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渊,华州逐鹿人士,易号不老,世称不老仙,容颜不逝,隐遁于世,不知所踪,乃景世奇人。
少入易门,初愚钝,学不得,处门中杂事,然耳聪目慧,善谛听,觉心声,知人性,易派大师惊檀见其天资不凡,收入座下。
——《景世·易派三仙传》
僻静的侧堂内,阳光无法透过厚厚的纸窗投射进来,只有轻淡的一层光幕,细碎的尘埃在其中缓慢浮动。
人影晃动,暗淡的光线从那张刀劈斧凿般的英俊容颜上勾勒出一层奇特的线条,就像是远处暗沉的山脉,虚假得就像是神话故事中存在的冷峻天神。
千渊不紧不慢地点起三柱清香,白烟袅袅,像是三道通神的轨道,千渊虔诚地望着按上安置的灵牌,嘴中喃喃:“不想又已一年,都记不得自己活了多少念头,只是再长寿的年岁,也不过是徒添忧愁罢了。”
千渊将清香插入香炉:“师父仙逝之日究竟何念,是否看穿世事,我自幼能听人心,却独独无法听得那日师父心意,或者,师父已然超脱,已非凡人?”
“简儿入我门下已数年,虽性惰,然易缘颇深,将来前途必定不可限量,说不定又能出一易仙,简儿很像当年的我,沉默寡言,好生寂寞,不过有月君陪着他,他很开心,当初师父说若要得道,切不可沉沦儿女私情,时至今日,我还是不愿苟同,若为得道而违背人伦七情,那这道得来又有何用?”
“也不知道简儿什么时候能开窍呢?什么时候拿起放下了,或许就行了吧。”
一阵冷风倏忽间不知从何处吹来,本燃得正旺的三柱清香骤然湮灭,千渊顿时一愣,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直上他的脑海,一片茫然。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某些东西遗落进了时光中,再也寻不得踪迹。
千渊也不去重新点燃清香,只是有些恍惚地走出门外,不自觉地向大门走去,他无意间抬起头,瞳孔骤然放大,一个令他几乎百年未曾感觉到痛楚的场景倒映在他晶莹的瞳仁中。
易简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外,绝望的眼神无助地望着千渊,手中抱着月君娇柔的躯体,月君的脸色凄白,双唇却是凝脂般的娇红,就像是被红烛滴淌而过,而她洁白飘逸的衣衫,大片大片的鲜红渲染开来,就像是灼烧的云,把易简捂着她伤口的手染得满是鲜血。
月君从小就跟在千渊身边,当初千渊在路边捡到月君时,见她眸子灵动,心生怜意,自己本就打算寻一处隐居下来,便把她收做弟子,却不曾教授她什么武学,月君虽聪明,但是身体虚弱,常常生病,根本禁不住高强度的训练,千渊便只教她读书认字,修身养性。
十几年来,千渊都将她视如己出,活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很少对人世间的事情赋予感情,但是,当月君胸口的大片鲜血充斥自己眼球时,他第一次出现了颤抖。
他从易简手中接过月君,急匆匆地带入师父的灵堂,点燃清香,在师父的庇护下,或许月君还有救。
只是当检查过月君的情况后,千渊才明白,她已经无药可医,她的心脏已经被破碎的胸骨刺得千疮百孔,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也是因为易派玄书的那些奇妙护佑。
易简茫然地望着沉沉昏睡的师姐,他似乎再也无法听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世界崩塌,苍穹破碎,师父的木然站立已经告诉他,挚爱的师姐即将从他身边离去,他将永远无法再见到师姐那张温柔的容颜,那对如同明月般弯弯的眸子。
屋外的光线愈发黯淡,阳光暗沉,流云穿梭,风声呼呼,就像是神祗的捂嘴哭泣,沉闷痛苦得让人想要撕扯心脏。
千渊轻轻一拍易简的肩头,然后缓步走出屋外,风中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好好陪陪你师姐吧,这条路很暗很冷,不要让她害怕。”
这句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锯刀把易简的身体剖开,然后绞烂他的内脏,无尽的痛苦瞬间漫遍他所有的意识,他双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张嘴想要嘶声裂肺,却发觉自己只余下粗重的喘息。
他疯了一般地跑出门,顺着明明熟悉的道路,却觉得如此的寒冷和陌生,天边的夕阳愈发焦灼,就像是燃尽的蜡烛,在做最后的挣扎,云层急速地掠动,遮掩的光线明明灭灭,喻示着时空流光,不得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