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侒缓缓转身,他硕长的背影似笼着一层飘渺的薄雾,繁忙的机场人影憧憧,所有的嘈杂都沦为了虚幻的背景。
隔着安检的栅栏,林烨大声喊着他的名字,她的声音嘶哑、无力,似一颗投入深海的石头,再怎么奋力,都毫无波澜、瞬间被吞噬…
那背影慢慢消失,她捂着脸蹲下身无声地哭泣…
……
林烨猛地惊醒,心悸如雷,满脸是泪。
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滚落到耳廓,再淌到丝滑的枕套上,湿漉漉的,辗转中让人有寒冬腊月裹着条半湿毛巾的不适。
她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凌晨四点十五分。
她闭上眼抹了一把脸,努力调整呼吸,想靠意念在大脑强行植入一个怡人舒适的环境继续睡,未果——
如潮的思绪带着顽强的意志敲得她头痛欲裂,她在心里默默哀叹:今晚估计又“瞎”了!
她花了大半个小时接受了无法再次入睡的事实,摸黑爬了起来。
……
夜浓如墨,酒店的隔音玻璃和深色严密的窗帘让这一方天地透着毫无慰藉的冰冷、无情。
林烨披上外套走到了窗边,她把窗帘轻拉开几寸,望着窗外默默发呆。
十月底的北方城市,凌晨五点的天漆黑混沌、寒气逼人,几盏路灯透过蒙尘的灯罩散着微弱的荧光…
空寂寂的街、四野无声,偶有开着夜灯的车辆飞驰而过推出一片如霜的白雾…
没有她想要的晨光和温暖!
……
顾侒最终在律师和她的劝说下走了,归期不定,王律师说得很对——没有必要为了生意搭上人生风险,哪帕只有百分之一的概率。
快三个月的时间里,除了梦里,哪怕就是送顾侒离开的当天,林烨也没哭过,也不是她有多坚强,除了送别当天靠毅力憋了眼泪,其它时间主要是没空。
她以时机为X轴,地点为Y轴,全国各地飞,把自己的生活描成了一条几近笔直的斜线。
密集的拜访客户和应酬,把她快炼成了提线木偶——落寞与愤怒转瞬即逝、微笑和自信一秒抵达。
人前她是开朗坚强、精力旺盛的林妹妹,人后?人后的时间太少了,洗洗睡吧!
……
没有林烨约不到的客户,时间而已,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她和陈颖把通迪新旧客户所有主管领导跑了一遍。
昨晚的林厅似乎因为林烨和他本家,又机缘巧合的见过几面,酒后三盅善意而隐晦地对她说道:
“小林啊,通迪是我们多年的合作伙伴了…你刚到公司不久,我可听说你们公司最近不容易啊…”
林烨垂着眼皮给他斟酒,笑笑应到:
“是,公司以前的吴总不是离开了吗?营销团队很多人对他都很有感情,多少有些影响士气!”
她顿了顿,给自己加满酒,看着林厅说道:
“我这刚过来,人又年轻,工作开展特别艰辛,领导您是有阅历、看大世界的人,还得请您对小林多指导!”
说完,她双手举杯轻碰林厅的酒杯,一口把杯里的酒干了,殷切地看着他。
林烨当然知道林厅指的不是吴凌风的离开,但装傻永远是不变应万变最好的方案。
……
林厅是个爽快人,看她一女孩多次横跨南北地奔波,说话大方得体,喝酒应酬从不推诿扭捏,对她也就直言道:
“吴总和我认识多年,前阵子提醒我,说你们和最近出事的‘’关系紧密啊…
那,我们之前谈的项目,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你也知道,现在谁敢招惹这些事儿?”
林烨的心就像碾过碎石的自行车胎,咯噔咯噔地抖个不停,脸上却是八风不动地笑着回道:
“林厅,您说这事儿,我还真知道,毕竟是我们客户,我们还是关心的…
您看,IT圈这么多公司,通迪这种纯应用公司多吗?我们不用面对啥恶性竞争,自然不需要什么极端的商业手段…
顾董的背景您也清楚,他就是一个沉下心做事的人,我们做事是极其保守的,您放心…”
林厅笑而不语。
……
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的,吴凌风不是“别人”,他是前老总,你公司再牛,产品再好,客户也不会拿自己的安全陪你玩儿。
顾侒走后,吴凌风“颇有善意”地四处提醒客户,毫不掩饰地落井下石,林烨真想化身霸王龙一口把他生吞了。
……
林烨怀揣着对吴凌风的恨意,在窗边站了半小时,是的,她现在恨吴凌风—
他和顾侒翻脸时,她不很他,这是他个人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权利选让自己舒服的生活;
他搞个叁柒逼走楚凡,搅得通迪鸡飞狗跳,她也不很他:五年的时间已经让她对生意之间的这些套路有些麻木,这些事情只能证明他不是君子,不懂知恩图报,她鄙视,却达不到让她恨的标准。
但,在这个公司最紧迫的时机,顾染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逼走顾侒、四处散布虚实难辨的谣言,真就是赤裸裸的小人所为。
她恨他、也开始畏惧,他到底要干什么?接下来还会有什么?
她揣测不出!
……
天浓得化不开,月沉在黑云里透着柔弱的光斑,黑夜没有丝毫被打破的痕迹。
林烨在窗边站得有了困意,脑神经自动放弃了工作和仇恨给她留了一席温柔之地——
现在的西雅图是傍晚时分,顾侒应该已经吃完晚饭了,他在干什么呢?看书?听音乐?孤独吗?有没有想自己?
她很想打个电话,银色的诺基亚8800滑盖时发出和zippo一样清脆的声音,她摸到手机的手顿了又顿…
是的,不能打,他会担心的,这么早,会暴露了自己无法安睡的事实。
……
下午三点,广州,阴天,雨水像丝绦一样挂在窗前,明明是白色的却绵延成片让人有无法穿透的即视感,空气里全是湿哒哒的沉闷。
齐晟坐在她办公桌对面抱着茶杯,沉着嘴角看着林烨,好一会儿,他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叹口气说道:
“林烨,吴总在行业里深扎了十年,他有心为难你,这些主管领导表面和我们再热闹,但帮他把项目和付款拖个几个月,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林烨平静地等他说完,有些疲惫地直视了他几秒,扭头看了看窗外的雨幕,好一会儿转回头看着齐晟淡淡说道:
“他不是为难我,他是为难通迪!
客户关系确实不是一朝一夕能建立的,咱们先努力把能收的款都收了…
但客户也不是给吴总面子,说到底,生意场上,大家还是看互相的价值…没有通迪,他啥也不是!
最近这种局面,无非是因为谣言四起,让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等顾董回来遛一圈,啥都解决了,没啥大事…”
她顿了顿,起身拿了水壶给齐晟的茶杯加上水,又才缓缓说道:
“齐总,我知道您尽力了,放心吧,只要我们齐心协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齐晟没再接话,他默默喝了两口茶,留下一句:“有事儿,随时找我!”起身了,他走到门口顿了顿,扭头看着林烨说道:
“我从没想过离开通迪,我会一直留在这里的!”
说完,他转身带上门,出去了。
……
林烨靠在椅背上发了会儿呆。
她闭着眼斜靠在椅背上,面色漠然地转着一只油笔,似乎这转动的笔能给她无法休整的脑细胞带来片刻的安宁。
几分钟以后,她把笔往桌面一扔,拿起手机拨了吴凌风的电话,嘟嘟几声后,吴凌风语气轻松地接起了电话:
“林烨?怎么想起我了?”
林烨淡淡回道:
“每天都会想起!吴总的存在感太强了!”
……
吴凌风在电话那头哈哈的笑了几声,半响悠悠回道:
“林烨啊…和你说话永远都是愉快的…
你最近应该很忙吧?很多老朋友都提起你…对你评价还挺高…”
吴凌风的语气并没有阴阳怪气,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你再怎么努力这些客户不也转头就和我该咋地咋地。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接着说道:
“顾侒怎么舍得你这样四处应酬,女孩子家的,累成这样…我听着都不忍心…”
林烨一听到顾侒的名字,握手机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她默默深呼吸,耐心等他的语音落下,淡淡回道:
“谢谢吴总关心!
我没啥本事只会耍点嘴皮子,在哪儿打工都得这样,没资格喊累!”
……
吴凌风听她这么一说,估计也没啥兴趣和她扯闲龙门阵,在电话那头懒洋洋问道:
“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找我有事吗?”
林烨依然是口气平淡地回道:
“想请吴总吃饭!”
吴凌风似乎愣了一下,好一会儿轻飘飘地回道:
“这几天我晚上都有应酬,你不介意,饭后我倒是可以请你喝两杯?”
林烨片刻都没犹豫地回道:
“行,你定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