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忍着,我拔出来。”
他道。
阿笛捂住自己的腿,惊恐地问:“有多疼,会不会死?”
他转脸一笑:“你不是不怕死么?”
“不怕是不怕,可是我怕疼。”
“疼也没办法,这地方蚂蟥多,我让你当心点了。”
她往他的腿上看,什么也没有,奇道:“它们怎么不咬你?”
“我皮糙肉厚,与你细皮嫩肉的不同,它们咬不动。”
他取出一柄小刀,搁在火上烘烤,微微发烫时,他一手捏刀,另一只手捏住蚂蟥的尾部,这东西的头已经钻进肉里去,吸住了,单手拔出来非常困难。
阿笛最是怕这种软虫子,侧过脸不看,只感觉他的手在自己腿上往外拔东西,那东西咬的她好疼,忽然又有利器剜肉,她咬唇差点没叫出来。
“好了,拿火一烤它就彻底死了。”
崔兰溪把蚂蟥丢进火堆里,小小的“砰”了一声,那东西炸成了无数块,血红色的肉立刻被大火烧干殆尽。
她腿上留下了一个洞眼,汩汩地往外流血。
“疼么?”
他问。
“嗯,可疼了。”
她用手指沾血闻了闻,一股子腥味,这味道很令人心烦。
崔兰溪俯下身,用唇将她腿上的洞眼里的余血吸出来,她面红耳赤,看着自己薄薄的亵裤,雪色的肌肤,有种羞耻感罩住了她的脑袋。
现在只感觉头晕目沉,不知身在何处。
他将嘴里的血吐在地上,这里没有清水漱口,他拿手背一擦,也不嫌弃,道:“没事了,等雨停,本王背你走,蚂蟥不敢再咬你的。”
“嗯..........”
她垂着头闷闷地回应他。
崔兰溪坐在她对面,瞧她的模样,知道她是不愿意嫁给自己的,他心内黯然,转头见外边雨势已停,便道:“咱们走罢。”
灭了山洞中的火,举着个火把,他背着她继续赶路。
森林中的道路泥泞难走,地上多蚂蟥,阿笛让他用外衣把鞋子和腿包裹起来,不能接触到地面或是植物,蚂蟥会依附在植物的叶子上,碰到人畜便吸上去,一直吸饱了再掉下来,或是钻进皮肉,再也不出来。
阿笛出门几日,未吃过饱饭,今儿一日都没有进食,非常饿,她对公子说:“在家万般好,出门一日难,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咱们王府虽然房子破了一点,可是住起来很舒服,冬暖夏凉,地上铺了江石,防潮保暖,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躺在王府的床上喝着粥,吃着馒头或者包子..........”
他笑道:“怎么不想着吃点好的,燕窝鱼翅之类。”
“寻常的人家哪里吃得起那些,给我碗粥,来两个大白馒头就够了,我的愿望很容易实现。”
“王府又不是寻常的人家,你大可以多想想,想要什么,回去就买,不怕费银子。”
她想来想去,还是喜欢最简单的饭食,他也没办法了。
走了半夜,远远听见前头有人声,他们碰到了姬府和韩府的小厮,他背着人攀上高树,从树木之间蹿行,避开了人群,回到姬府时,让阿笛下来,佯装成她自己走回来的样子,他先回房去。
阿笛走到姬府的厅堂,下人见她回来,忙去禀报,姬老爷和韩公子见她安好无事,皆是放心了。
阿笛认真看了一眼韩柒拾,说:“韩公子好面熟,咱们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在下的确去过沈府,估计是见过的,不知沈掌事是哪位夫人生的公子?”
“我?”
她一身狼狈,目光炯炯,笑眯眯地答:“是大夫人呐,你应该对我有些印象罢。”
“嗯?大夫人?!”
韩柒拾若有所悟,目光陡然一变,将她从头看到脚,不可思议道:“难道你是沈大小姐?”
世上怎会有这般奇妙的缘分,他记忆中磨灭不去的人,重新出现在他眼前。
浑身脏兮兮的少年人,油头垢面,唯余那双眼眸清澈如水,飘着悠悠淡淡的云彩,望着他心底十分慰贴。
她一人在角落里喝闷酒,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便是用的这双美丽的眼睛。
韩柒拾立刻后退一步,拱手道:“在下莽撞了沈小姐。”
她背着手道:“没有,是我没有自报家门,在森林中忽然想起来,咱们好像见过面的,那时候我也没问你叫什么,想不到你也记得我。”
他抬起头来,带着一丝欣喜道:“有缘在这里见面,真的很巧。”
“嗯,是,巧呢。”
她走了一夜,水米未尽,端来桌上的杯子喝了杯茶,这才说:“我本有许多话与你说,你与我家干系好,在这里碰见也算是朋友,可是我实在累了,能否允我先睡一觉,明儿再找你。”
“沈小姐走了一夜,辛苦了,幸好没什么事,森林中多野兽,我还一直担心来着.........在下这就让人给你准备房间,你先去洗漱,随后便有人送些吃食过去。”
她点点头,又说:“我的身份劳烦韩公子和姬老爷先不要和旁人讲,我来这里也是身不由己,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韩柒拾想到她与王爷的干系,既然会来这里,为了什么,韩柒拾多少也晓得了。
他点点头,领她去往客房,她就住在崔兰溪隔壁,韩柒拾安顿好了人,便走了。
阿笛让送热水和饭食的下人先离去,然后敲响了崔兰溪的房门。
年轻的公子坐着轮椅开了门,他的头发简单擦了擦,仍旧有些狼狈,阿笛指着自己房间:“公子,你先去洗洗罢。”
“韩兄知道了?”
“嗯,我说了。”
“你说什么了?”
“我说了我的身份,他还挺高兴的。”
她推着人进门,锁上门后,给他脱衣,松开头发,他走进浴桶中,瞥见这丫头一身脏兮兮的,端了个海碗坐旁边吃饭,他就想笑,派她出去办件事,不仅仅办砸了,还害得几十号人没日没夜找她,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说的就是她了。
“阿笛,我洗好了,你快洗洗。”
“嗯?公子就洗好了?深更半夜,你也没让人给你烧水罢,若是吩咐了,他们得怀疑你了,要不你再泡泡?”
她说。
“方才已经擦了身子,本王身上可不脏。”
“哦。”
他披着袍子走出来,一双修长的腿在她面前若隐若现晃动,竟然比女人的腿还美。
她不禁看了看自己,短短的,比他不如。
一股羞愧感从心里升起。
崔兰溪出了浴房,躺上她的床,以手作枕,床头一个油灯晃动,他看着头顶帐子里的阴影,听着外头的雨声渐渐小了,远处好像是秦陆几个人在低声说话,阿笛平安归来,他们也回去歇息了。
客房门外静悄悄的,他突然从床上蹿起来,锐利的眼眸往窗外瞟过去。
阿笛还在洗漱,他也不开门,而是从窗户翻了出去,沿着客房外头的游廊,一路朝后,来到这后头的芭蕉丛。
五月阴雨天,几尾芭蕉红得似血,在风中摇曳。
崔兰溪光脚踩着布鞋,身披一袭青烟色的宽袍,宽袍底下身骨精瘦,像一株崖上逆风而长的松,紧紧盯着芭蕉丛后的一个神龛。
神龛立在阴影处,又矮又窄,实在不起眼。
六眼井的井仙住的就是这样的神龛,他俯身匍匐在地,压低了身子往神龛中瞧,里边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嘴里“咦”了一声,正要拿手去掏,身后响起了开门声,他收回了手,站直身子,半边衣袍已经被地上的积水染湿,显现出一大片的阴翳水色。
崔兰溪抱着手从后头徐徐走回来,阿笛披着衣裳立在门边,道:“公子要回去睡了么?”
他立在石阶下,比她还矮了一点,衣袍尽湿,说:“本王衣裳又湿了,没衣裳换了。”
她身上穿的是他的衣裳,出门在外,一切从简,本以为会很快回旅舍,所以只给她家公子带了两件换洗的薄衣出来,她一件衣裳都没带。
半夜也不好再去叨扰姬府的人,她便暂时穿着他的衣裳。
阿笛往后头看了一眼,只看见一朵探出头来的红色芭蕉,问:“公子去后头做什么了?”
“去看看。”
他朝她走近一步,还立在石阶下,布鞋吸水,也湿了。
他从袖间取出一朵血红的芭蕉,花径折断,绿色的汁液粘在他的手指上。
“这是.........”
“这是送给你的,五月芭蕉开的真好看,摘一朵搁在窗前也好。”
他把花举起来,递到她身前,她接过芭蕉,搁在鼻尖底下轻嗅:“火红的花朵,真好看。”
他大步跨过两级石阶,站到她身边,顿时又比她高了一个头,他低头嗅了一口她的发香,说:“我暂且宿在你房里,等衣裳干了再穿。”
“衣裳先晾着,等干了我给你送过去,你不需宿在我房里。”
“不要,岛上阴风阵阵,一个人睡觉冷。”
“...........”
像个孩子般撒娇的他转身进了房,她捧着芭蕉也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