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终于在阮蘅的怀里安静下来，她一颗揪着的心却一点也没有任何轻松的感觉，输液室里到处都是人，空气混浊。
胡玲原本还想指责女儿，却被陈衍一个眼神拦了下来，陈衍带她们出了输液室，不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你手不酸吗？要不我抱着孩子吧。”陈衍问她，可她没什么反应，眼眶红红的，脸色惨白，看得人心里直发酸。
这是陈衍第一次见到阮蘅这样子，她好像完全放弃了伪装，任凭情绪外流，身上只有莫名的疏离和寒意。
明明已经是六月天了，陈衍却觉得有些冷。
阮蘅抬起头看他的时候他看清她眼里来不及完全褪去的湿润，她问道：“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不是忙吗？”他摇了摇头，这句话不是反讽，也不是故意想要气她，单纯只是简单地阐述他所认为的事实而已。
“你觉得我忙到没空管生了病的女儿？”
“阮蘅，抱歉，这件事是我判断有误，我没有想到圆圆的病情会反复，我以为我自己能够处理好。”
“然后你就剥夺了我作为母亲的知情权？”
陈衍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打架，他脑海里是前几天圆圆明明难受却还拼命笑闹的样子，就连身为儿童医生的母亲都说没有问题，谁知今天上午又烧了起来，只好再送医院来打针。
宝宝额头上留下了好几个小针孔，几乎扎碎了陈衍的心。
他反问：“究竟是我剥夺了你作为母亲的知情权，还是你自己也对孩子疏忽了？陈姐说你每天都会要求跟宝宝视频，但是这几天，也就是宝宝生病不舒服的这几天，你恰好就中断了视频，阮蘅，没有母亲像你这样可以对几个月的孩子做到连续几天的不闻不问，至少我没有碰见过你这样的。”
阮蘅抱着宝宝的手蓦然一紧，她忽然察觉自己无法反驳，因为陈衍说的这些本来就是事实。她低头看着已经熟睡过去的宝宝，软糯糯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轻轻地替她拭去，内心满满的全是无法言说的愧疚感。
如果她那几天不是工作到那么晚……
如果她在白天稍有空闲的时候打电话给陈姐……
如果她能跟陈衍保持通话……
然而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如果，她身为母亲，却不能为孩子遮风挡雨。
“对不起。”她轻轻地说着，不知是说给宝宝听还是说给陈衍听。
陈衍的心立刻软下来，甚至感到心疼，宝宝发烧反复的时候他也在心里责备过阮蘅，可终究还是没有办法把全部的责备说出口。
人来这世界活这一遭，没有人是容易的。
“验了血，没什么问题，肠胃引起的，这个季节很容易感冒发烧，小孩子的温度总是比大人要高一些。”他向她解释。
她默默地听着，包里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停地震动，但她一刻都不想理，她只想好好地陪着圆圆，希望可以让她少难受一些。
挂完针回到婆婆家，蒋芳和胡玲已经准备好了晚餐，但谁都没有胃口，阮蘅打从一进家门就一直寸步不离地在房间里守着圆圆一声不吭。
胡玲找了个时机进去在阮蘅边上坐下，看女儿和外孙女这个样子，她自然心疼不已，可有些该说的话她却不得不说。
“你的那个破工作几乎耗尽你所有的时间，你以前还不承认，现在呢？遇到这种情况，你心里没有半点想法吗？”
阮蘅闭了闭眼，有气无力地说：“妈，我现在没有心思跟你说这些。”
“阮蘅，你做妈妈了，你要对你的孩子负责，像今天这种孩子生病好几天了你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的情况不会发生在其他妈妈身上，何况她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
“我知道错了，我就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
“还有陈衍也是，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听说他最近一直和孩子住在这里没有回家？你们之间是不是又闹什么矛盾了？就算有矛盾，他也不能这么瞒着你吧？”
“妈你别说他了，这事儿跟他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
胡玲闻言，低低地冷哼一声：“这真是难得，你也有替他说话的时候。”
陈衍不告诉阮蘅的做法或许欠妥，可归根究底还是阮蘅自己的疏忽，在这件事上她的责任比陈衍大，她没有资格指责陈衍照顾不好孩子。
等到圆圆的身体终于没那么烫了，阮蘅才跟着母亲一起出了房间，客厅里，蒋芳已经不见踪影，陈衍在厨房准备宝宝过会儿醒来之后吃的餐食。
“妈呢？”阮蘅问。
“去医院了。”陈衍顿了顿，看向她问，“吃一点吗？”
她摇了摇头：“我不饿。”
继而走向阳台，打电话给黄伟请假，黄伟一开始并不批假，六月底最重要的时候阮蘅不能不在校区，但是阮蘅坚持，黄伟大概看出了她十分坚决，只好妥协，问她需要请假几天，阮蘅一口气把五天年假都请了，如果不够五天后需要继续请假，这通电话最后结束地并不愉快，但阮蘅不想再顾那么多了。
她顾了上司，顾了工作，顾了业绩，顾了同事，到头来也顾不到自己的女儿。
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在她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这么想打死自己，下午冲进医院看到哭得嘶哑被按在床上强行打针的女儿时，她犹如当头一棒，被打疼了，也被打醒了。
一转身，陈衍不知何时已经走近了，靠在阳台门内，目光隐在灯光下，看不分明。
他递给阮蘅一杯热牛奶，阮蘅实在没什么胃口吃喝任何东西，又觉得陈衍这些天也很辛苦，于是不再拂他的意，沉默地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你赶集吗？喝得这么快也不怕呛到？”
“我去送送我妈。”
但是胡玲却坚决不让阮蘅送下楼，只肯让她送到电梯，等她一走，家里除了月嫂又只剩下阮蘅和陈衍两个人了。
阮蘅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陈衍。
陈衍把她堵在去房间的通道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她，无奈地摇头道：“你真的不必对我感到抱歉，我们还是像以前那样相处会比较自在。”
阮蘅还是嘴硬：“我可没有对你觉得抱歉，我现在只是懒得说话罢了。”
“真是这样吗？”
“不然呢？陈衍，你别自作多情哈，等圆圆好了，咱两之间还有一些没说清楚的事儿呢。”她推了陈衍一把，陈衍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心。
她想挣脱，但陈衍握得很紧，掌心相连，她突然很想哭，再没有挣扎，任凭她握着自己的手，掌心一点点渗透进他给她的温柔。
阮蘅在工作群里交待完当前的任务和工作之后，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能不能接到电话或信息完成要靠缘分，她全身心投入到照顾宝宝的工作中。
圆圆比她以为的病情要稍好一些，听陈姐说，前两天的时候圆圆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闹肚子，上吐下泻，先是去医院打了针，才好了没一天，又引发了高烧，幸好她婆婆自己就是儿童医生，应急处理做得十分不错，不至于让大人方寸大乱。
阮蘅住在婆婆家里的这几天，对蒋芳有了很大的改观，她以为蒋芳又会如常那般教育自己不应该以工作为重，但破天荒的，这一次蒋芳居然什么都没说。
打从那天阮蘅进医院开始，蒋芳关于这件事反而一句没教训阮蘅，阮蘅不确定这中间是否有陈衍的周旋，但她在心里很感激婆婆这个时候没有朝自己开枪。
圆圆最后一次去医院复诊那天，陈衍恰好有事走不开，蒋芳不放心阮蘅，上着班呢，中途又来家里接阮蘅母女二人去医院。
有蒋芳带着，阮蘅几乎轻松了很多，一切全听婆婆做主，恐怕阮蘅嫁给陈衍这么长时间以来，这是她最听蒋芳话的一次。
她不禁苦笑，以前总觉得自己什么事情都能解决，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很好，但其实事实并非如此，所谓术业有专攻，总有她不擅长不懂的地方，譬如这一次，她完全仰赖于婆婆的专业，而在照顾宝宝这件事情上，她要走的路实在还有很长。
路漫漫其修远兮，她还是得上下探索啊。
她们回到车上，蒋芳把宝宝的各种化验单收进病例袋里，对阮蘅说：“你也不用神经崩的太紧，这么小的宝宝经常会有各种突发情况，好好处理就是了，我看你这几天都守着孩子没怎么睡觉吧？今晚把孩子给陈衍看着，你好好睡一觉。”
“我没事……”
“你以为照顾宝宝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吗？这么急着拼一时干什么？有的是时间让你拼。”
阮蘅看了看蒋芳，就此闭嘴打住了。
车子按原路返回，一路上阮蘅一直踌躇着该不该开口，直到车子开到家楼下，她才深深吸了口气，对蒋芳说：“妈，谢谢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