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烨换了条薄羊绒贴身的长裙，把头发规规矩矩地束在脑后，对着镜子简单地描了描眉出门了。
她因为熬夜和疲倦白苍苍的脸色帮她省了涂脂抹粉的力气，不仔细观察黑眼圈还有朋克眼妆的效果，见人之前只要上点色彩艳丽的唇彩，又是精神饱满的俏佳人一枚。
她把和王律师吃饭的地方定在了天河的中信广场，吴凌风在附近吃饭，约了她晚餐后见。
……
包房里的灯光亮得灼眼，红色的印花地毯、白色的桌布、白色的椅套、纯白的餐具，给人一种过渡整洁的疏离感。
林烨提前十分钟到了，她有些麻木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找部长点好了菜。
王律师进门时林烨捕捉到了他脸上轻松的表情，他果真给了林烨好消息——
客户的案情几近明了，目前没有牵扯通迪的迹象，除非有人主动提供不利于通迪的证据，顾侒应该可以回来了。
王律师专业过硬人脉也广，公司成立伊始便担任法律顾问，是顾侒信任的人。
他的话让林烨觉得刚才还冷冰冰的包房瞬间就有了温暖宜人的气息，她的味觉也在长时间玩忽职守后悄然回归。
这顿饭是林烨这三个月以来吃过最愉悦的晚餐了，她总算能喝出汤里的味儿了。
但，再愉悦她也知道，必须把吴凌风按住，不能再让他做妖了。
可惜，她连他到底想干什么都没摸清楚，怎么按，难道靠意念？
……
王律师赶着回家给孩子温习功课，吃完饭一刻不停的先走了，林烨买完单坐在包房里等吴凌风的电话。
没有约定时间地等待难免让人不安，她靠在椅背上驾着腿，闭着眼压了压自己急迫的情绪，想借这一刻的无所事事养精蓄锐。
她的脑子并没有预想之中的安宁，和吴凌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突破重围浮在了脑海。
……
刚工作没多久的林烨从客户找到了通迪，再从他们公司的行业销售嘴里套到齐晟的电话，最终摸到了吴凌风的联系方式。
她每天给他电话，每次开头都是清脆的问候“吴总好！”，他没空她就即刻挂断滚蛋，他有空她就陪他天马行空地聊两句…
突然有一天，他主动说道：
“你给我打了快五十个电话了，下午两点过来吧！”
……
林烨记得那天下着小雨，她下车后用包顶在头上走了一段儿，进他办公室的时候难免有点湿漉漉的狼狈，当然也免不了的拘谨——
打电话的时候她可以没脸没皮，真见到这么大个老板，她还是有点怵的。
吴凌风给她泡茶示意她坐在入门的沙发上，自己却是端着茶杯靠在办公桌边站着打量她。
事隔多年，林烨还记得那天他脸上始终挂着轻松愉悦的笑意，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带着些暖融融的鼓励，有点前辈打量个小屁孩的意味。
从那天以后，万通就成了通迪的供应商。
……
工作这几年，她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客户，但无疑杨溢和吴凌风是对她影响最大的。
一个永远是鼓励支持、教她怎么面对困难，一个是永远对她不满意、让她独立思考找出更好的方案。
杨溢对她就不用说了，但，吴凌风一次次地逼她去争取最大利益，却从侧面教会了她怎么和厂商以及竞争对手斡旋。
她对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她无法纯粹而粗暴地恨他。
……
八点半，她收到了吴凌风的电话，示意她可以随时过去，林烨拎上包迈出了餐厅。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南方城市总算是后知后觉地入秋了，风拂过肌肤有干爽的凉意，异木棉依然开得繁茂，火红的花朵在夜风中颤颤巍巍地摇曳着、似有随时被吹落枝头的畏惧。
林烨没有打车，她沿着路边走了一会儿，周五的晚上，偶有和他擦肩而过的小情侣，借着夜色和路灯能看到他们脸上的甜蜜，林烨的心有点抽抽。
还好，没抽多久，吴凌风吃饭的酒店便也就到了。
……
酒店的行政酒廊，灯幽幽的，吴凌风坐在最角落的卡座等她，他看她走近，握着醒酒器给对面的空杯倒上了酒。
林烨在桌前一如既往地淡淡喊了一声：“吴总好！”这才坐下了。
吴凌风抬眼看着她，悠悠说道：
“林烨，我们很久不见了，喝一杯吧！”
林烨一声不吭地端着杯子把一杯酒都喝了个干净，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唇，自顾自地拿了醒酒器给自己加了酒。
这才迎着他的眼神回道：
“要不要再来一杯！”
……
吴凌风伸手把她的杯子挪了挪，说道：
“还是这么急，就三杯的量，是想两下喝倒了回去？”
林烨抿抿嘴角，拿了茶杯喝了两口，心里竟然有些百感交集——
这个坐在对面的人，她认识了这么长时间，是她曾经的大客户，看她从懵懂生涩变成现在的荣辱不惊，从没对她提过任何不合理要求，甚至在客户那里还主动帮她挡酒。
是什么让他和顾侒走到了现在？
……
吴凌风应该已经喝过一轮了，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很放松，他等林烨缓了会儿，靠在椅背上看着她问道：
“怎么啦？
找我什么事儿？”
林烨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茶杯，沉吟了片刻，这才抬头看着他问道：
“吴总，您为什么要这样？”
吴凌风这么聪明的人，和他绕弯子没啥意义，单刀直入才是他喜欢的风格。
……
吴凌风驾着腿，一支胳膊打横放在沙发的椅背上，一只手端着酒杯送到嘴边，缓缓地喝了一口，这才看着她笑笑回道：
“我怎么样了？”
林烨知道他明知故问，也不追问，默默望着窗外端起酒杯喝了两口。
窗外万家灯火齐明，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城市犹如星空般迷人，林烨却觉得那忽明忽暗的灯光晃得她眼睛疼。
……
好一会儿，吴凌风把酒杯放回桌面，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问道：
“林烨，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林烨不知他这个问题有啥深意，垂着眼帘思考了会儿，认真答道：
“以前想要钱和荣誉，后来就想要和顾侒一起！”
……
吴凌扯了扯嘴角，接着问道：
“所以，你这段时间难过吗？”
林烨紧抿着嘴角看着他，强压在眼底的泪水被灯光折射出熠熠的光。
吴凌风看看她，叹口气，喝口酒幽幽说道：
“难过着，难过着，你就会习惯的…
你看，我都难过几十年了…
不也过得好好的！”
说话时，他的脸在灯光下晦暗不明，让人看不出情绪。
……
林烨强压了情绪，逼着自己琢磨他的话，她今晚可不是过来借酒消愁的，她要找出吴凌风和顾侒的结到底在哪里。
“几十年？岂不是从很小就开始？到底是什么让他这么耿耿于怀？”
她给吴凌风斟酒，旁敲侧击地问道：
“吴总，您想要什么？”
……
吴凌风笑笑，把酒杯抱怀里，看着她，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林烨的问题：
“我想要什么？”
他顿了顿，又才接着说道：
“小的时候想要我妈每天陪着我，给我做饭，陪我睡觉…
长大了，想要另外一个女人每天陪着我…”
他说完，看着林烨笑了一下，问道：
“这个答案，和你想的一样吗？是不是给了你一些提示！”
……
林烨的听他讲完，呆了好长一段时间，混混沌沌的脑子里似乎自动梳理出了吴凌风对顾侒恨意的源头。
“所以，您因为这些一直难过？”
她脱口而出，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上一次她和他在车上时的对话——
“你还爱冯静吗？你现在想要什么呢，是和顾侒一起把通迪做强、做大？”
“不是每个人都必须爱的，或者不是每个人都把爱当成最重要的事儿…
是的，和顾侒一起把通迪做强做大！”
原来…每一句都是谎话！
……
吴凌风闭了闭眼，似乎也借这个动作消化了自己的情绪，几秒以后他睁眼，微抿着嘴角淡淡回道：
“是的，我因为这些一直难过！”
林烨把身体尽可能的靠近桌子，看着他轻声说道：
“可是，这也不是顾侒的错啊！”
吴凌风扯着嘴角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回她：
“你说，如果是他的错我还会难过吗？
当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恨一个人，你是不会难过的…
我难过，是因为无助，林烨，你懂吗？
小的时候无法控制的思念母亲，长大了无法控制地爱一个不爱我的人！
真的很无助！”
……
他的声音平淡毫无波澜，听不出有丝毫的异样，说完，他一口把杯里的酒喝光了，低头给自己又斟好酒，这才抬头定定地看着她。
林烨胸口剧烈起伏着，心里有些莫名的悲凉激得她眼眶又一次泛红，她想了好一会儿，压了情绪鼓足勇气对他说道：
“吴总，您和顾侒在一起那么多年，您看不到他对您的感情吗？
他可能和您一起分享了您母亲的爱，但他给您的不也是最可贵的兄弟情吗？
您不能只看自己失去的，不看自己得到的啊！”
……
吴凌风看着她笑笑，冷冷扔出一句：
“可惜，我不想要什么兄弟情！”
林烨握着酒杯嘴角抽动一下，毫不客气地怼了一句：
“你不想什么兄弟情，那当初你为什么到通迪？”
吴凌风哈哈笑了两声，把酒杯放桌上，胳膊交叠在腿上，放松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悠悠说道：
“终于讲到通迪了，你呢从来就伶牙俐齿，我这就偏和你掰扯掰扯…
我从没想过到通迪，当初顾侒累成严重肺炎，在北京直接倒床住院，是我妈心疼他逼着我必须辞工陪他回广州！
我放弃经营五年的工作，收拾行李就跟他到了这个我完全陌生的城市！
我不欠他的！”
……
林烨看着他，又问：
“那他亏待过你吗？他欠你的吗？”
吴凌风瘪瘪嘴，一脸无谓地回道：
“我们谁也不欠谁，现在这样挺好！”
林烨嗡的一声似乎有热血涌上头，不管不顾地说道：
“你退股走人，十年的时间拿走接近两个亿，然后反手搅黄营销团队，现在又逼着顾侒离开，四处在客户那里暗示通迪不安全…
你觉得这样挺好？”
……
吴凌风低头取下眼镜用餐布认真地擦拭，好一会儿戴上眼镜看着她说道：
“生气了？这样就生气了？
等着吧，你让顾侒别回来了！
我离开前的半年，签了几十个合同，你猜猜我为什么那么积极呢？
你再猜猜，里面有多少故事？
只要我不高兴了…”
他的话嘎然而止，他威胁林烨，赤裸裸地威胁林烨。
……
林烨上头上脸的血瞬间褪了，握着酒杯的手因为用力微微地发颤，她突然觉得有点冷，似有寒气鬼魅般袭来。
她松了酒杯，把茶杯抱怀里望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借这一会儿稳定了情绪、扭头看着吴凌风说道：
“吴总，您再这样，就不怕我去客户那里酒后三盅聊聊您和顾侒以前的故事，以及您现在的所作所为？
都在一个圈子里混，非要逼成这么难看吗？”
……
吴凌风笑笑晃晃酒杯说道：
“客户会信你吗？”
林烨扯扯嘴角，冷冷说道：
“我当然不会讲，我讲也不合适啊…哪有讲前领导是非的道理！
我去求求冯静，看看通迪这个情况，她还愿不愿意来…让她讲…
你猜猜，她愿意吗？”
她顿了顿，口气森然地又补了一句：
“对了，我觉得她口才不错。
你们三从小一起长大，故事应该挺能打动客户的！”
……
吴凌风盯着林烨，好一会儿吐出一句：
“你确实比顾侒狠！”
林烨紧抿着嘴角回了一句：
“跟你比，还有差距！
放心，我不会告诉冯静你对她那点念想，我只会把最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不，添油加醋地讲上一遍！”
说完，她不再看吴凌风的脸起身就准备走。
……
吴凌风快速起身拦住了她，林烨有些心惊地看着他，他略带疲意地对她说道：
“太晚了，喝这么多，我让司机送你！”
林烨推他一把，回道：
“不用了！让开！”
林凌风低声吼了她一句：
“坐着，别跟个小孩一样，出事了，谁负责！”
说完，他拨通了司机的电话，片刻他看着林烨说道：
“他在门口等你，黑色奥迪A8，车牌尾数19，我不送你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