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才放亮,雨又“哗啦啦”下了起来。
秦烦缓缓睁开了眼,是被这雨水吵醒的。身上的伤好了大半了,张道邈的药倒是十分有效。
他抬头望向天空,漫天雨丝如烟如雾。
起身披上蓑衣,锁住院门,向东边方向走去了。他走着走着不禁哑然失笑了,自己是修道之人,逆天而行,眼下竟为了生存,不得不与凡人为伍。
什么道士,什么凡人。
对于这天地而言,没有半点不同,皆如草芥一般。
那我苦苦追寻的道,又是为了什么。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蓑衣上,脚步声也急促了起来。
过了半天,终于到了小镇的东边。
帝落乡东边靠近燕山的余脉,几座石山下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但几乎都是中年汉子,没有一个和秦烦年纪相仿的。
“来来,都过来。”
一个穿着体面的男子走到了众人面前,扫视了一圈,高声道:“讲一下,每人每天四十个铜板的工钱,这个采石场是我开的,如果让我发现有谁胆敢偷懒怠工,立马给我滚蛋,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众人不敢得罪他,全都洪声喊道,秦烦竟也跟着喊了出来。
“很好,开工干活!”
蓑衣可以遮蔽雨水,但千千万万的雨丝洒在身上,没多久还是淋透了。
秦烦默不作声,搬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他忽然觉得有人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活,齐刷刷看着自己。
他眉头一皱,顿时明白了。
自己是修道之人,抬起这块巨石如同拾起一根羽毛一般。然而在凡人眼里,这岂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能够做到的,即便是三四个壮汉同时来搬,也未必搬得动。
秦烦忽然两手剧烈的颤抖,“啊”的一声惨叫,假装摔在了地上。
众人看到这一幕,哄然一声散开了,各自干活去了。
“小兄弟,你没事吧。”
旁边一个中年男子关心的问道,看他的样貌便知道是常年劳作的汉子,身材魁梧,面容坚毅。
秦烦站了起来,刚想说没事,却忽然呆住了。
这人好面熟,在哪里见过?
对了,洛山论道时,自己脑海里浮现的那个男子身影,也是如眼前这个男人这般的刚毅模样。
秦烦轻声自语道:“他到底是谁?”
汉子见他迟迟不回话,刚想开口再问,秦烦便应道:“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这活苦重,不是你这么干的,劲头不能用猛了,得匀开劲。你看,磕伤了吧。”
秦烦笑了笑,道:“谢谢大叔,我真的没事。”
“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出来干这种累活?”
秦烦沉默片刻,讷讷地道:“因为我找不到别的活。”
汉子叹了口气,道:“这样吧,你就跟着我,我让你怎么干你就怎么干,要不你小小年纪哪里干得来这种累活。我姓陈,以后你就管我叫陈叔吧。”
“不用了,我干得来。”
不料老陈板起了脸,摆出一副吓唬孩子的表情,道:“不行,不管谁家的孩子,那也是孩子。”
秦烦并不觉得可笑,反而心头有了一丝暖意。除了师父,还从未有人让自己有过这种感受。
他根本不需要帮助,但还是道:“那多谢陈叔了。”
半天时间,老陈揽下了所有重活,只让秦烦做一些轻快的事。
秦烦不免觉得愧疚,这些凡人感到十分辛苦的事,对于自己都太容易了,可他又不忍辜负老陈的好心。
晌午,工人们各自找了避雨的地方,吃起了午饭。
老陈掏出一张硬邦邦的大饼,递给秦烦一半,道:“我从家里带的,快吃吧。”
秦烦接过饼,道:“谢谢陈叔。”
老陈大手一摆,道:“傻孩子,别老说谢,你家是哪里的?”
秦烦咬了一口饼,道:“我是西州人,现在住在乡上。”
“那怎么来北州了,你父母呢,他们怎么舍得让你干这种粗活?”
“我没有父母。”
老陈一愣,接着叹了口气,道:“年纪轻轻也不容易啊。”
旁边有人道:“小兄弟你不知道吧,老陈可是有名的匠人,让他多教教你,过个几年就能挣份家业。”
老陈哈哈一笑,脸上颇有几分自得,道:“快吃吧,吃完好干活。”
天转眼又黑了,雨也停了,众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领取一天的工钱。
秦烦看着手里的四十个铜板,一股莫名的快意涌上心头。
原来俗世间的日子是这样的,凡人一生短短数十载,虽然辛苦,却也十分充实。
见老陈还在领钱,他远远喊道:“陈叔我回去了,明天见!”
“好,回去好好歇息!”
“哎!”
秦烦应了一声便走了。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已过去了半个月。
帝落乡的夜空格外晴朗,一轮明月当空,月光倾洒在小镇的每一寸土地上。
小院里,月光映出了一个清冷的身影。
秦烦缓缓走到了孟依床前,脸上带着几分柔情,也带着几分惆怅。
“孟依,你快点醒来吧…”
清晨,街上并没有多少行人。
这半个月,秦烦渐渐习惯了这里的雨天,不再觉得嘈杂了。和乡上的人们也熟悉了起来,人们都知道小镇来了一个外乡的少年。
“曾大叔,曾二叔,这么早啊。”
秦烦每天都会路过铁匠铺,见两个铁匠又在热火朝天打着铁,便打了个招呼。
“秦大侄,去上工啊。”
这些日子,他和两个铁匠也熟识了,有时也会停下来,聊上一会。
“今天不去了,有点别的事,昨天和陈叔说了。”
曾大牛伸出袖子蹭了蹭汗水,道:“那老陈无儿无女的,怕是把你当成自己的后辈了。”
秦烦笑了笑,道:“我本来就是晚辈,他对我很好。”
曾二牛也放下了手里的活,道:“怎么,我们对你不好吗?”
秦烦笑意更浓了,道:“哪的话,两位叔叔对我也好。”
“哈哈,那等晚上过来吃饭吧。”
秦烦拍了拍腰包,道:“不用了,我攒不少钱了,足够花了。”
曾大牛沉下了脸,道:“你还见外吗,今晚让你大婶给你做顿好的。”
秦烦笑道:“当然不是,只是我放心不下家里,办完事我就回去了。”
曾二牛道:“你娘子还没有醒过来吗?”
秦烦叹了口气,道:“没有。”
曾大牛听他这么说也不再勉强他了,道:“别急,肯定能好起来。”
秦烦点了点头,道:“不打扰两位叔叔了,我走了。”
两个铁匠道:“好,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