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古族人认为新时代新思想是会逐渐吞噬他们的晦虫(扫兴的毒蛊)。他们每年都会举行很多仪式和宴席,保持着内心信仰的安逸。当然,他们热情的同时也讨厌着外来户,除非这位外来户身上流淌着阿拉古族人的血液。因此,他们在不断壮大阿拉古族人时同样怀抱着挑剔与审核的目光注视着将要走进村子里的他们。稍不留神,一个表情管理的漏洞或是一个词汇的错用都需承受永不录用的悲惨命运。
以上,都不过是阿时听妈妈讲的故事。因为她的妈妈就是阿拉古人,而他的爸爸是位德国人。虽然阿时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如何走到一起的,但任谁都能猜得出里面的百转千回和万个不易苦难,才有了如今的一家三口。所以,当血缘的延续,传递到阿时身上时,阿时常年成为了留守儿童。
凡是认识阿时的人都知道他是个天才小画家。只有他的父母不知道他究竟有多优秀。他每天顶着一头如同琥珀一样清澈干净的棕色头发去上学,参加比赛和演出。就好像是那团棕色和他混血的身份造就了他所有的“优秀”,那个时候连同那份“天赋”都变得那么不可取。这一切的烦恼,阿时从来没有问过爸爸妈妈,他只是每天不停地询问自己“这一切为什么会是这样?为什么我不可以选择自己头发的颜色?为什么我可以不用遗传爸爸蓝色的眼睛就要遗传他的发色?为什么我的鼻子比大家的鼻子尖?为什么只有我的爸爸是德国人?还有...为什么从小到大只有我一个人吃饭睡觉,为什么我的爸爸妈妈一年都不回一趟家的?而我不是在教我油画的老师家寄宿就是在福利院借宿...”
时间久了,阿时便不再纠结在这些问题上面了,可能是他彻底习惯了寄人篱下的独立也或许是他问倦了。倒是这次,老天故作姿态怜悯他似的,爸爸和妈妈在2000年快到来之前回了趟家,特意陪了他一个星期。爸爸先是跟着医疗队走了,而妈妈负责把他送到乡下陌生的外公家,再离开。
阿时听到爸爸走之前和妈妈因为“头发”的事情还吵了一架。后来是妈妈妥协了,对着阿时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就算是现在把你的头发染成黑色,可如果你要在外公那里待两个月的话,恐怕掉色后惹的祸会更大。幸好,你是男孩子啊...”阿时不解。在这里,他没有了天才小画家光环的时候,走在路上陌生人搭讪的时候,他的发色并不存在那么大的困扰。可是,为什么妈妈会是那样的表情?因为阿拉古人不能接受他的发色嘛?
火车上的鼾声此起彼伏,阿时却一点困意也没有。手中的画板硬硬的像是对面妈妈熟睡的面孔,都不加理睬阿时时。阿时觉得闷闷的,转而望向窗外,窗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真使人泄气呢”阿时嘟囔了一声,便闭上了眼睛。
天微亮的时候,火车到达月安城。阿时和妈妈下了火车,在换乘的时候阿时注意到有几个孩童在撕贴在墙上打击邪教的大海报。身旁的妈妈却突然开口道:“到这里之后,绝对不要说‘邪教’两个字”
“为什么?”阿时皱眉“妈妈从来都没有联系过乡下的外公,如果不是这次要来这里,我都不知道我在乡下还有亲人呢”
“这些事你以后会逐渐知情的”
“以后?这次以后过后你和爸爸还会再忙多久?”
“阿时,妈妈陪爸爸去非洲援医,这么多年来都没好好照顾过你。爸爸走之前已经和妈妈商量过这个问题了说是这次之后,爸爸和妈妈都会留下来,我们一家三口不会再分开了”
往乡下的路越发颠簸了,公交车坐的使阿时有点反胃,好似妈妈刚才说出口的承诺,那般的难以消化。他和妈妈都不是善谈的性格,所以这一路上,他们几乎没怎么说过话。尤其阿时的性子更为冷漠,不似妈妈和爸爸那般感性。更不解他们的信仰来自何处?居然可以支撑他们那么多年,所以他也懒得和妈妈在言语上有所碰撞。
下车后,妈妈几乎拿着所有的行李陪着只背着画架的阿时向那个古老的村庄走去。
阿时从来不知道那么瘦弱的妈妈竟然可以拿得起那么多的重物。就像他从来不曾知道爸爸的非洲援医和妈妈随行的摄影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是比心动还要沉溺的一件事嘛?那待需要多么大温柔的付出才可以如此耀眼。阿时想要知道。
夕阳的余晖轻洒大地,暮霭环绕的景色,冬季特有的刺骨冷空气与弥漫开来的夕阳气息,像极了海棠花清甜的味道。爬过那长长的台阶,就是村头了。妈妈额头闪着会发光的汗珠,说道:“我们在这里歇一下,再上去。我不想汗涔涔的,显得狼狈样去见他们”阿时应了一声,目光却往上瞧去。台阶上方,耸立于村庄入口的狐狸形状如同大殿之门。好似和外面两个世界。
“阿时,你旁边的木牌上面写着‘分界’呢”
阿时顺着妈妈指的方向看去,在自己旁边确实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繁体字的‘分界’。“好像是用毛笔字写的?”
“是啊。是这个村庄初创的时候写下来的。还有呢,在前面大殿之门的柱子后面还有一个木牌上写着村庄的名字”
“是什么?”阿时的好奇心一下子涌了上来,迫不及待的询问妈妈。
妈妈笑了“一会儿上去了你就知道了。阿时连身旁的木牌都没注意到,你是那么容易走神的人嘛”阿时愣了,只听妈妈又说“该上去了,妈妈保证今年的最后一天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了,明天2000年的第一天你就该好好认识一下你的新身份了”
嗅着自然与夕阳的气息踏上那一节节石梯,那股甘甜的清香不时的冲撞着阿时的感官。身旁的妈妈解说道:“这是海棠的味道。一年四季下着雪都会盛开的海棠花”阿时点点头“左右两个红色的柱子撑起来的狐狸的身形,像不像一只熟睡着的猫咪啊”阿时仔仔细细瞧了瞧,呵,还真是绝了“真的是好像,还是红色的”
“对啊。我们进去吧”穿过了神奇的大殿之门,阿时特别留意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样的木牌上面用一样的笔迹写着‘时庙村’。阿时惊醒的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却冲前面微笑后深深的鞠躬。阿时看到远处好多房屋兀立在褐色的石子道路两旁,就好像集市上左右两旁贩卖物品的小贩,每家每户门口都站的有人,眼神犀利的审判着阿时和妈妈,最后停留在阿时的头发上。
夕阳眷恋在阿时慵懒的发丝间,从远处看来,带点粉红色的砖棕发色同阿拉古族的漆黑眼眸好似瞬间同化了。顺着睫毛的影子往下游走,小麦色的皮肤与挺而尖的鼻子还有那玫瑰色的嘴唇,都是完美的绝搭。夕阳喘息似的像条锦鲤一样从阿时的脸上游走了,又带着一股叹息停驻在阿时的发丝间。直到村子里的人不再充满敌意的望着他和妈妈。
“他们怎么又回去了?”
“可能是从未见过阿时这般好看的男生吧”妈妈笑着打趣道。
“原来阿拉古人也会害羞”
“他们只是表达方式比较特别,阿时可要挺住了”
阿时还未反应过来,刚踏过第一户门前。就有人冲出来往阿时脖子上挂红辣椒。阿时面对那串[真实的]红辣椒串起来的大项链,一脸惊恐。随后又有红辣椒脚链红辣椒手链等等各式各样的红辣椒装饰品。阿时的一呼一吸间都充满了浓烈的红辣椒香味,却出奇的不刺鼻。直到阿时觉得应该完了的时候,人群往两旁散开(包括妈妈)。向阿时走来的老婆婆穿着阿拉古族的传统服装,注视着阿时时眼睛里装有可以洞悉一切的凌厉。阿时恭敬的站着,打算安然的应对阿婆婆的任何肢体语言。
老婆婆走到阿时面前停了下来,与阿时面对面站着。而她身后的女孩则走了出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海棠花沾染清晨露珠的甘甜味道。气息伴着空气瞬间弥漫开来。阿时心想,这位阿婆婆之后应该可以结束了吧。殊不知,他猜想的空隙,女孩已经在他右眼睛的尾部点了一颗淡红色的印记。阿时这才好好的看了她一眼,乌黑的齐刘海在她抬起头的时候微微颤动着,漆黑的眼睛大而亮,不知是头发长的缘故还是怎么。这姑娘脸不大。阿时在心底嘟囔了一句。
还好。那位阿婆婆之后没有任何仪式了。阿时和妈妈继续往村庄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