!还敢......”袈裟僧破口大骂,正欲再补上一掌时,发现身后有光闪动。
什么东西又来碍事了?厄智罗恼怒地转过身去,却看见那些方才给他一拳打穿打烂的树干上忽点点闪出金光来。“可恨可恨,你这‘妖’也......”厄智罗停住了话头,他方才还以为是唐立又使出了什么术式来。可那小孩明明还在倒地不起,只是偶尔咳嗽颤抖一阵,他是如何......不对,这不是剑风,更不会是驭术......厄智罗烦躁地看着眼前金光开始聚集起来。
然而厄智罗可不会乖乖地站着不动,就等着它成形,他更喜欢的是半渡而击:“叠岩拳!”这一招不是佛门中的武学,而是他来到中原后,看见了重岩叠嶂的景色,又同中原的拳师曾有过比试,悟出了再高的山峰也不过是层层岩石相叠而成,达不到更高的武功境界却想打出更高水准的拳法就应该将拳头像岩石般叠起来的道理。这拳法最难应付的就是它在第一着拳势后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着,让敌人完全不知虚实而被迫落于一直防守的地位。
可惜这招对付有形的敌人自然是颇为有用的,对付无形中的光却是像不断用石子砸进大海里一样。“可恨......”厄智罗转身想先杀了虚弥,然而不知何时身后也有光浮现,光芒不断地翻涌成形,围困住了厄智罗,他的四周越来越亮,亮得看不清四周,连脚下是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明亮到了极点的时候,跟身处于黑夜里没什么不同。厄智罗闭上了眼睛,可刺眼的光芒却像是能刺透眼睑一般,他发了狂般地怪叫着,向前跑了几步,就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直直地摔在了地上,他手上传来泥土松软的感觉,可他的眼前,永如直视灼烧着的太阳一般,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事实上,那些光芒只有厄智罗能看见,虚弥趁着厄智罗跌跌撞撞地挥舞着手臂想要抓住什么的时候,扶起了唐立,唐立也看到了厄智罗像失了神智一样,不免有些惊恐:“他......他这是怎么了?”
“嘘!”虚弥忙捂住了唐立的嘴,可惜晚了一步,他们看到了厄智罗像是忽然就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地转过头,直直地盯着他们,只有虚弥才知道此时此刻厄智罗压根就看不到他们,厄智罗现在就同一个瞎子无异了。可是唐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被厄智罗像是出神了的眼神盯着心里发毛。也就在这时,虚弥深吸了一口气,一把抱起了唐立,跃到一边,下一个瞬间,厄智罗愤怒地朝着他们原来身处的地方打出了一掌。
掌力所及之处,树木又倒下了一片。虚弥大叫了一声:“我要是你,我就不会犹豫!”他的声音夹杂在了树木倒下的轰鸣声之中,厄智罗愤怒地大叫着,却也不清楚虚弥到底去了哪里。虚弥轻跃到一旁,把倒插在地上的剑拔了出来,又跃向深林处,身后的叫骂声也越来越小了。
躺在虚弥的怀里,唐立随着他的跃动而一颤一颤的,不禁犯起了困意,但腹部因为一直蜷起身子的缘故,反而是更痛了。过了好一会儿,虚弥的动作才慢了下来,像是侧耳倾听了一下四周动静,确认了安全后,才放下了唐立。唐立靠在树上,呻吟了一声,“小子不错啊,挨了一掌还没死掉。”虚弥语气中透露着一丝欢喜,他解开了唐立的衣服,将手放在了其腹部上。
要是在平时,唐立早就起身抗拒了,但现在,唐立痛得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是任由虚弥摆弄。唐立一开始只觉得虚弥的手像是冰泉的口一样,能流出清凉的泉水来浸泡住火辣辣的腹部,只一小会儿,他又觉得有些发起热来,这一会,他已经是缓了过来,痛意虽然还是一阵阵地袭来,但也没有那么痛了。
见到唐立的神情似乎是舒缓了一些,虚弥就把手拿开了,那种浸泡在泉水了的感觉立刻就消失不见了:“还是得幸亏那人没下死手,要不然你可就给拦腰劈断了。”话是这样说,但从刚才探功进去的情形来看,这小孩身上的经脉比起寻常人来说是更细更柔韧些,与其说是厄智罗的功力将他打成了这个样子,倒不如说是唐立自己急于抵挡、让自己的功力大量聚集到腹部中而堵死了经脉所致。想到这里,虚弥不禁摇了摇头:看来这小孩来历定不简单。他从怀中摸出一包东西,里面有几粒小小的药丸,虚弥小心地拈起一颗塞进唐立的嘴里:“吃了它,化瘀的。”唐立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一脸不情愿地吞了下去。
“对了,那什么厄智......嘶......罗还是啥的,他是怎么回事?”唐立刚想起身,腹部的皮肤像是给撕开了一般,又只能等呼吸更加匀畅后,慢慢地把字吐出来。“他啊,他可中了个了不得的幻术了,下半辈子可能得靠木棍过活了。”虚弥似乎在看见厄智罗中了一招后一直很是高兴,唐立想起方才厄智罗的神情,忍不住又问:“为什么?”
像是被搔到了痒处,虚弥哼哼唧唧地站起了身来,温柔地抚摸着一旁的树干,语气中不无得意的道:“你知道这些树是怎么来的么?”唐立看了眼那些树,心想没有六七十年的功夫,这些树不可能长得那么高大,但感觉虚弥话里重点不在这里,他看上去不过四五十岁的样子,没道理是他种的啊。于是他随口说了句:“不知道”“这些树都是我种的。”
话罢,唐立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你......您高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话让人听了摸不着头脑,虚弥干咳了几声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树......每一棵树下都藏有一枚舍利。”如果说方才虚弥的话让唐立惊掉了下巴,那么现在这句话能让唐立把眼珠子也蹦出来:“见鬼!这漫山遍野的......都是舍利?这得多少和尚啊......你别诳我,我可听说不是每一个和尚都能在死了之后成舍利的,必须是得......得道高僧才行。”后面那句话,是唐立在出唐族那几天里听唐汐跟他们说起的。
可话一说完,唐立又隐隐觉得不太对劲,直至虚弥替他说出了疑惑:“我也曾是个舍利啊,你见我得道升天了么?”唐立一时语塞,“算了,我来告诉你吧,不过这些东西也是说来话长了。”虚弥闭上了眼,似乎在回忆着,又似乎是在酝酿着:
“在我到了那座寺里的时候,就知道宋朝朝廷也不怀好意,他们在整个天下搜罗拘捕一些饱读佛经的僧人,将他们尽数流放到这里来,他们知道我有这么个本事,能让那些含恨死去的僧人化成舍利状的东西,就手指头大小的东西,可是能聚得起那些僧人生前的全部力量......和怨念啊......”
尽管虚弥语气中带有恼怒和憎恨,说出的话有些语无伦次,但还是让唐立听出了个大概:“啥?你的意思是朝廷里的人让你把僧人变成......呃......舍利,还堆在这里?这是为啥?”虚弥动作幅度颇大地做了个摆手的姿势,似乎想赶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什么舍利,我......他们只不过都是残存在这世上的一缕怨恨罢了,这其中的意味还不明显么?他们都是想借着我的力量来把那些活生生的人变成充满着力量的物品来供他们驱使,有了这些,谁还能阻挡得住宋朝的军队?”
话是这样说,从虚弥的语气中却是也听不出捏造事实的迹象,但唐立还是小心地问了句:“你不像是能被命令的人啊......”他惊奇地看到虚弥眼中的恼怒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无可奈何:“我别无选择。”虚弥看了唐立一眼,眼神中似乎在说:“你不像是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人啊。”
看到虚弥显然黯淡下去的目光,唐立便感觉出了虚弥来到中原前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似乎不愿多讲。那一定是段不堪回首的回忆吧。唐立心想,同时也为自己居然好奇心这么重而感到有些不自在。
两人又沉默许久,一个在思索着如何问出另一个的心事来,另一个在思索自己的心事。虚弥从树枝的缝隙中望了望天空,前后估摸了一下时间,说道:“现在还没到‘人定’,而且这里离山顶也不是很远,不如我们现在就走上去?”唐立长呼出一口气,叹了一声:“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唐立接过了剑,先是表现得连直起身来都非常的吃力,然后又感觉腹部已经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痛了,翻江倒海的感觉似乎褪去了一大部分,他咧嘴笑道:“你这药可真灵。”虚弥短促地笑了一声:“要是真有那么灵......你最好先凝实功力在丹田里,这药,治标不治本。”
说完,虚弥便向山上走去,嘟嘟囔囔的唐立在后头跟着。夜晚的山路最是难走,唐立几乎都看不见虚弥的踪影,只是模模糊糊地跟着声响走,有时唐立走得快了,两人便并排着走,却相隔了有六丈有余的距离都还不自觉。越往山上走,唐立就越能感觉出来这树是给人精心栽种过的,因为没有两棵树会挨得那么近,也不太可能会突兀地留出好几块地方来,这些东西越是在林子里走,就见得越多,也就越能看出这样做的目的不外乎就是要让外人觉得林子的哪一处都像是来时走过的样子,从而让他们迷失方向。
闷头赶了一个多时辰的路,唐立正忙着用剑挑开拦路的荆棘草叶时,虚弥突然说了句:“我们到了。”然后唐立挤上前去,看到了在林子里,有月光静静洒下的地方,像是藏了个山洞,“这洞不会也是你精心准备的吧?”唐立忍不住挪揄了一句,虚弥点了点头:“是,早晚会用得上这里的时候。”
摸着黑进洞,唐立手脚都不自在。好像是走进了一头猛兽的嘴里的想法在唐立脑海中盘旋不去,他忍不住嘀咕道:“真黑啊,你到底是藏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没什么。”唐立惊异地从虚弥的声音中听出了他已经走得离自己很远了。这洞还......还真是深啊。唐立小心翼翼用剑鞘探着路,所幸的是这洞里虽然曲折,但好歹也只有一条道。走了好一会,虚弥的声音突然从唐立身旁响起,吓了他一跳:“你还是不是‘妖’啊,看不见路还不能点火么?”
“啊,是哦......”唐立尴尬地应了一句,他之前哪里会用驭火术啊。唐立凝息运功,功力在运至左手心变缓,慢慢透过掌心后才催急功力引动天地灵力,一朵小火升起,轻灵地荡平了黑暗,露出了山洞里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