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尔拾起被丢在地上的短剑时,这里的一切突然让他感到陌生,纵使他已经在这座房子度过了近十年。
在父母相继去世后,依照母亲的遗嘱,他们把原属于班赛斯家族的封地归还给了国王,这几乎是令其他的贵族无法理解的行为中最令人无法理解的行为,而这仅次于饮酒时不使用特制酒杯。
这样做的原因有很多,而其中一点便是他们太过年幼,又无其他近亲来操持家业,家大业大,仆从众多,人心不古,谁也不知道这会让他们遭受什么样的对待。与其不安的相信他人,还不如直接还回去,求得国王信任。
这可能有些令人迷惑,但这的确很有效。国王奇万看在与伯爵的故交与归还的分封已久的土地的份上,优厚的对待了班赛斯三兄弟,把他们都送入了贵族学校,让他们接受了整个国家中最好的教育。
虽说贵族学校本身就是为了贵族而准备的,但那些从战场中的血与火里爬出来的新晋的平民骑士,和失去建功立业的前辈之庇护的小青年们,可不在这场垄断狂欢的赌桌之上。而后来的事,便很熟悉了:克洛伊继续进修,最近成为了内阁大臣;莱恩没到一年便去学习骑士之道,现在是名见习骑士;而卡尔也在惹了祸后,被克洛伊送去了民办机构中最好的学校。
他们各有各自美好的未来,至少克洛伊期望是如此。
而这座陈旧而坚固的二层木质小楼便是他们为数不多的遗产了,孤立在城市中央,享受着他人少有的宽裕。不过后来国王也曾赠予过他们一些街道的所有权,虽然这几条街道和原先的土地相比可说是九牛一毛,但克洛伊没有过多纠结这一点。而那几条街道所征出来的税款,也都被克洛伊存进了本街的银行里,生着利息,为未来的不时之需所准备。
“管家?老管家?”卡尔呼唤着管家普宁,但没有听到任何回复。
壁炉已经熄灭很久了,屋里很黑。而且卡尔的小蜡烛已经快熄灭了。
卡尔走上了台阶,最后一点光芒也在手中熄灭了。
“该死”,卡尔缓缓的把燃尽的烛台放在了台阶之上。
“有人吗,真的没有人吗?”他用手举着短剑,但很明显,他十四五的年纪不太适合举起武器战斗。
但当他缓缓的走上二楼,发现月光照在普宁的尸体上时,这绝对是他这辈子所见过的最可怕的情况。
眉间圆圆的空洞上早无冰锥,没有它的冷却与堵塞,一切该出现的东西都如井喷一样的布满了地板。当然,当卡尔来时只剩下遍地的血腥与恐惧。
卡尔极力的想远离那一滩暗红,他早已瘫坐在地,双腿颤抖,恐惧吞噬了他那年轻而脆弱的心脏,这远超他的承受能力,而这时他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是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发疯。
冷,莫名的冷,这可能是因为窗户没有关的原因,阵阵的微风吹向了地板上一个死亡的和另一个近乎死亡的人。
时间过的很慢,让他足够想起自己的一生。
普宁是唯一一个未被克洛伊辞退的仆从,更是唯一一位看着三人长大的老人,而卡尔更是三人中和老管家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位。日常照顾卡尔的重任一直都在老管家的肩上,这份日常的责任,甚至使卡尔对于老管家的感情有时已经超过了二位兄长,卡尔尊敬而爱戴他。
但如今的残酷现实就是:一具尸体,一具倒在血泊之中的被开了颅的冰冷的尸体。
卡尔的视线变得模糊,泪水在眼眶,但他尽量保持,但片刻,抽泣在寂静的走廊出现,又不一会,抽泣变为嚎啕。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马匹的嘶鸣还是让他清醒过来,伴着兵器抽出和挥舞之声,一些骑士到了这里。除了那马匹和骑在上面的骑士的声音,他还听到攀爬在房屋上的声音。很近,无论他们的目标是什么,他们都在朝这里来。
卡尔尽量的拖起沉重的身子,躲到了离窗户更远一点的房间,老管家的房间。
躲在哪?钻进卧室的卡尔发出这一疑问,老管家的屋子连个大点的柜子都没有,窗户也因老旧漏风而直接封死,这似乎陷入了绝境。
“床下!”猛的想起这一点的卡尔差点就要叫了出来。拜杀死老管家的凶手所赐,床下无缝的环境被清理出了一大块空间,让他能够躲进去。
在这里,卡尔发现了一些被老管家没收的东西。
“原来藏在这里了啊……”
看着这些被没收的东西,卡尔突然想到了一件极度令他恐惧和悲伤的事情……
这时只听到有人翻入窗户的声音,但在落地时却无半点声息,只剩下水滴落地的声音,“那人可能受伤了。”卡尔紧握短剑,屏住呼吸的想到。
“妈的,他妈的,我还以为躲开了,就他妈的在我侧身后头看的一瞬间……带倒钩的剪头,说不定还浸了毒,这帮骑士真他妈该死……”
那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痛苦让他声音颤抖,咒骂着让他沦落到如此地步的骑士。
“外面已经被人包围,今天怕是会死在这里啊……”
听到木头折断的声音,那男人可能正在处理伤口,把箭矢的木杆折断,只留下剪头留在体内,但这于事无补。
“真他妈的晦气,就我这么倒霉,”那男人好像在翻找什么,发出瓶罐倾倒的声音,但什么有用的都没有找到,克洛伊都把他们带走了。
“我能感觉,我能感觉到我的肠子,它在蠕动,在我体外蠕动……”
男人一直在大声说话,好像这可以缓解疼痛,但绝对没用,毕竟声音一直在减小,而他的脾气却一直的在增大。
而就在这斥骂的声音中,外面的对话正在同时进行。
“那人是不是逃到这里来了?”
“是,阁下。这栋房子的四周都被我们的人围住了,现在只需要……”
“放火。”身份较高的人打断了那身份较低的人的话。
“什么?阁下,这房子好像是班赛斯家族的财产,这要是……”
“我说,放火!”
“可,可是,屋里可能有其他人。阁下,纵火可是重罪,要是国王怪罪下来……”
“火会把他逼出来的。”
“但他已经受伤了,只要我们派出几个人进去就可以生擒……”
“第一,我不要活的,我只要死的,死人比活人有用。第二,这是命令,赶紧给我去!”
“是……”
外面微弱的对话被卡尔的耳朵捕获到了,他开始惊慌,汗珠如泪一样流下来,仿佛是已经被火所烧。
那男人想要下楼,当他从老管家的门前路过时,月光把男人的影子投到了卡尔面前,猫着腰,手捂着腹部,手指缝隙中还滴着血。
“我要他妈的死了,我要死了,死了……”那人停下了脚步,好像坐了下来,声音变得低沉,只能听到他重重的呼吸声。
火焰燃烧之声已经可以很清楚的听到了,从一楼烧起,快速吞噬着整座木质建筑,鲸吞着本来就没有什么的大厅。在吞噬完一楼后,火舌窜上了二楼,马上就要烧过来了。不能再等了。
不知道外界详情的卡尔也意识到应该从床下钻出来了,他双手紧握着短剑,探头探脑的钻出房间,却只见到一个中年男子坐在地板上,紧挨着死去的普宁。凝固的血液没有过多的粘在那人的身上,他手捂着腹部,但并没有看到流出来的肠子,可能是黑袍的阻挡,不会被看到。
“这是穿刺伤,我的肠子已经断成了好几段……真是倒霉,明明是最简单的任务,我却不能……要是我会那种东西就好了,我就能把他们,把他们像这人一样杀死,轻易的杀死……”男子指了指普宁,他在和卡尔说话。
“很抱歉,这位先生,我让你的财产遭受了侵害,如若可以,我们会赔偿您的……”男人说的话出乎了卡尔的意料。
“但恐怕,如今的您也无法幸免了……”那人没有说完,便从腰间取出来一把短刃,“一会,这把刀我就给你了,也算是一份微不足道的补偿吧……”
没等卡尔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用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血液喷满了他的黑衣。他无力的双手瘫放在一旁,松开了手中的短刀。他死了。
卡尔把它拾了起来。
那是一把极为普通的短刀,没有任何的刻纹和装饰,只是在刀柄上有一个空槽,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也许是他唯一的家当了吧。
木讷住的卡尔几乎忘了处境,痛苦后的思考让他陷入呆滞,但刺激的空气还是让他回到现实。
紧握着遗物,他努力的朝窗户走去,但浓浓的黑烟还是让他几乎失去知觉。刚翻过窗户的他,已经失去了意识,顺势的掉下了二楼,摔在了地上。
“卡尔,卡尔,醒醒,醒醒!”迷离之中,他看到了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