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事情张谦自然无从知晓,该准备的准备完了,在父母坟前烧完纸磕完头,和邻里打了声招呼,背上书篓,到镇子里跟刘老郎中告了别,牵着一匹骡子,一路往南。
在这个世界上,妖魔鬼怪遍地都是,虽说他们一般不敢招惹人族,但是总有些个倒霉鬼,误入山林,被他们当成了口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报到官府,官府也无从追查下去,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所以说,张谦一路上都是循着官道而行。
书篓里背的笔墨纸砚,被褥干粮等杂物则是挂在了骡子上,白天行路,晚上就找个能遮蔽的地方将就一晚,到了村庄就去补些干粮饮水。
眼下是十月中旬,已经赶了半个月的路了。看着官道上依然翠绿的垂柳,路边水面微皱的小河,感受清晨吹来微凉的风。
闭着眼,骑在骡子上的张谦晃晃悠悠的,听着骡子脖子上叮铛作响的铜铃声,闻着空气中飘来淡淡的桂花香,张谦的心情此刻无比的放松。
“沾衣欲湿桂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他情不自禁地篡改了这么一句诗。美景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特别是在早上空气正好,心中无事的时候。
“咴儿咴儿。”骡子跟着叫唤了一声。
清晨的官道上已经有了熙熙攘攘的行人了,本来都在自顾自地行路,突然听到有人吟了句诗,都转过头来看。
原来是一个身着青衫,唇红齿白的小书生。看那小书生闭着眼睛晃晃悠悠,倒是显了些稚气。
“哈哈哈,小公子吟的一句好诗啊,这骡子附和的那一嗓子更是点睛之笔。”一个赶着牛车身形壮硕的中年人调笑了一句。
“哈哈哈,是极是极,这骡子倒是跟着沾染了些书生气。”另一个年轻人跟着说了一句。
众人听后也是涌起一片轻笑,张谦睁开眼挠了挠头,也跟着笑,只是伸手拍了拍骡子的头。骡子被他这么一拍,又是叫了一声,惹的众人一片大笑。
这是行人在赶路时,时有发生的事情,赶路无聊,有些个新鲜事都会被当做笑料,善意地调笑几句。
又走了七八天,路程过了大半。今天天气不太好,从早上开始就一直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到了傍晚时分,雨势渐涨,现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看样子是走不了了。
正好前面有个小村子,村头有个破败的城隍庙。张谦赶紧牵着骡子进去躲躲雨,今晚就要在这过夜了。
城隍,先生跟自己说过,一般是忠烈、大孝、大儒、正直等这种类型的人死后的阴神,由人间官府下令,受地府承认,使万民塑其神庙、神像,受人间香火。
香火不灭则阴神永存,还可以借助香火修炼,甚至脱离神庙束缚成就鬼仙修为,算是一种变相的长生。
推开虚掩着的大门来到庙中,原本挡在神像四周的幔帐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了空空的挂杆,而正中的彩塑泥像也变得斑驳不堪。
手缺了一只,整座神像布满了裂缝,仿佛一碰就会化为一摊碎片。庙里灰尘扑扑,但好在不漏风不漏雨,自己呆会儿清出一片空地生个火,也能暖和的对付一夜。
角落里还有一些干柴稻草,估计是路过的旅人故意给后边的人留下的。不多,也就两三捆,对付一夜那肯定是绰绰有余,自己走的时候也要补上,免得后来人夜里受冻。
骡子栓住了外面的棚子里,张谦进屋把神像左边的避风地儿清理了一下,搬了一捆柴火过来,抓了一把干草,掏出火折子生火。
生起了火堆,脱下被雨淋到的外衣,靠近火堆烘烤。吃了点干粮又喝了点水,这才静下心来。
暖下来的张谦看了看神庙内的景象,从旁边的书篓里掏出了三炷香,在火堆上点燃,插在了神像前还算是完整的香坛里。
如果说有个另一个人跟着张谦出来,肯定会阻止他这么做。因为看这庙破败的样子,这个城隍估计早就不在了,况且,进庙拜神要点蜡烛。这下好了,拜神神没有,拜亲不放灵位,空烧香,给鬼吃吗?
张谦没有在意这么多,进屋叫人,进庙拜神这是规矩。他心里想着,即使是无神的破庙,那自己也应该烧柱香,毕竟在人家神庙这儿躲雨,又加上这儿破败的有些可怜,不烧点香,有些不好意思。
要不怎么说有些事儿经不起念叨,刚说有鬼,这鬼就来了。
香插过去没多久,一阵怪风吹开了门。这风来的突兀,一瞬间充满了整间庙堂,烟尘四起,茅草乱飞,吹的火堆明灭不定,张谦赶紧跑过去护住火。
这是妖风。
大概三五个呼吸,风止,外面的雨接着下,依然是电闪雷鸣。再看那边的三炷香,烧起的烟正在诡异的往下飘,三股汇成一股,被拉扯到了下边某个空白处,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像是有个出风口在哪里,烟被吸过去了。
张谦并不害怕,因为自己被先生带着不知道看过多少妖魔鬼怪了。心想,难道是哪个山精野怪来偷香了?
想到这里,张谦大喝一声:
“停手!”
这一声喝没想到还真有东西显形,竟是一个枕头大小的灰刺猬。
刺猬趴在香案一侧,抽动的小鼻子正在拉扯着三炷香烧出的烟火,半眯着眼,时不时地打个激灵,一脸享受的样子。
满身的刺如钢针一般,整齐地覆盖在背部,仔细看竟会有如铁器一般的锋芒一闪而过。
张谦右手摸了摸衣服下的玉佩,在灰刺猬显形的那一刻暗自腹诽,一个刺猬,不去人间好好做你的保家仙,来神庙蹭什么香火?
没多想,紧接着又大声说道:
“大仙不在自家享受供奉,怎么跑到这破庙当中抢人香火?”
刺猬在那闻的正爽,猛然间听到张谦的大喝,惊的她浑身一震,转头看向张谦,心中想道:
“他竟然能看到我?我已经隐匿身形了啊,难不成是哪个修道中人?不,肯定不是,看不到他头顶上的仙光,必定是个凡夫俗子。难道是那种天生开了阴阳眼的人?”刺猬在这一阵脑补。
一般来说,不论道、佛修士,头顶都有金光,修为有成的大罗金仙头顶则有白光,妖的头上则是有黑气,皇室有紫气、官吏有红光,凡夫俗子什么都没有。
(现在还没佛教,但修行方法有了。)
想到这里其实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既然自己已经显形,就不再掩饰,竟然立起身来,对着张谦缓缓行了一礼。
开口说话,居然是一个青年女子的声音,声音温婉,语气谦和,回道:
“不瞒小公子,几年前此处生了瘟疫,瘟疫来的急,半天的功夫就蔓延全城,城中人死的死跑的跑,哪还有人供奉。
这不,今日路过城隍庙,竟然闻到了些香火气,便顺着味儿来了。”
张谦听后,心里暗笑:
“先生说过,刺猬在民间又叫‘白仙’,是在民间被供奉最多的五大家仙之一。在这个世界里,家仙还是很灵的。
别的不说,这‘白仙’治病的功夫那是一流的,谁都可能得瘟疫死,供奉‘白仙’的这一家肯定是死不了的,即使是法力低微治不好,也能拖到有人能治好他们为止。
再说了,此处虽然是个废弃的小村子,房屋也有些破烂,但是却完全没有大疫突发的乱象,估计是全都搬到新镇子去了。再加上看她吃个香火一脸享受的样子,肯定是第一次闻到香火气。
这样想来,这个母刺猬的修为应该不高,见她举止有些礼数,而且刚才的那阵妖风并无腥气,看来并未害过人,今天她估计是想忽悠我,让我来供奉她,做个保家仙?
既然如此,那也就是没什么危险了。不过现在可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若是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那我以后岂不是多了个姑奶奶?得先晾她一会儿。”
想罢,张谦挨着火堆坐了下来,拿出自己的干粮放在火上继续烤,摆了摆手,嘴里顺带着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行,你继续吧!只是多少要留一些,可别全都吸走了。”
那个母刺猬愣了一下,看着前边的这个孩子,心里想道:
“一般来说不是应该问问是什么病或者这个村庄后来遇到什么事的吗?这样子对自己不理不睬的,自己还怎么和他扯上关系?”母刺猬有些尴尬,这叫什么事儿?
于是她开口问道:
“小公子,你。。。你就没什么想问的嘛?”
好不容易来了个书生,要是这个书生能考取功名,那自己以后的香火就不愁了,做书生的保家仙,总比做那些乞丐的保家仙强吧。
张谦听她问话,心里大笑,脸上却装作不解地样子:
“问什么?你不是都说了么?哦,你是还饿吗?我这儿有些饼,你要不要吃?”说着就从书篓子里又掏出了一块饼。
母刺猬看着递过来的一块大饼,往后缩了缩:
“不。。。不用了。小公子自己吃着就好。”莫名感觉一阵胃疼是怎么回事?
一人一刺猬,隔着火堆一左一右陷入沉默,除了外边的风雨声,就剩下了火堆里时不时传来的“噼啪”的声音。
张谦烤着那张冷饼,刺猬在那傻呆呆地看着;张谦拿出《千字文》默读,刺猬在那傻呆呆地看着;张谦铺草席睡觉,刺猬在那傻呆呆地看着。。。然后她坐不住了。
母刺猬温声开口问:
“我说小公子,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京都。”张谦躺在草席上眯着眼,回道。母刺猬听了,心里暗喜,肯和自己说话就行。随后又问:
“独身一身前往京都做甚?投奔亲戚?”
张谦回道:“是去投奔不假,不过不是亲戚,我去京都是为了读书。”
果然!
母刺猬又说:“想必你也清楚我的身份。别的不说,治病这种事我还是拿手的,我只要些许的供奉,就保你一家平平安安,如何?”
“不用了,你要是早来个一年半年的还好说,现如今我家就我一个。供奉?我家太穷了,供奉不起。”
母刺猬也是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公子勿怪,我不知道你家境况。说真的,我要的供奉不多,哪怕早晚一炷清香也可,而且我医术很好。
眼见着天气渐冷,你又身形单薄,像你这般投奔过去寄人篱下,必定会时有风寒脑热,而京都的药材定然很贵。这样一来,不仅主家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喜,而且还会影响你读书。
况且读书劳神,再加上身染疾病,恐有生命之危。有我在,定会保你体态康健,让你安心读书,有朝一日高中状元,也未可知。公子不如再斟酌一番?”母刺猬还在小心翼翼地试问。
听了她这番话,张谦就知道她这是真心实意地了。这个好,不用费事,还不用认个姑奶奶,等自己踏入宗门,她多多少少也能算个助力。就是不知道,如果她知道自己要前往“投奔”的是一个宗门会是什么反应。
“真的?”张谦坐起身来,看着一旁的母刺猬。
“真的。”
要知道,保家仙是要找专门的人去请的,如果你供奉的保家仙被怠慢了,你就会晦气缠身,诸事不顺,有的甚至还会搅得家宅不得安宁。
保佑一家可比保佑天下人简单多了,会些法术就好,要不怎么说保家仙很灵呢。
但是像这种自己找上门的,恐怕几十年都没有一个,也可以说是非常奇葩了。
“好吧”张谦点了点头,接着又再次追问:“你可要想好了,真的要做我的家仙?”
“做,当然做,香火这种东西有点就比没有强。而且这里路过的不是刀口舔血的杀才就是凶气凛凛的官兵,我也有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好,那么现在需要做什么?”张谦问道。
“你刻上一块木牌,写上‘某某府保家仙魏钰贞之位’,点上一炷香,供奉就算是成了。”
就这样,两人互通了姓名,张谦去找了一块木牌刻字,母刺猬坐在火堆旁。
张谦心说:刺猬就姓魏?钰贞,恐怕是“针”吧,这都是在哪学的?脑子里想着,手上的功夫也不慢,没多久,一个巴掌大的供奉的牌位就刻好了,放在桌子上,在前边点了一柱香。
母刺猬。。。现在应该改口叫魏钰贞了,化为一道青烟,附在了牌位上,一炷香静静的燃烧,烟气不停地往牌位涌过去,盏茶的功夫,一炷香就化成了一摊香灰。
魏钰贞从牌位里跳了出来说:
“好了,这就算成了,早晚各一次,要是你在吃肉或者要蒸馒头包子什么的都给我一点,这也算是供奉了。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还可以附在你身上,这样一来,我作法施术会更加方便。”
“可以,那就先这样吧,等到了地方我给你换个好点儿的牌位,这个有些简陋了。”魏钰贞自然是点头。二人的关系就这么奇怪又顺利地确定下来。
夜深了,大雨有减小的趋势,看来明天就可以继续赶路了。张谦理了理铺盖,挨着温暖的火躺下,心中默念了一遍被自己烧掉的经文,便沉沉地陷入了睡梦中,持续了半个月的赶路,让他实在是有些困乏。
魏钰贞蜷着身子缩在一旁,看着沉沉睡去的少年,心里也是微微一叹。
自己根本就不是被什么香火味儿吸引来的,自己是冥冥中感觉到了自己有机缘在这座城隍庙里。
刚刚才想明白,为什么进来之后,自己被这个少年一声大喝就莫名其妙地直接显形,又不自觉地会想要给这个少年当保家仙,原来机缘是应在了他的身上,自己找上门的保家仙恐怕就自己这一个?
他们两个虽然一开始都有些警惕,但其实心里对对方都是没什么恶感的,虽然其中是有些尴尬的过程,不过这都是小节。
不过现在两个人这种奇怪的关系也就定下来了,说是供奉吧,但张谦的行为给魏钰贞的感觉更像是他新养了个宠物。
“不过无所谓了,”魏钰贞心里想:“总算是正式走上了正途。”想到这里,魏钰贞感受着火堆传来的温暖,也逐渐闭上了眼。
这时,张谦“哎呦”一声,吓了魏钰贞一个机灵,差点跳了起来:
“针针!你离我稍微远一点,扎到我了!”
原来真的是养了个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