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老师叫到办公室批评一顿之后,南一虽没有当面道歉,也写了小纸条向她道歉。大家都是同学,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苏杭和程呦呦虽不常来往,倒也说不上因这件事有所芥蒂。
生活就这样相安无事地继续着。
期中考试,是苏杭在新学校第一个正式展示自我的机会,她志在班级前五名。然而成绩并非她预料的那么好。她不但没考到前五名,还跌出了前十,若不是和宗晓岚同名次,因着她的名字的首字母占了优势,她就要跌出前二十了。她多日努力竟只考了一个二十名。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也是许多人没想到的。
纵观所有的科目,物理和英语成了她最差的两科。除了倒数第一名的程呦呦和倒数第二名的吴琛,她这两科是班里最差的。比最差更差的是,她的英语成绩竟然是全班倒数第一。就连两个艺术生的英语都比她好,她简直不能想象,不能接受。
听力几乎全军覆没,整整30分的听力,她只得了4.5分。Oh My God!当苏杭看到英语成绩的那一刻,她咬着牙将铺在桌上的英语试卷生生用手抓成了两个纸球。
没有人将她的成绩放在心上,大家都只关心自己的成绩而已。可她偏偏觉得整个班都在看她笑话,在议论她。
她看着窗外,想着过去,悔恨着当初的决定。如果不来这里上学,是不是会更好?她习惯了第一名,习惯了大家看她时那种欣赏又望尘莫及的眼神,也许多半是她由着自己的虚荣幻想出来的,但即使是幻想,她也一直享受着那虚名带给她的快乐。
如今呢?她成了这群学生中庸庸碌碌的一个,成了老师眼中平常的学生。在成绩单中,她不是那个一跃而起的佼佼者了,她只是一个平凡的,不被人注意的,一无所长的学生。她无人倾诉的痛苦,她想奋起直追却无从下手的痛苦。这一切让她多么悲伤!
她整日整日地坐在座位上。学习!学习!还是学习!但她却没了往日那般单纯刻苦的心境。第一次期中考试的失利让她倍感失落。带着这种失落努力是多么艰难,她除了要学习,还要克服这种失落感带来的消极情绪。
因着学习上的不顺利,她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她讨厌思涵的聒噪,她总是喋喋不休地向她说别人的八卦,好像这世上就她一个纯洁的圣女。她讨厌思涵自傲的天性,她嘴上讽刺程呦呦的自恋,实际上却与她半斤八两。原本她觉得思涵唱歌很好听,如今听来,简直就是“吵死人”的苍蝇。晚自习本来要安心做数学题,她却在前面“嘤嘤唧唧”地哼个不停。
一向沉默寡言的晓鸥也让她讨厌。她看着老实却也木讷,好伙伴都已经这样难过了,她都不知道说上一句宽慰的话,就知道沉溺于外文小说的情情爱爱中。还记得有一次晓鸥丢了一本书,她是如何帮她四处寻找的。相比之下,晓鸥是多么冷漠。
她真是绝望,怎么会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她遇上的都是些什么人。她因成绩的痛苦,逐渐上升为一种莫名其妙的敌视。她觉得城市里的孩子瞧不上她,她便也在心里鄙视他们。
瞧啊,那个觉着自己声如天籁的丁思涵,简直是她见过的最丑的女生。她粉红的面颊上趴着的粉刺真恶心。她的一双小眼睛因着肥胖的原因更小了,一笑起来更是完全将它们封杀在肉里。
还有那个晓鸥,整天捧着外文书籍读,好像懂得的事情比任何人都多。她难道没听到背后别人都在说她什么吗?说她可怜。因着她有一个无比严厉的母亲,她的人生除了学习,享受不到片刻同龄人的欢愉。
南一更是可笑,整天一副唯他独大的神气样,明明第一名是郭靖明,他却得瑟的比郭靖明还像第一名。
整个班级里,但凡和她有点关系的,她都在心底厌恶了一遍。当看到吴琛时,她由于烦闷心绪的惯性,总也想讨厌他一下,可见他紧锁的眉头,静默的神情,她便是想讨厌也没法子讨厌了。这个丧父、母弃的可怜人,她若连他也在心中鄙视一番,怕是连她自己都瞧不上自己了。
苏杭不仅鄙视周围的人,连带着自己也鄙视。她极少照镜子,每当在卫生间洗脸,那面镜子便会好好的将她嘲笑一番。她枯黄的短发,蜡黄的小脸,鼻子像按在脸上的一块泥巴。眼睛虽大,但却因整日熬夜学习无半点神采。那两片烤肠般的嘴唇上挂着入冬后干裂的死皮,下巴圆滚滚的,好像和下嘴唇之间没有半点距离。她讨厌镜子里的人。任何她在高一十班讨厌的人都比不上镜子里的自己更让她讨厌。
苏杭不但心里厌恶自己,厌恶同学,行为上也故意冷淡她的两个伙伴。
既然她们如此薄情寡义,她也不必再与她们如影随形。
可这一切,都是苏杭想象出来的啊。她太渴望别人的爱了,她像一个被“冷漠”蛊惑的困兽,以为她心底难过时,没得到别人的关心,便是全世界都冷漠了。
可是谁知道她心底的感受呢?她从不向人诉说,别人以为她是坚强的,以为她不会在乎那些她们惯常以为重要的东西。
期中考试结束后,思涵和晓鸥双双感叹,她们这次要考砸了。一向乐观的苏杭安慰她们道:“一次考试而已,别放到心上。”
“你说的轻巧,考不好我会哭的。”思涵说着,好像已经见到了成绩单。
“我也是,我特别害怕这次考太差。”晓鸥也很失落。
在以往考试中很少失利的苏杭,却笑她们二人太夸张。“我从小到大从不会因为考的差哭的。这样的事也值得流泪吗?”
思涵与晓鸥只是相视一笑,不再说什么。
苏杭的确不会流眼泪,可一次考砸的成绩带给她的痛,绝不比哭一场更容易。
思涵与晓鸥分别是班级的二十三和二十七名。她们两个考的都比苏杭差。但她们对彼此的成绩还算满意。名次上虽不在班里名列前茅,但进了学校前三百,能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她们不理解苏杭一反常态的失落,心里隐隐觉得是因为成绩,可她先前那样看不上她俩重视成绩的态度,想必也不是成绩。
也许是因为家里事,她有一个残疾的弟弟,在实验中学初中部。可是这样的事别人不说,怎好主动问起?晓鸥和思涵并不是十分热情和主动的人,但她们因为内心对苏杭的某种同情,已经用她们可以使出的极大热情对她了。可她不知怎么,却异常反感,有时她们也能察觉出苏杭某名奇妙的不耐烦。
她们三个还是结伴做很多事——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一起去上体育课、一起聊电视剧,一起八卦各种事。
以往,在她们三个的关系中,讲电视剧这件事,苏杭是主讲,晓鸥是一级听众,思涵是打酱油。八卦这件事,思涵是主讲,晓鸥是一级听众,苏杭是打酱油。可因为苏杭心里闹情绪,讲电视剧和八卦都变成了思涵主讲。
这样一来二去,她们三个人在一起时,思涵和晓鸥有说有笑,苏杭便觉得被她们冷淡了,甚至有时还觉得自己都那么不开心了,她们竟还在她面前笑。
成绩的失利和友谊的冷淡,让苏杭的心灵承受着双重的煎熬。她欲将忿恨化作力量,打算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学习上,可是无奈,这种心境不但无法专心学习,还常常让她心猿意马。
她坚强的抵抗着心情对她造成的困扰,可是越抵抗内心便越着恼。她对成绩很急于求成,往往学到夜里两三点钟,还在强咬着牙看书。她睡不好,白天便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听课。老师讲课,她有时听着听着便打盹。她的心境也因为睡眠和课堂表现而越来越坏。如此往复,她的情况便陷入了一个死循环。当局者迷,她完全看不到这一点,只是一如既往地学着古人“头悬梁、锥刺股”的刻苦精神努力着。
在她的家庭里,母亲知道苏杭的成绩后,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下回努力就是了。”她没问苏杭原因,也没问这个名次是好是坏。她一向是不怎么关心她的。如果是以前,苏杭对母亲的态度自然是习惯了的,可是如此糟糕的心境,母亲的态度让她的情绪更糟了。她心里连母亲也反感起来。
爸爸收到成绩单,还帮着苏杭分析了一下短板学科。他问苏杭要不要买些学习资料,或者如果需要上补习这些短板学科的补习课,她想去就告诉他。
妈妈听了要给苏杭报补习班,虽然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便不耐烦的说道:“一次考不好你就给她报补习班,次次考不好,你次次报,一学期一科一千块,她要是所有的学科都要补,得多少钱?”接着她又列举出很多例子——谁谁家的孩子没报补习班一样考上名牌大学。
对母亲的一点讨厌,像一个线索,牵引出了许多她平日里掩藏在心底的不欢喜。想着想着,她便觉得,母亲也是不喜欢她的,要不然她怎么这样偏心。对苏州无微不至,对她不管不顾。
以前,她从没想过,她的妈妈是讨厌她的,她在家里是多余的。就在这次期中考试之后,这种感受,越来越强烈。加上刘月华没心没肺的一些话,直接将苏杭心底的这种情绪激到了火山口。
后来,她常常想着什么事就流眼泪。她想念姥姥,整天整夜的想,几乎不能学习、不能睡觉。她现在是多么渴望姥姥在身边啊。姥姥爱她,护着她,疼惜她。在姥姥身边,她可以自由的笑,放肆的哭。可是现在呢,她哪怕是蒙着头在被窝里哭也要咬着被子,怕被别人发现了,更加嫌弃她。
那段时间,是苏杭高中最黑暗的时刻。她以为她被整个世界丢弃了,没人爱她,没人喜欢她……同学是,家人也是。她是一个哪怕消失了都不会有人在意的人。
初冬时分,楼前那棵大梧桐树的叶子还几乎未落。在一个无事的周末的黄昏,她终于受不住多日精神的煎熬,要爬上那棵梧桐树去看看另一番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