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大哥娶了于娘子，再后来盼着有儿有女，日子慢慢过。
“谁知道后来你爹走了。”
月亮升高了一点，张屠子的脸在树叶的阴影里看不出表情。东子俩兄弟洗手后也过来坐下，听故事。
“你爹当年水性一等一的好，夏天的时候能从水里摸出大鱼。”说着笑了笑，“记得刚在你娘的肚子里投胎，摸出脉来后，你爹就常到我的摊子上买骨头，说是炖汤你娘补身子。”
“我爹是救人死的？他救的谁？”东子现在有点好奇，听自己的继父疆自己的生父，有点奇怪。
“镇子最西边的大房子去过没？”张屠子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爹，你说的是于秀才家？”
“是啊就是他家。”
“没有他家常年都不开门，谁去他家干什么？再说他家开的学堂太贵了咱镇子没人去。”
“你这小子长得都是什么心眼不知道好好读书。这天黑了有蚊子，拿些艾草绳点起来。”
艾草都是东子和茂子两兄弟趁着早晚的功夫，从西边山上采来的。早晚艾草有水分，采回来编辫子或是搓绳子，熏蚊子挺好用。
“东子，你以后长大了，这些事你要知道。于秀才当年还不是秀才的时候，有一门亲事，后来那家看他考秀才考了三年没考上，就要退亲。事情就是是从退亲开始的。”
“爹，拿来了！”茂子拿来了两根，一根粗，一根细，都点上来。
“你拿两根做什么？一会儿功夫就进屋了。”
“别呀，爹，”茂子一边拿那根细绳甩来甩去，“看我的独门十八鞭！蚊子，看招！”
嗯，是拿来玩的。
“哥，你要还要不要跳了？”傍晚跳猪尾巴没跳够。
“你，”张屠子拿这儿子没办法，“算了，边去，我跟你哥说话呢。”
“知道了。”到门口那比较平整，茂子跑那去跳了。
“我爹跟秀才退亲有什么关系？”东子毕竟人小，不知道大人事儿。
“咳，”张屠子觉得跟十岁小孩说些情爱要死要活的不好，“反正这书是读的不怎么样，秀才还没考上，媳妇也要跑了，人就钻牛角尖不出来了。一头扎河里，正被你爹看见，可不就去捞他吗。结果这人下水就后悔了，死命扯着你爹不放，偏那时候河边的人少，等到又有几个人拉着于秀才上了岸，你爹没力气，就沉河里了。”好歹说完，张屠子有些冒汗，这东子能听懂吧？自己是不是说早了？
“我爹运气不好。”要不，能碰见投河的，还正好河边没有人呢？
“说起来于秀才还要和你娘同宗，是同被人呢。不过，这于大郎成了于秀才，镇上人这都说秀才是有功名的人，所以你爹救了他是给自己修福。”
“啊？我爹救他，死了是给自己修福？”东子这下脑袋不会转了。
“你爹刚死的时候，这于家还有个人过来道个歉，说是包丧葬费。等于秀才的功名下来，身上就说你爹是运气好，命里该着去救他。既然这样这丧葬费肯定是不能要于家的，结果你娘可不就受苦了吗？偏这于家就真这么信了镇上人的话。”
这下东子有点了解了，合着是自己亲爹救人死了不算，连丧葬费都不能要？这搭上命又搭上钱，这叫什么事儿？
人死了，钱没了，留下大肚子的亲娘，别人还说这运气好，东子觉得不太对。
“东子，你得知道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张屠子声音沉重，“这些话你知道吧？”
东子点了点头。
“我看都是屁话，”张屠子接下来说的话让东子有些吃惊。“他于大郎识文解字，偏还认为别人救他是应该的，我看这秀才也到头了。”拍了拍东子稚嫩的肩膀，“反正东子，你都这么大了，以后会慢慢知道。”
“但是，人能立在这世上，靠的就是一个正字。”在月光下，东子也看清了继父眼睛有光，“我个子这么多年都是这么矮，要是立身不正，早成驼子了。”
又矮又陀？
“还有，下次你砍骨头就知道了，身子不正，这劲就用不上，骨头就砍不开。”
东子继续点头，下次肯定要砍骨头试试。
……
屋里，于娘子看丫头睡了，轻手轻脚把她放在床上，拿个长枕头挡着。。
先去西屋给俩兄弟把被子铺好，再去灶房看锅里还有水不。这时候男人们都是去河里冲凉，不用回家里洗脚。
不过张屠子卖的是肉，习惯穿布鞋，说是出摊时露脚丫子不好看。这样就容易出汗，晚上回来要用热水泡泡脚，去汗解乏，长时间站着不容易。
有时候难免想起江大哥，虽然现在面目都模糊了。
那时候吃在水上，住在水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感觉船在悠悠的晃着。
不过日常生活过得不错，新鲜的鱼虾想吃就吃。怀东子的前几个月胖了很多，那时候说的对多就是等孩子生下来，就找个地方买个房子，到岸上生活。
谁知道突然他就走了。
到现在，于娘子想起那一天，心里还是发慌。
几个人跑过来跟她说江大郎死了，脑子“嗡”的一声就晕了。醒来是摸着肚子才好歹活了下来。本来还指望于家能帮忙，自己做个寡妇也能活下去。
谁知道？
于娘子看院子里爷三个也点了艾草，就没过去。去趟茅房回来，去床上搂着丫头。
十年了，除了年节上坟外，江家人不会和东子说半句话。
至于于家，所谓自己的娘家，在江大哥出殡后，也没人上门。
东子的俩姑姑，嫁的远，回娘家只看爹娘，这个在别人门里的侄子，也没那么亲近。
东子的亲爷奶？呵，等不得自己儿子的骨肉落地，就要把儿媳妇赶出去，这样的人，不来往也罢。
“我看这于娘子就是命不好，你看大肚子呢，男人就死了！”
“谁让大郎看中了，死命娶回来。我那可怜的大郎呀！”
“老嫂子，你真不留她呀？说不定是个孙子呢！”
“孙子我都有了，她生的我不稀罕！”
……
晕过去刚要醒过来的于娘子听到的就是婆婆不稀罕她肚子里的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