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男生加上苏杭组成了保洁志愿组。南一任小组长,他们的主要工作是负责打扫学校的大礼堂。
元旦晚会前一天,他们六个要利用下午小自习的时间将大礼堂打扫一遍。苏杭作唯一个女生,和这五个男同学一起工作实在是尴尬、别扭、浑身难受。起初和他们走在一起,她都觉得脸红。他们五个相识已久,各种话题喋喋不休——一会儿NBA,一会儿物理竞赛,一会儿哪个女生长得好看。说到女生时,有一个男生朝另一个男生使眼色,示意苏杭在场。那个男生看看苏杭,打趣道:“我去,我以为全是男生。”他这话令苏杭很是不开心,难道她长得就那么像男生吗?哪个男生的头发这样长?再怎么说,她也比这些男生好看吧?
南一直和其他四个男同学聊天,根本没工夫搭理苏杭。于是在这样一个群体中,苏杭强烈感受到“人以群分”这句话有多对。
大礼堂距离教学区较远,这附近只有一幢不常用的实验楼,平时没什么人过来。
到了大礼堂,南一先去后勤部拿了钥匙,之后又和这个四个男生去打水、拿打扫工具。当苏杭准备跟着他们一起去时,南一面无表情道:“你就不用去了,在这等我们就行。”
五个男生抬了两桶水,拿了四块抹布、三把扫帚、两个拖把。他们仿佛苏杭是空气,经过她时照旧说说笑笑,理也不理。苏杭站在那里,想搭个话,又实在无话可说。
他们五个都进去了,剩她傻傻地站在门口。
南一打开大礼堂的电闸,光线黯淡的大礼堂立刻亮堂起来。看到苏杭没进来,他便站在里面叫苏杭。
“哎……”他第一声并未叫她的名字,没得到回应,他才叫“苏杭?”
苏杭听到有人叫她才进去。她贴着门的边缘,一眼没看见脚下的台阶,差点摔在地上。那几个男生哄笑起来,虽然并无恶意,可在苏杭那便是嘲笑。心里想着和这一群乌合之众在一起干活,真倒霉。
南一安排给苏杭的工作是打扫舞台。其他男生则负责打扫能容纳一千五百人的观众席。他说谁先干完活就可以先走。
中央舞台上放了一桶水,桶边上放着两块抹布。舞台最东边放着一架钢琴,用深红色的套子罩着。她从舞台侧边的楼梯走上去,心里竟有一丝丝的紧张,好像她即将面对无数观众登台演出一样。
苏杭走上空无一人的舞台,当她站舞台中央,突然头顶的灯亮了,直直地打在她身上,她整个人被这一束明亮的光罩着,脚下是光投射出的圆形光圈。她朝舞台下看,看到站在舞台下的南一,正在看她。她立刻手脚慌乱地走到水桶旁,拿起抹布就蹲下来擦地板。
“抹布不是用来擦地的。”南一说着,将一个洗好的拖把递给苏杭,他天生骄傲的表情,在苏杭看来,充满了对她笨拙行为的鄙夷。
她接过拖把开始拖地,拖完地擦钢琴,发现又将地板弄脏了。她便又再拖一次。男生们即使各干各的活,嘴也不闲着。他们虽然离很远,也得隔着层层座位聊天。聊得内容比在路上那会儿更开放。大礼堂的内部很大,顶很高,他们的声音要在这巨大的空间里回荡一会儿才消散。苏杭觉得他们烦,便从兜里掏出MP3开始听歌,尽量将音量调到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当年同学们最喜欢的流行歌手是周杰伦。苏杭最喜欢周杰伦的一首歌是《蜗牛》。
歌里唱道:“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这便是苏杭此时此刻在台市实验中学心底的向往。自卑是她的背上重重的壳,她要背着壳一步一步实现她的目标。
苏杭的打扫工作从舞台前面延伸到幕布后面。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干着活,虽然有些孤单,但听着歌也没那么无聊。等她打扫完幕布后面回到舞台中央时,发现方才的水桶和抹布都不见了,跟着一起消失的还有那群说笑的男生。
窗外微弱的光从大礼堂的窗子里照进来,可以看到天已经快黑了。
“有人吗?”她怯生生地问。
她起初以为是恶作剧,当跑下舞台四处查看无人后,她就真的慌了。
她的声音在宽大的空间里回荡,没有任何回应。她朝大礼堂门口跑去,结果发现门已锁。
“开开门……开开门。”她重重地拍打着大礼堂厚实的木门,拍得她的手都麻起来。
“快开门……南一……有人吗?开开门……”
被封闭的恐惧,让她不知所措,在数次呼喊无望后,她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喊,还会时不时环顾四周,担心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跑出来。
南一他们打扫完要走时,叫了几声苏杭,没听到回应。一个男生着急去和女朋友吃饭,便胡乱说:“她可能早就走了。舞台早就打扫完了。我好一会儿没看见舞台上有人。”他们便以为她真的先走了,于是也走了。南一还对苏杭的不告而别有点不爽,她竟然这样不尊重他这个小组长,等回到教室一定要好好批评她一下。
他们几个打扫完先去食堂吃了饭。等吃过饭回到教室,南一订的现代武器杂志到了,他便一头栽进书里完全忘了批评苏杭。下了第一节晚自习,他同桌晓鸥见苏杭第一节晚自习没来,觉得奇怪,便问思涵:“苏杭请假了?”
思涵摇摇头,“没听她说啊,晚饭还说要和我们一起吃,结果等了半天她都没来。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知道,她小自习不是去打扫卫生了吗?”晓鸥说完,两人一齐看向南一。
“同桌,苏杭下午和你们一起去打扫卫生了吗?”晓鸥问南一。
“对啊,但她先走了。”南一抬头看了眼苏杭的位置。
“苏杭第一节自习没来。她请假了吗?”晓鸥问。
“她的事,我怎么知道。”他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继续看他的书。
思涵觉得没什么大事,便说道:“也许她家里有什么着急的事。”
也许真的是这样,但晓鸥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因为苏杭很少失约,她不会平白无故、一声不响地让她们俩白等她的。
第二节晚自习班主任来班里,看到苏杭不在座位上,便问思涵,“苏杭呢?”
“她请假了吧?”
“请假?”班主任吃惊。“她跟谁请的假?”
大家面面相觑,一脸茫然。
班主任出去打了电话,得知苏杭并未回家,便又来询问思涵与晓鸥。
“她下午小自习和南一他们去大礼堂打扫卫生,从那之后就没再回来。”晓鸥说道。
“靠。”南一小声咒骂了一句,突然想起还拖把时少了一个拖把,而他正好给了她一把。他当即反应出,苏杭很可能还留在大礼堂。想到这里他毛骨悚然,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对周时康说了句“我可能在知道她在哪儿。”便冲出教室。
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到后勤部拿了钥匙便直奔大礼堂。打开门,他大步跨进去,太着急没注意脚下,踩了空,摔倒在地上。他忍着脚踝扭伤的刺痛,扶着身旁的椅子站起来。他叫了一声“苏杭”。
“大混蛋。”
当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这句熟悉咒骂,才安了心。他转过身子看苏杭哭得鼻子都红了,想说句道歉,还来不及开口便被她劈头盖脸说了一顿。
“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你干嘛总是欺负我。”
“你一个将近一米九的大男生,好意思整天欺负一个女生吗?真不要脸!”
“我……”南一看着她委屈地几乎要晕过去,即使他巧舌如簧,也不忍再与她争辩。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回赖我!”脚踝的痛让他想哭又想笑,他哼哈着道歉,显得那么不真诚。可这确是他第一次如此真诚的面对面向人道歉。
苏杭才不理会他的道歉,她甩了甩胳膊,大步走出去,和这样的混蛋多待一秒钟都让她恶心。
南一先给舅舅发短信报了平安,便拖着崴伤的脚在后面追她。这次好像很严重,脚只要一触地就刺骨的疼。他咬牙忍着,想追上苏杭向她解释一番,可她走的很快,他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
最后疼的他实在不能走,只能单脚跳着走,走了一会儿,他体力不支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杭,你站住!”他冲她的背影大喊。
她照旧走她的,根本不理。
“保安叔叔,有人逃课啊……她叫苏杭,是高一十班的。”他坐在地上大喊。
高一的时候,如果上课期间在校园里闲逛,被保安抓到了,是要扣班级荣誉分的。苏杭可不想被钉在班级的“耻辱柱上”。
“你喊什么!”苏杭飞快的跑回去捂住他的嘴。
“我真没见过你怎么不要脸的。”她红着眼睛瞪他,恨不得把他按在地上揍一顿。
“我发誓,这一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得相信我。”他的语气、神情对他来说都已经极度真诚了,可是对于不信任他的苏杭来说,他如今说的每一句话都很缺乏可信度。
“信你个大头鬼!我告诉你,下次再敢欺负我,我就给你大嘴巴子。”她说着,抬起手在他脸庞挥一挥,好像立马就会落在他脸上。他侧身躲到一边,照旧嬉皮笑脸的。
“我真不知道你这智商是怎么考上台市实验中学的。我如果是故意的,还会去给你开门吗?”
“为了你,我脚都崴了,真是忘恩负义!”
南一这张嘴,是没理也能给自己说出理来。
“你咋这么不讲理?明明就是你……”
一把手电筒的光束直接朝他们照过来。
“干什么的?哪个班的?”保安叔叔穿着制服,一脸严肃地走过来。
害怕扣分的苏杭顿时很紧张,她立马站起来想跑,保安叔叔用手电筒直直地照着她的脸,她是跑也不敢跑。
“保安叔叔,我刚上楼的时候脚崴了,我同学陪我去医务室。”
南一对这样的事一向应对自如。他坐在地上哀哀戚戚地,又是做表情又是呻吟,好像真的很严重。
“脚崴了?”保安叔叔很善于识破学生的各种诡计,对于南一的话自然是不信的。他让南一站起来走两步。他步履艰难,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脸上因刺痛显露的表情也如此逼真。再加上他巧舌如簧,保安叔叔便放过了他们。
“你过来扶着我点。”南一向苏杭使眼色。
苏杭虽百般不情愿,但形式所迫,也只好答应他做做样子。
她跟着南一走了一段,以为是为了甩掉保安,结果他还真去医务室。
“这条路不是回教室的?”苏杭小声嘀咕道。
“废话,你觉得我们不去医务室能顺利回教室吗?你以为保安叔叔像你那么傻?我们说什么他都信?你没瞧见他还在那边看着吗?”
苏杭顺着南一脸的朝向,果真看到方才那个保安叔叔还在一旁观察他们。
苏杭叹了口气道:“咱俩一定八字相克,要不然我怎么一遇上你就倒霉。”
“要克也是你克我。遇见你我不是出车祸就是崴脚!”
“你活该。谁叫你老欺负我。肯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要惩罚你。”
“你以为你是仙女啊,天下那么多英雄俊杰,老天爷才不管你咧。”
“你……”实在说不过,苏杭便趁扶着他掐了他一下,以解心头之恨。
“靠,你还玩阴的。我就看你是个女的,要不然……我!好男不和女斗,懒得和你一般见识。”
他们两个就这样一路拌着嘴去了医务室。
医务室值班的校医看了南一的脚,建议他明天到医院拍个片子。
南一的乌鸦嘴一说就中,他果真伤到了骨头。他不但完美地错过了元旦晚会的打扫工作,还在观众席寻到了一个绝佳的位置。
班主任觉得苏杭一个女生和其他几个男生在一起工作实在不方便,便将她调到后勤志愿组,和另一个男生换了换。
元旦晚会很成功,同学们的多才多艺让她惊叹。当她在后台看着身着燕尾服的吴琛坐到舞台的钢琴旁时,真觉得他就是从偶像剧里走出来的。少女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在高中遇见他这样美好的人,“幸何如之”。
元旦晚会让苏杭看到了同学们隐藏在校服之下的个性。他们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唱着动听的歌,跳着火辣或曼妙的舞,打着块板,说着相声……他们和她一样有着繁重的课业,可是不一样的是,他们有一个使之自信的特长或娱人娱己的爱好。而她呢?除了不停地做题,什么也不会。
在她自小到大的教育里,考试成绩才是证明一个学生是否优秀的唯一标准。学习好,老师在班上重视你,家长在家里倍加呵护,甚至连邻居都对你比其他的孩子高看一眼。可来到这里,她觉得并不是这样的。她没见考倒数的程呦呦和吴琛因成绩多么痛心疾首,他们反而很比她还快乐。
他们并不是不努力,只是努力的点不一样。她每天有十多个小时都在数学、英语、语文、物理等练习题中来回穿梭,而他们也在他们喜欢的事情上反复练习。
吴琛每天至少弹七个小时的钢琴。程呦呦则为了考表演系,每周都要学舞蹈、学台词,甚至为了保持身材节食。他们比她想象的要努力的多得多。
学生本该就要拥有独立的个性,而不只会做题,不是吗?
其实,她真的很羡慕那些可以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并为之努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