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十六个家长当中，李爸爸和张妈妈无疑是最难搞的两个，张妈妈现在估计已经无心恋战了，只想快点回家问清楚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李爸爸呢，从一开始大概就抱着能占一点便宜是一点的心情，所以才这么锲而不舍，然而当阮蘅律师函警告，外加把话说死了绝不可能全额退款之后，就退而求其次，要求更多免费福利。
像李爸爸这样的人，阮蘅在这个社会上见得多了，如果只是想占便宜，其实是最好解决的，所以她不懂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朱青和黄伟都搞不定这个“带头大哥”。
凯莉听了阮蘅的疑惑后，笃定地笑道：“他们固有的思维就是告诉家长我们的退费规则，然后不断地重复规则以及强调无法退款，可能没你脑子那么活络，知道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从内部瓦解他们的防线。还有就是他们处理的时候都是一个一个处理的，其实单个拎出来处理都没有聚在一起处理来得容易，你想啊，一个盗窃团伙，如果他们其中一两个人开始动摇，一定会瓦解其他人的心防。”
这个比喻虽然没有那么恰当，却正好说明了这个现象。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黄伟这个人向来自大，即使在处理客诉的时候也是把自己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不会从各个角度多方面考量，你仔细回想一下，过去他处理成功过什么棘手的客诉吗？”
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没有特别棘手的。
阮蘅万万没有想到，到最后他们除了赠送免费的6节课之外，只用了一些陪读卡就解决了这次的纷争，这些陪读卡本来就是为了让没有报名但有想法的学生来这里体验而产生的卡片，他们内部印了不少，要多少有多少。
“啊，对了，这会儿人事变动应该已经发到各位的邮箱了。”凯莉看了眼时间，忽然催促阮蘅，“你打开邮箱看一下。”
阮蘅被她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钝钝地打开邮箱，果然有一封从陆丽那儿发过来的人事变动书：朱青因为工作失职，从销售主管降至课程顾问，即日生效。
她倒吸一口气，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凯莉，凯莉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处罚已经相当轻了，你想想，这一波坏了多少口碑？虽然短期内可能暂时看不到影响，但长期来看，这个隐患不容小觑，我们这个品牌的口碑是多少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建起来难，想推倒可太容易了，而且她咨询过程中出现致命失误才会导致今天这个结果，总部做出这个决定无可厚非啊。”
“凯莉，你们要降她的职，事先跟黄伟商量过吗？”
“这需要商量吗？总部销售部有直接任命的权利，也有直接降职的权利，黄伟要是不满意让他直接来找我。”凯莉霸气地拍拍胸脯，战黄伟，她从来没在怕的，反正梁子早就已经结下了，也不在乎再多一遭。
“还有，阮蘅，对朱青的改造迫在眉睫，她其实是一个做销售的好苗子，但是不走正途这不是个事儿啊，你得把她打造成跟你一样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销售顾问啊，不然以后这乱七八糟的投诉只会越来越多。”
阮蘅感到任务十分艰巨，觉得自己大概很难胜任这一项工作，但因为是凯莉的委托，无论如何都得答应下来，凯莉身上好像有种神奇的魔力，她无时无刻都在打鸡血，连带着身边的人也跟着她打鸡血。
得知事情已经圆满解决了的黄伟，这个时候终于现身了，一碰到凯莉，阮蘅就觉得他脸上全是讨好殷勤的笑容。
凯莉却丝毫不给他面子，当着他的面对阮蘅一顿猛夸：“你看看你手下这员大将，一个顶俩，这么出色的手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阮蘅在我眼里可一直都是校长的苗子，你得给我好好栽培着，她可不会一直在你手底下做销售主管。”
黄伟一改往日的作风，频频点头：“是是是。”
看起来果真是当年被凯莉怼怕了，之后见着凯莉就小心应付着，毕竟从职位来讲，黄伟也只能算是凯莉的下属。
凯莉完成任务，功成身退：“那我先回去了，再晚点就没回去的车了。”
“啊？你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想请你吃顿饭呢。”
“饭就别吃了，其实对于上一回的竞聘我也很惋惜，不过你放心，机会还是很有的，先把家顾了才能好好工作，我替你留意着，有任何机会我第一时间推你。”
“够意思。”
阮蘅把凯莉送下楼，身心俱疲，仿佛觉得自己好像打了一场大战，转身的刹那，看到陈衍在咖啡馆内忙碌的身影，她隔着橱窗出神地看着他，躁动的心渐渐平缓了下来。
如果不是一直有陈衍在身边替自己打气，她也不知道这条路自己究竟还会怎么走下去。
朱青被降职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校区，因为有凯莉给阮蘅撑腰，黄伟对阮蘅也比之前客气了很多。虽然朱青降了职，但对于阮蘅来说更大的挑战却是凯莉交给自己的作业——改变朱青。就在阮蘅头疼着该如何执行凯莉交给她的任务时，反倒是朱青主动找上门来了。
“阮蘅姐，我想跟你谈谈。”
“好啊，进来吧，坐。”
朱青平时挺能说会道的，又很会处理同事之间的关系，但这些小技能到了阮蘅面前仿佛通通失效了，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阮蘅根本不吃她那一套。
“谢谢你啊，要不是你，那么多家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这是领导交代下来的任务，而且也关系到校区的声誉，主要还是凯莉给兜了底，否则我一个人也做不成啥。”
朱青显得有些急躁不安，一直在搓手，好像在做什么心理斗争思想准备，阮蘅不急，沉着气等她说话。
“阮蘅姐，经过这一次，我算是知道我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了，我也仔细听了我之前那些咨询录音，的确我在承诺给家长的时候把话说得太满，才会在话术上让家长抓到把柄，以后我会注意的。”
阮蘅叹了口气，她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核心问题出在哪里。
“朱青，我问你，当你在给孩子和家长做咨询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
朱青仿佛听不懂阮蘅的话似的，瞪着眼睛，怔怔地。
“你心里想的是，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到孩子，让他提高成绩，还是我一定要拿下这笔单子要签大合同算着如果签下来自己能拿多少提成？”
朱青霎时被阮蘅问得脸色惨白，即使她不回答，阮蘅也知道答案是什么，可她要听朱青自己说出来，只有自己亲口说出来，面对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才能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今后要如何改进。
“我……”
“没关系，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回答，我保证我听过之后一定不会放在心上。”
这句话给朱青打了一剂强心剂，朱青深吸了一口气，坦白说：“我承认我是后者，不过并不代表丝毫没有前者的心思。”
“我懂你的意思，但你还是把赚钱放在了帮助学生提高成绩之前，是吗？”
朱青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只好沉默地低下头。
“朱青，我始终坚信，我们做这一行要又自己的使命感，是，没错，我们出来工作的确是为了赚钱，但有些钱可以赚，有些钱不能赚，尤其是在对待学生学习这一方面，你要知道钱是次要的，孩子的时间才是最宝贵的，我们坚决不能浪费的不是家长的钱，而是孩子的时间，你既然收了这个学生，你就要对他负责，想尽办法帮他提高成绩，这才是正确的心态，而不是你把人收进来之后就再也不管了，当家长来控诉成绩没进步的时候，轻飘飘地把锅甩给老师和孩子就完事了。”
这些话，阮蘅对每一个进销售部的员工都说过，她不厌其烦地说，一遍不够就说两遍，总能听进去一些吧？偏偏好像从没对朱青说过。
对于这一点，朱青这几天才深有感触，她以前只觉得阮蘅这个人假清高，天天说着要以提高学生成绩为主不以赚钱为主，能收的学生不收，眼睁睁地看着生源流到别的培训机构去，她心想有钱不赚这不是傻嘛。
可现在，她才深刻明白了阮蘅那句“有些钱是不能赚的”含义，这次来闹事的，有好几个家长，当初就是在学科老师明确说了短时间内提升希望不大的前提下，朱青为了赚钱拿提成不顾现实情况硬收的。
正所谓种下什么因就得什么果，这可真是她的报应啊。
“朱青，其实以你的能力，根本不用担心赚不到钱，凯莉都夸你是销售人才，你只要改掉那些满嘴跑火车的陋习，把努力忽悠家长交钱的精力拿一部分出来关注自己学生的学习情况，立刻就会得到改善。你扪心自问，你关心没关心过你那些学生每天都在学什么？你连他们为什么会成绩下滑，主要下滑在哪方面都搞不清楚吧？”
阮蘅越说，朱青越是羞愧，耷拉着脑袋，一张脸恨不得埋进胸口。
“这次的事算是给你一个警醒吧，凯莉也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有些习惯，你必须得改。”
“我知道的，阮蘅姐，我向黄校请了一星期的假，好好消化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这是通知，不是申请了，阮蘅了然：“可以，希望你回来之后工作的热情能更加积极饱满。”
严格来说，销售部现在人手不足，原则上来讲不应该批假，但朱青现在这个情况，放假让她想想清楚绝不是什么坏事。
“阮蘅姐，谢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我接收到了。”
阮蘅居然第一次觉得，朱青这个人好像还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