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气轻身,小鬼!”男子先前一跃能跃到几丈开外,但现在带着唐立,只能跳堪堪一丈,再加上唐立又胡乱挣扎,白白耗了男子不少的体力。待得入塔后,男子先是为塔中的黑暗给吓了一跳,脚步又不偏不倚地踏中了先前辽人的尸体:“啊哟!怎地......什么东西?”男子不熟塔中结构,只得停下轻功,试探着前进。“啊啊啊啊!”唐立先是被打晕,之后又给那四个辽人用刀子点伤了腿、手臂,但所幸都是些轻伤,再接着又被这男子给挟着跑路,伤口有种被撕裂的痛,这些已是让他很恼火。“别不知足,小鬼!我可是救了你的命。”“那......又怎样?”唐立说这话时却已经时理屈。
“啊呀!”
那男子一脚踏空,直直地从塔上顺着踩空了的阶梯摔了下去,唐立因为被他拉住了衣襟,自然也是被他一同带了下去,两人一路惨叫地摔到了底下。在摔下来的时候,男子松开了拉着唐立衣服的手,因此到了底下时两人已是隔了一段距离。是故唐立听到男子的呻吟也感觉出有点远。
两人精疲力竭,浑身伤口都在作痛,唐立还能感觉到腿上有伤口裂开了正淌着血。“喂!小子!没死吧?”唐立听见了远处男子那边有衣服窸窣作响,但累的不想再说话,只能敲了敲地面来应声,但男子似乎并没有听见,反而叫唤的更大声了。唐立恼火的同时又不得不有气无力地叫道:“我在这!”“嗯?”唐立躺在黑暗中也能想象到男子听到声音后回过头来的动作,“那这个是谁?”啊?什么,我在这啊,唐立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嚓!”唐立见到不远处男子打起了一个火折,光照到了他脸上。早说你有这玩意啊,唐立恼怒感又增强了几分,又忽然见得他脸色不对劲,仿佛在皱着眉头看着地面。唐立挣扎着起了身,顺势望了过去:男子脚边好像还有一个人。
“这家伙是怎么一回事?”男子一把提起那人,那人身体十分的不自然,似乎不会动弹,而且已经僵硬了。“这厮不会是死了很久了吧?”男子左手端着折子,用右手甩了甩那人,那人的头也就顺势扭了过来,就在这一当,唐立借着火折看清了那人的脸色——痛苦、困惑、悲哀扭曲成一团,砌在了那人的脸上。“我怎么觉得......这人,”唐立眯起眼睛盯着那人的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啊?”男子话音未落,唐立便意识到这是什么,他仿佛突然从舍利塔内跌落到冰天雪地里——现实里他确实也跌回到黑暗中:“啊啊啊啊——耶......耶律泽!”在火折的照耀下,耶律泽了无生气的脸显得十分诡异,仿佛之前唐立看到的狞笑着的僧像。
看见唐立突然摔回了黑暗之中,男子搞不清状况:“什么......什么泽?”此时唐立已经快要晕过去了,说不出话来。男子只道是奇怪,却不知深层原因,便直接将尸体扔在了一边,这时他才注意到耶律泽尸首上插着一把刀,而且姿势有些奇异。
对于舍利塔内出现这样的尸体,男子内心也深觉不好,毕竟这是佛门之地。男子又看见了唐立瘫在了地上发着抖,便赶去唐立那边,刚要蹲下来拉住他的手时,唐立痛得大叫一声——男子正巧按在了他左臂的伤口上。男子见状便从怀里摸出一颗金创药来,塞进唐立的嘴里让他咽下去。“我刚刚也服下了一颗。”男子生怕唐立会直接将金创药吐出来,连忙补上一句。但唐立已是晕晕乎乎的,吞了金创药也没有什么感觉。唐立被耶律泽的尸体这么一吓,现在也只能是瘫软在地上。
离药效起作用还得等上一段时间,男子就想着给唐立运转几周功力,丹刚要服起唐立时,却听得唐立有气无力的声音:“你到底是谁?”又看见了唐立不安地借着他的火折凝着心神观察身边的四周,不由得一叹,心中便道:“我还以为这小子快要死了,怎知他还这么要强。”嘴上确也回答了唐立的问题:“在下乃是大宋一走卒,名字嘛,上廷下昭单姓一个单。”单廷昭武功远在唐立之上,却自称“在下”又加上一段利索的词,唐立不禁笑出声来,又扯动了伤口,痛得立即倒吸一口冷气。单廷昭见到手中的折子快熄了,又打量了一下四周,想到了唐立刚才一脸的顾虑:在黑暗中打火折实在是太过于明显了,简直就是朝着敌人叫嚣。想到这里,单廷昭便将火折子扔到脚下,直接踩熄了它。“你为甚......”“单某人从不喜于欠别人的人情,更何况你是直接在外面救了单某人一命,单某人这下决计是要报恩于你了。”单廷昭见到唐立要开口说话,便猜测他是想问自己为什么要救他,于是一股脑地把话说完了。却不知唐立只是想问他为什么要熄掉火折。
单廷昭救起唐立,自然不是他嘴上挂着的所谓“报恩”,他压根没料到唐立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巧在唐立出现的时候正是他最需要帮手的时候,于是当时他就呼叫唐立,想吸引开一部分人,却不料辽人们一下子就空出了后面通往塔里的路,单廷昭欣喜之余便直接从他们后方冲出去,他自知受伤不轻,更不知道塔中有没有埋伏,若是有埋伏,那么他就会直接把唐立甩出去继续吸引他们注意力。但现在并没有埋伏,而单廷昭也不知道之前的被多人包围的情况会不会再出现,因此,单廷昭现在必须让唐立恢复过来,助他一臂之力。
此时唐立自是不知单廷昭所想,他只觉伤口有些发烫,担心着伤口发炎化脓,却不知是金创药在起作用。虽然唐立也有猜疑过单廷昭救他的动机,但他也只道是单廷昭看上了自己的封剑。唐立自从身体负伤后,就知道此时不是能要回封剑的最佳时机,但封剑一刻不在手上,唐立就一刻不得安宁。
两人就在沉默中待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最后是单廷昭开口道:“我看小子你也像是个‘妖’啊。”唐立一下子从沉思中被叫醒过来,茫然地以为自己听错了:“啊?什么妖?”单廷昭沉默了一会,又轻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道:“这事瞒不了多久的,你昨晚也看见我施术了吧?”唐立脑海里蓦地浮现出唐汐施术烧坏客栈的情景,“世人都不过是愚昧罢了,我们这些能施术,能呼风唤雨的人,不被尊为神也就罢了,世人居然要把我们当作什么‘妖’来剿杀......”单廷昭说的忽然有些激动起来,声音发起颤来。
能使得驭术的人就是“妖”?唐立心中只是不信,他刚想说唐族里人人都会驭术,那岂不是唐族里人人都是“妖”?但脑海里又闪出唐渲说的不要在外面暴露身份,更想起了唐族困居群山中十余代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在黑暗中,单廷昭也看不见唐立忽然变得苍白的脸,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开口:“外头的辽国走狗怕是不敢过来了,小子你现在能走么?”“不能。”唐立并非扯谎拖延时间,而是他也自知自己身心俱疲,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仍然是隐隐作痛。他忽然听到有人在摸索着靠过来,下意识地躲开,不料全身都不听使唤,愣是挪不动半寸。唐立的右手被抓住了,单廷昭的声音从唐立面前传来:“小子,我先帮你运功,”说着,单廷昭不由分说地拉起唐立,让他坐在自己的面前,“你须得记着功力运转到筋脉上的位置,接着你再自己运转功力,这样的话能好的快一些。”
话音刚落,单廷昭就以双手抵住了唐立后背:“集中精力记着!”不等唐立反应过来,单廷昭便吸起了唐立丹田内的功力,唐立只觉是腹中功力涌动,想起之前自己冲脉时差点死掉的情景,唐立忘记了要配合单廷昭,直接将腹中功力压到丹田,他总觉得自己的功力受到他人的驱使并非是件好事。从体外运转体内功力,难度自然是比自己运转功力难上数倍,饶是以单廷昭功力的深厚,居然也引不起唐立的功力。“嗯?”单廷昭自是不解其中种种缘由,却在心中道是唐立精疲力尽耗尽了体内所有功力。
然而单廷昭先前只是见到唐立力尽难以动弹,自己的计划难以实现,便想由自己引导其体内的功力周转,再是唐立自己运转功力,让自己再回复回复体力。如今却不曾想到唐立控住了功力,丝毫不让单廷昭运转起自己的功力。
“啧!只能这样了。”单廷昭忽地催发起自己体内的功力,再通过双掌打入唐立体内。“呃!”唐立猝不及防地被一团外来功力打中丹田,激起了体内功力涌动,唐立此时再想遏住翻涌的功力也已经晚了,单廷昭的功力挟着他的功力就像老鹰挟着小鸡一般,在他体内不断运转,唐立现在也只能祈祷单廷昭不会害他。当这些个功力游走于唐立先前被打通过的筋脉时,唐立还觉得有股说不出的舒畅。但当这些功力突然冲向了他尚未运转过功力的地方时,唐立仍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也只能够是“嘶嘶”地倒吸着凉气。功力游走过一遍后,唐立又觉得痛过的地方出奇地舒服。
帮着唐立运转功力的单廷昭却是直直地喘着气,心中不断地骂着唐立体内的经脉的奇异——居然有一半是淬练过的,还有一半是尚未打通的。这就极其考验他对于功力运转的控制了,未打通过的经脉是决计不能让一大波功力经过的。原本单廷昭也只是想着打入一小股功力,却因为唐立的经脉问题,又不得不在运转时持续地输入功力。现在的他是元气大减:“小子......趁着刚刚打......打通......唉,快沿着刚才运转的.......运转的顺序再......再......”单廷昭已经再难说下去,只得拈来手诀凝练功力。
此时,唐立已经排清杂念,一心一意地按着顺序来运行功力,对于其他地方的经脉,他也不敢乱动,生怕又点住自己的穴道。就在他洗骨伐髓一遍又一遍后,彻底吸纳了单廷昭注入他体内的功力,身体上的伤口竟也愈合在了一起,就连之前被耶律泽一剑刺穿的肩胛骨处也长出了新肉。唐立闭目微笑着,感受着仿佛彻底脱胎换骨后的自己。功力再运转了一周后,唐立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睁眼仰头长啸了一声。声音中夹着精纯的功力,居然震得塔内尘土飞扬。
“小子不错呀,好像也到了六重凡武——雷祖境了呀。”单廷昭听着回声,不禁赞叹出声来。他虽是受伤颇重,又多次施展轻功,之后又为唐立输了一波功力,但他同时也服下了一粒金创药,又借着功力深厚,就在唐立运转功力时就已经恢复了十之五六。“噢,这还得多谢单前辈。”唐立站起身来,对着单廷昭说话声音传来的方向深鞠一躬——该有的礼数不能少了。说话间,唐立浑身的骨头都响了个遍。唐立自知若无单廷昭相助,是绝对逃不过来的,又因为自己而传送来一波功力,自己才能进入雷祖境。单廷昭却只是笑而不答。
又见到单廷昭并无去意,唐立自是不能走开。又因了刚才的缘由,唐立此时更是不便开口索要封剑,他心中只道好快快救上单廷昭一命,摆脱掉和这人的关系。然而唐立却不知单廷昭修为已高于他之上数倍,哪里会有甚么救单廷昭的机会?再者,若以单廷昭的修为都能被威胁到了生死,唐立又能是怎么办?此中缘由,唐立自是想不到的,他捡起了自己带进来的刀刃,悄悄地摸向耶律泽的尸身。
四周实在是太黑了,叫唐立如何能找得到?唐立心中暗暗抱怨着没带几个火折子,却又想到唐汐运用功力使动驭火术的情景。唐族之中大部分族人都会念动驭火术,若单单是用功力来使动,唐立自信也能控火。他举起了左手,集中精力在左手心上,功力果然如他所料般流转向左手心,但功力却只是凝聚在那里,使不出来什么驭火术,直让唐立暗暗叫苦——左手如同灌了铅一般的沉。重的实在是受不了的时候,唐立才如梦醒了一般,想起唐汐每次念动驭火术时都会先念动“天”字诀。他现在便依葫芦画瓢般,靠着心里的记忆,念动起“天”字诀来,刚念动完,一簇火焰便从他的指尖轻跃了出来,照亮了四周。
“嗯。”终于能使出驭火术来了,尽管是小拇指般大小,唐立也不禁有些得意。他在调匀了气息后,火焰变得更加稳定了,唐立又催动更多的功力涌向左手,果不其然,火焰变得更大了。这时唐立也看到了躺在边上的耶律泽的尸身,不禁咽下一口口水,慢慢走过去。
倒在地上的耶律泽确是了无生机,脸上的惊恐不安甚至是不甘都在唐立火焰的闪动照耀下,显得更加的狰狞古怪。唐立看着他瞪圆了的双眼,瞳孔已是涣散,但惊讶的神情还是在他死的一瞬间展露了出来。
看着耶律泽的尸身,唐立仍有些难以置信。唐族里也偶有族人去世,但死亡的感觉并不比这里强烈。不仅是因为唐立与大部分族人都不怎么熟,也不仅是因为唐立年少,对死亡的理解事实上很单一。虽说唐立心中还记恨这耶律泽刺了自己一剑,也曾对耶律泽白皙的容貌有过不服气,更对于耶律泽是辽人这一身份很是在意——宋人普遍恨着辽人。但唐立也懂得人死为大这一道理,也惜耶律泽年少英雄,便轻叹了一口气,挥手去帮耶律泽瞑目。
“这厮你认识?”冷不丁的,单廷昭从唐立身后问道。唐立一回头,见到单廷昭已至身旁,便道:“那群辽人过来这边也是为了找他,没想到他就在这里死了。”单廷昭皱了皱眉:“这厮也是个辽人?”“嗯。”“那他死的活该。”单廷昭淬了一口,又想到这里是佛门之地,连忙双手合十拜了一拜。唐立毕竟是年少,也没见过辽人大肆屠杀宋人的惨景,刚要开口反驳,又听到单廷昭道:“这厮怕还是自尽的。”唐立“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尸身:“何以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