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一语成谶,五月二五成亲,支离破碎。
酒的力量是绵柔漫长的,崔兰溪吃下半壶酒后,身上的脓包如雨后春笋,密密麻麻又新长出许多,他自己感觉头昏脑涨,膝盖上的疼痛已不算什么,毒发的症状已经麻痹了双腿,又恢复到不能走路的时候,下半身绵软无力,他连酒盏都握不住,掉在了地上。
崔有量慢慢品味着杯中美酒,对软靠在床头的弟弟说:“想不到朕刚来,兰溪你就不行了,朕不该来,害了你。”
“圣上不要自责,臣弟这是命薄,谁也不怪。”
他微微眯起眼睛,虚弱道。
崔有量喝完壶中最后一滴酒,道:“不知酿酒之人是谁,他怎么能酿出这么美妙的米酒,朕真想见见他。”
崔兰溪忽地张开眼珠子,旋即又闭上。
门外来人,正是圣上的内侍官。
“圣上,贵客已到城外。”
“让人放行,请他们速速过来。”
崔有量吩咐。
“是,圣上。”
内侍官弓腰出去,崔有量转头看向床上昏迷的崔兰溪,唤来侍卫:“九王病情严重,没有朕的允许,外人不得探望。”
他临走时,想起一事,禁军从王府回来,说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九王似乎与城外乱党、匪寇并无瓜葛。
他又想起方才所见的小孩,九王双腿已残,腰部无力,丧失生养能力,小孩不是他所生,可是崔有量心底对那孩子还是有些忌惮,若真是九王的孩子,日后便是一大隐患,需尽早摘除。
“来人,把王府的孩子抱过来,朕与那孩子很有眼缘,就搁在朕身边喂养。”
崔有量再次吩咐侍卫。
侍卫们很快出发,到王府后,王府的侍卫见了圣上的金牌,不敢阻拦,禁军们闯入西厢房,把李氏惊得失了神,她紧紧抱住怀中吃奶的孩子,禁军对她说道:“圣上喜欢这个孩子,你带上孩子随我们走。”
“官爷,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氏问。
“去圣上身边。”
“.........”
李氏慌慌张张收拾了些孩子用的尿布和衣裳,婆婆拉住她:“把小春儿看好了,别给弄丢了。”
李氏吓得已是六神无主,不知自己小命是否能保得住,讷讷地答:“我知道,我知道。”
婆婆看着他们离开,也是十分担忧。
王爷自己生死未卜,护不了下面这些人,周围之人早已慌张,门口的侍卫都想跑,怕被牵连无辜,她镇定地留在王府,上北屋把地上的东西收拾起来,放回原位,摔碎了蚌壳拼凑好,搁回阿笛桌上。
东西虽然碎了,好歹还在,她回来的话,看见了不至于太伤心。
城门外,一队马车从打开的城门驶入,随着轰然一声,城门在身后关闭,马车按照引路人的路线,驶向圣上落脚之地。
城内百姓躲在家中,外头无人行走,马路已成河流,积水中飘着死鱼死鸭和猪牛的粪便,恶臭满街。
马车停在宅院外,禁军要求所有人下车搜查,里头之人亮出腰牌,禁军看清上头的“沈”字,立刻放行。
沈离在隽星的掺扶下,步下马车,身后几个男人掺扶着一位蒙面姑娘下车,沈离掩嘴咳嗽两声,吩咐侍卫:“看好小姐,不得离开我十步路之内。”
“是,家主。”
侍卫答。
蒙面小姐便是沈清笛,她被沈离派人从张府劫走之后,出了城,随即被沈家死侍控制。
沈离出城与其汇合,一直在等待时机,圣上抵达后,他才重返洪都城。
阿笛不知离叔带自己回来做什么,此人并不怕死,他真正害怕的,只是自己嫁给九王爷崔兰溪。
几人步入宅院之内,四下皆是禁军,不见王爷的人马,阿笛观察过后,来到东边的厅堂,她看见正中间的太师椅上端坐一人,此人比公子年岁稍大,面相老成,带着严厉之色,身穿黄袍,便知他就是圣上。
阿笛进门时低着头,走在离叔身后,离叔朝圣上请安,她也跟着请安,圣上道:“沈离,你路过洪都也不提前与朕说一声,朕好安排安排,迎接你大驾光临。”
沈离答:“在下不敢劳烦圣上安排,只是去南边做一桩生意,路过此地,听闻圣驾在此,便入城来请个安。”
圣上“哈哈”大笑,他与沈离是老友,沈家家主不是离叔之时,二人便有过交情,离叔使用非常手段迅速改弦易辙,血洗沈家后,圣上并不意外,与其热切相聊。
侍从上来换茶之际,圣上听得里屋有人咳嗽,进去查看,沈离便低声对阿笛说:“看见了圣上,你还想嫁给那个瘸腿的王爷?做了皇后,你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天下只有你敢与圣上平起平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阿笛道:“圣上是圣上,阿笛不喜欢他,为何要嫁他?离叔想逼迫我嫁给圣上的话,还来劝我做什么,直接下手段,阿笛也不能如何。”
她性子拧,说了不会做什么,铁定不会顺从。
离叔无奈摇头:“傻丫头,你生在沈家,作为嫡长女,便担负着沈家的未来,你无法选择,只能嫁给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她默默地不再回话,圣上从里屋出来,朝几人道:“朕的九弟病情危急,怕是挺不过去,朕正忧心如何是好。”
沈离和阿笛不禁都朝里屋看去,崔兰溪在里头,二人心中想法各不一样。
沈离说:“不知九王爷染的是什么病?”
“浑身长满了脓包,时而发热,时而发冷,估计是染了瘴气,这种病最难医治,御医都束手无策。”
崔有量答。
沈离说:“听起来,可有点像是时疫了。”
“时疫?!”
圣上一惊,望向内室,转头对沈离说:“你这话可确定,时疫是会传染死人的,上一回爆发时疫,死了十万百姓,从春天到冬天才结束,整整一年,朕可愁坏了。”
“圣上,时疫也会浑身长脓包,身上时冷时热,而且极难诊断,九王爷这个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得趁早把他与外人隔开。”
沈离建议。
圣上心中一想,觉得也对,担忧的神色变成了欢喜的神色:“沈老爷说得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朕再不忍心,也得为了天下百姓着想。”
沈离明知那不可能是时疫,故意如此说,圣上也不懂,顺坡下驴,唤来侍卫:“九王爷身染时疫,关到柴房去,谁都不准靠近,每日送饭送水到门口即可。”
沈离见状,又说:“柴房可不行,挡不住时疫传染,在下听人说了个偏方,兴许可以治好九王爷的病,据说把他放到世间最肮脏之地,以毒攻毒,可以遏制时疫的传播..........”
世上最肮脏之所是何处?
阿笛拿右手大拇指狠狠抠左手的手心,可是她半分气力也没有,身上软绵无力,握拳都无法握住。
圣上眼眸渐渐亮起来,疑惑道:“沈老爷说的地方是..........”
沈离笑道:“说出来在下都不好意思开口,那个地方不就是茅厕么?世上的污秽都集中在那里,再也没有比茅厕更脏的地方了。”
茅厕中满是蛆虫和粪便,恶臭难忍,把一个重病之人丢进去,不就等同于直接要了他的命。
沈离心狠,圣上的心更狠,立刻让侍卫去办,把九王爷丢到茅厕去,锁上门,谁也不准探视。
阿笛的目光紧紧盯着从屋里被抬出来的公子,见他满面脓包,嘴唇发白之时,她的心抽痛。
一只手拉住她的手,沈离小声提醒她:“你如今自身难保,还是不要忤逆圣意,不然离叔也保不住你。”
“离叔,你不让我嫁给他,也不必去害他。”
“不害他,你会乖乖嫁给圣上么?”
离叔带着笑意问她。
阿笛垂着脑袋,一度很想答应离叔的条件,可是话到喉咙里,几番吞回去,拳头虚握,用尽最大的气力,也只能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