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于南方,从前家里是怎么样的,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似乎是个地方豪族?只记得小时候家里地方很大,还有假山园林以及下人管家。”
“这么说来,我本应该作一个闲散纨绔,浑浑噩噩地过完平庸而快乐的一生。可惜运气不好,赶上了打仗,没多久城破了,我也家破人亡,成了一个流浪孤儿。”
“战乱时候,尸横遍野,我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自然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为了活命,沿街乞讨,偷鸡摸狗,上战场搜刮尸体之类的,什么我都干过。”
“不知道算不算运气好,没多久我就被人贩子捉了起来。虽然失了自由,但好歹能有一口饭吃。”
“只是没想到我才被人贩子捉去十来天,在旅途中就遇到了强盗。队伍里的大人被杀得干干净净,面对我们这一群孩童,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来他们也并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只是生活所迫,不得已成了剪径强人。”
“把我们这些孩童也杀了吧,他们也下不了手。把我们放了吧,这荒山野岭,其实也难逃一个死。要是把我们带回去,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他们也养不起。”
“这群强盗吵了半天,也吵不出来一个结果。孩童们本来突遭变故,被他们暴起杀人吓得战战兢兢,呆若木鸡。强盗们吵了多时,孩童们也回过神来,被断肢残骸吓得哇哇大哭。”
“我从前就在尸体里摸爬滚打混饭吃,此时也不怎么惊惶,就背靠着一块巨石坐了下来,静静旁观。只是一时间强盗们大声争吵,孩童大声哭闹,让人听着头痛不已。”
“那时候也不怎么怕死,反正日子都过得这样了,还怕什么死。”
“就在这时,一人从天而降,冲入强盗人堆里,月光下只见灰影盘旋飞舞,攻势不断,掌法凌厉。那几个强盗哼也没哼出声,便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那人见已制服了强盗,便停下了身影。我这时才看清那人面容,只见他身材魁梧,身穿一套洗得发白的旧灰袍,浓眉大眼,四方国字脸,看着不过十多岁的年纪,举手投足之间已甚是威武。”
“这本是一派霸气的长相,只是那人年纪轻轻,却长了满脸的浓髯,看着有点滑稽。虽然正腥风血雨,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了一把声音:‘小友何事发笑?’”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来,只见我身后倚靠着的巨石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此人须发俱白,看来也年逾甲子,身形微微发福,脸上神情冲淡安恬,看着儒雅之极。”
“那满脸浓髯的年轻人见了这老人,弯腰作揖行礼,说道:‘师父,徒儿已将歹徒收拾干净。’说完他也转过头来,望向正坐在地上的我,眼神甚是奇异。想来是因为我过于冷静,看着这遍地尸体没什么反应。”
“后来他们把孩童带到乡野山村,寻了些好人家逐个安排妥当后,那老人问我要不要拜他为师。”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倒不是因为我见过他徒儿的功夫心生向往,主要是看他们师徒二人一个魁梧,一个发福,跟着他们想必也不至于挨饿。”
“后来我便拜师学艺,师父无宗无门,是个散修,在大陆东北的凶犁山结庐隐居。对了,他也算是你师祖,你得记住他的名号,叫黄龙散人。”
“我与师兄都是被师父捡了抚养的孤儿,虽然他比我大了十岁有余,但我们感情很好。这山上日子枯燥,有个玩伴总是件好事。闲暇之时,我们爱上山中猎些飞禽走兽,打打牙祭。”
“师兄修为高,每次打猎都是信手拈来,但完全不懂烹饪。我刚上山的时候,有一回他弄了只野兔,但处理不当,肉里那一股子腥臊味我现在还记得,不过我那时候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尝过肉味了,所以还是吃得很开心。”
“现在想来,我那烧菜的本事,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学起。”
“按现在的说法,师父大概只是六品境界。尽管如此,他的气运可谓举世无双,因为他收的两个徒弟,也就是我和师兄,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所谓一手独拍,虽疾无声。师兄虽然也是天才,但缺少对手追赶,不免会有所松懈。自我上山后,与师兄相互竞争,相互提携,两人进境一日千里,我没满十五岁之时,便已追上了师父。”
“我师父黄龙散人天性乐天知命,因此面相并不显老,我初时以为他不过六十有余,其实他已经快九十高龄了。我十六岁登上七品时,他的身体每况日下。我与师兄知道他寿元将尽,便一刻不离地侍奉起居。虽说生死有命,不能强求,但我们每天还是盼着他能重新好起来。”
“可惜天不遂人愿,师父还是来到了油尽灯枯那一天。他既教出我跟我师兄两个徒弟,作为一个修行者,自然心满意足。但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心底却还有遗憾。”
“年少时他曾有一个家庭,可惜妻子与儿子相继病死,他心灰意冷,带着妻儿骨灰来到凶犁山,然后隐居于此。临终之际,他问我与师兄可否认他为义父,也算是有后人为其一家祭祀。”
“我与师兄早已当他是父亲,自然满口答应,当下摆起香案,认师父为义父,又结拜为兄弟。”
“我俩喊了师父一声爹之后,他便安然去世。我与义兄悲痛不已,收拾遗物后,便把义父葬在了妻儿旁边。”
“那时我年方十八,身居八品。义兄刚满三十,已是真人境。我们俩正是壮志满怀的年纪,义父在生之时,我俩为尽孝道,自然不会离开凶犁山半步。他既已仙逝,我们便打算下山去闯一闯。”
“于是我们一人往南方,一人往北方,约定各自游历一年之后,来年今日同回凶犁山为义父一家祭祀。”
“一年之期很快就过去,我俩满脸沮丧地重聚于义父坟前,一经交谈,南北方并无不同。山下宗门之间的斗争将老百姓卷入其中,连年战火不断,民不聊生。”
“义父向来教我兄弟二人,修行者当济世为怀,我们便挑灯彻夜长谈,打算为这人世间做点什么。”
“我们兄弟二人平生和睦,但这次却分歧极大,彼此也劝服不了对方,于是便各自为政,以自己的方式达成共同的目的。”
“我们再一次各奔南北,只是这一次,我们没有再约定何事回来凶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