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关东军是东京的陆军省以“为保护日本在满洲的投资利益”的名义而设立的军队机构，对外是南满铁道民间雇员的“铁道警护队”，但在中日一系列事件中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后来关东军司令就只服从参谋总部的指挥，是完全独立的军事机构，可以随意行事，拥有自主行动的特权。1931年9月18日夜晚，关东军板垣征四郎大佐，石原莞尔中佐，今田新太郎大副为首的下级军官在奉天的郊外制造了“柳条湖事件”，使日本霸占了整个满洲。1932年3月成立了溥仪摄政的满洲国，1934年此人又当上了傀儡皇帝。在满洲国的所有机构都由日本“顾问”决策，这些顾问操纵傀儡，拥有绝对的权力。
宪兵队和情报处都隶属关东军麾下，是两只极为凶残的猎犬。宪兵队是负责专门处理政治案件的关东军军事警察，是德国盖世右保的日本翻版，掌握满洲所有执法机构。在日本政府陷于世界规模的经济大恐慌，无力支付给他们大笔军饷时，他们还利用手中的权力，不择手段地掠夺占领地的财富，贪污、勒索、受贿、贩毒、绑架等等都是他们敛财的手段。1933年的情报处处长因有东京要员撑腰，他负责调查的范围又包括宪兵队，其权势显然大大超过宪法兵队。秦家岗医院街（今南岗颐园街）1、3号这两座毗邻的洋楼，都值后人一书。1号楼宽宏、壮观、气魄而典雅，但为世人所敬仰的不是洋楼造型新颖、奇特、复杂多变、富有动感，而是因为后来一位比建筑物更有气魄、更神奇、叱咤世界政治风云，改变中国人民命运、谱写中华历史新篇、主宰中国政坛的伟人途经哈尔滨时曾经驻足于此。而3号楼是二层的小洋楼，像躲藏在伟大人物身影下的猥琐小人，不为世人所注目。洋楼的主人比房子更不为世人所知，但他曾拥有的权势却令知情者丧胆。他就是日本关东军情报处处长，3号洋楼就是情报处所在地。
这天，在情报处二楼处长撩开幔帘，走进接待大厅，双手伸向石井四郎少佐：“欢迎，欢迎，了不起的医学家！”
石井：“处长先生拨冗赐见，我石井受宠若惊！”
接待室军官听见石井自报家门，不由自主地投去崇敬的目光，待立在侧。
“我算什么！我国军事医学科学的先驱、卫生大臣小泉亲彦先生器重您，陆军大臣荒木贞夫、永田少将都亲临现场观看过您的演习。您才了不起，今天您能莅临，我深感荣幸！请！”处长又亲自撩开幔帘，请石井先行一步。
“小泉校长对我的教诲和支持，荒木大臣，永田将军对我的恩德，我终生感激。”
“天皇陛下还亲临观看您的试验！”
“我的研究成果属于天皇陛下。”
两人边说边进了办公室。
与万吉祥在秦家岗火场擦肩而过的意大利人方斯百尔走进接待大厅向接待军官说明来意：“处长先生约见我。”
接待军官：“请稍待。处长和一位客人谈话，任何人不得打搅。”
方斯百尔：“东京来的重要人物？”
“不，东乡部队的。”
旗伯尔佯装困惑地问：“东乡部队？”
接待军官神秘地笑了笑：“你这位万事通，也有不通的时候！”
“惭愧。我只关心处长指定的工作。”
拥有特殊权力的关东军情报处处长，这个神秘大人物秘密会见的石井是何许人物？东乡部队从事的是什么样秘密勾当？方斯百尔对他早有所闻，但他是位城府极深的资深间谍，凡是不该知道的事，他就“一无所知”。这是工作需要，当然，也事为了自身安全。他更明白不该说的，就缄口为上。他没多说，敷衍一句，就闭上了嘴，等待处长的接见。他无所事事，坐在大厅角落，回忆起他第一次来到这个秘密地方的经过。
日本特务机关长土肥原大佐*和方斯百尔有过一段有趣的对话。
土肥原：“我们是老相识了。方斯百尔先生。”
“是的，早在天津我们就认识了。”
“很好，你记住就好。我们言归正传吧。”
“我洗耳恭听。”
“过去，你拒绝和我们合作，今后你必须为日本效力！”土肥原停了停，盯住方斯百，恶狠狠地，“听清楚了，我的做法是：所有对我大日本帝国怀有恶意的人，包括不听我们指挥的人统统都枪毙！”
方斯百尔不动声色地答道：“我了解你们的作法。”
“这就好。我还要警告你，方斯百尔先生：凡是临阵脱逃的士兵，我们都处以死刑。你若想逃走，就是临阵逃脱的士兵。你要记住，即使你逃出我们的手心，但你还有家属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的家眷从现在开始，是你的人质。”方斯百尔依然平静地答道，俨然他非常明白，土肥原说得出，就一定要做到，他和他一家的命运已掌握在日本人手里了。
“所以，你必须为我们办事，否则，你会后悔的。”
方斯百尔抗议道：“大佐先生，我不习惯他人的威胁。”
土肥原打断方斯百尔的话，大声叫嚷：“方斯百尔先生，我是命令你！你必须明天十一时来见我，我带你去见日本关东军满洲情报处处长！能为日本人工作，为像处长这么杰出的优秀的人物工作，你应该引以为荣！我要提醒你，别忘记你的故友斯温哈特的遭遇。”
方斯百尔明知故问道：“按你们东京报纸说的，他不是意外溺死的
吗？”
“我们杀死他后，将尸体抛入海里。方斯百尔先生，我对你挑明这件事的用意，你应该明白。”其实，土肥原也知道，这句话是多余的，但他仍
*土肥原贤二：1891.8.8出生于日本冈山县，1912年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后被任命为坂西利八郎中将的辅佐官，（“坂西公馆”乃日驻华最大的特务机关之一）开始其特务生涯，在华活动二十余年。张作霖被炸，9.18事变，炮制‘满州国’，华北伪政权，伪南京政府以及发动太平洋战争，无不与其阴谋活动有关。
然要反复提出警告，一而再地发出威胁。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难以制伏的老牌特务，但这个老牌特务必须为日本人工作。日本帝国需要他。
第二天十一点，土肥原，方斯百尔走进医院街3号大院铁门，穿过一座花园，进了一座很别致的小洋楼。上了楼，来到关东军满洲情报处接待大厅。大厅非常宽敞，但没有什么摆设，沿着墙有几只靠背椅，报架、书架上日、中、俄、英等文字的报纸、杂志倒很多。正中放置一大写字台，台后坐着一个日本军官。土肥原用日语向他说：“奉命将意大利间谍方斯百尔带到！”
“稍待！”军官起身，走进挂有厚幔的门。
有顷，这个军官撩开幔帘，走出门来，对土肥原说：“请进！”
方斯百尔随土肥原进了办公室。看到写字台后一个身着便服、颇有学者风度，文质彬彬、脸带微笑的中年汉子。方斯百尔从没听说过他的姓名，在任何公开或者私下场合，也从未遇过他。据土肥原说有一架飞机专供他个人使用。土肥原警告方斯百尔不得打听有关他的情况，否则，将被立即处死。”因中国大街的枪声等事片山就是遭这个神秘人的一再叱责。
土肥原：“奉命将意大利间谍方斯百尔带到。”
此人点了点头：“你可以走了。”
“嗨！”
土肥原向这位神秘人物敬礼后，转向方斯百尔：“方斯百尔先生，这位是你的新长官。祝你好运，再见。”
土肥原又向处长一连鞠了几个躬后，才退出办公室。
处长观察了方斯百尔一阵，笑了笑，表示欢迎，然后指了一下办公桌对面的沙发，说声：“请坐。”
待方斯百尔落座后，他接着用英语说：“方斯百尔先生，我和你既要共事，就应该坦诚相待。无须讳言，我们日本很穷困，又处在经济衰退艰难时期，这两年调动这么多的兵力来满洲，打了几场仗，已消耗了我们很多财力，现在我们负担不了占据满洲的费用，更无法支付未来南下北进军事行动的巨大费用，怎么办呢？只有让满洲的中国人、俄国人、朝鲜人和所有的人来承担。在战争中，一切能达到目的的手段都可以采用。我们已经强迫富有的中国人、俄国人，特别是犹太人拿出资财；利用中东铁路免费运输货物；开办鸦片、烟馆专利公司贩卖毒品，种植鸦片；开设赌馆，运来日本娼妓来满洲赚钱……”
处长显得很信任方斯百尔，他敞开心扉，侃侃而谈，语气是平和的，像和知心朋友闲聊居家过日子。态度和蔼亲切，完全没有长官对下级训话的架势。
处长的话让方斯百尔想起日本货船源源不断地运来一批批日本货和毒品，再用货车转运到满洲各大小城市；毒贩从日本毒品专利公司购买毒品再转手贩卖；各城市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开设毒品发售所、烟馆。方斯百尔亲眼目睹大街小巷，吸毒者毒发，抽搐倒毙，或者撞死的惨象；也看到在农村，日本军队如何强迫农民拔掉大豆，改种罂粟。
奴化全世界是日本的国策。日本企图用毒品毒害各国民众，以便征服他们。
……
处长接着说：“绝大多数俄国人对我们没有好感，不愿为我们工作。但也有一些杀人不眨眼的俄国人，这班人没有良心，可以为任何国家效力，可以割下自己同胞的头颅向我们请功领赏；他们没有嘴，我们就不用担心他们泄露机密。我已指令宪兵队招募这些胆大妄为的人，用这伙人钳制有钱的犹太人和俄国人，夺取他们的财产，然后把他们赶出满洲。”
“为什么要用俄国人，而不让贵国武士们动手？”方斯百尔又装糊涂。
处长又宽容地笑了笑：“难道还要我说明吗，方斯百尔先生？这是有损我大日本帝国声誉的事啊！”
方斯百尔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你要记住：我们要抢走他们的一切，然后把他们全都赶出中国和太平洋！”
“对犹太人、德国就无所顾忌。”
“不过，在哈尔滨的犹太人大多归化别国，取得英、美、法、意等国国籍，所以不能直接公开下手，尤其对享有治外法权的人。”
“我明白，贵国在努力改善和西方大国的关系。”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
“明白了。”
“开始干活吧！去搜查、拘捕、杀戮俄国人、犹太人！日本关东军第二特派处，就是你办公的地点！”
“如果没有适当的借口就拘捕他们，恐怕会引起麻烦。”
“我们可以给你提供材料，比如共产党宣言，反日传单，从各国邮来的不利于满洲国的各种信件，还有假文件。”
处长停顿了一下，好像无意间想起，顺便问道，“法领事和加斯普家的关系是否密切？”
方斯百尔：“我以为法领事馆和一个犹太人不会有密切的关系。”
处长：“那好，我们找上约瑟，法国人不会跟我们过不去的。”
方斯百尔：“但约瑟已经把他的财产转移到他的法籍儿子西蒙名下。”
“法国国旗无法阻止我们的行动！为了不使人疑心是我们日本人干的。这起绑架让俄国人来干吧！这小事，就不用你了。有更重要的让你做。”
方斯百尔：“承蒙器重，感激不尽。”
“你是国际知名的大间谍嘛。”
“方斯百尔先生，你的工作是要利用俄国团体掩护我们的活动；向我报告对我们不友好的团体；利用土匪、流氓破坏哈尔滨到海参威的铁路行车；在俄国边境挑起事端，绑架有钱人。”
“先生当然知道，采取上述措施，必定会加剧和苏俄的紧张关系。”
“难道你看不出，大日本帝国和苏俄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我要告诉你，我们已经征服朝鲜、满蒙，我们就要征服整个中国和西伯利亚，然后将这些地域合并组成一个帝国：即大日本帝国。天皇是地球上唯一的皇帝，我们日本人是太阳神的后裔。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天皇的子孙，是地球上唯一神圣的民族，有权支配其他下贱民族。我们还要征服印度及太平洋各岛屿，征服东半球，征服全世界！绝对没有人能阻止日本成为地球上最大的帝国！你记住我的话！”
处长说着说着，就激动起来。他倏地从办公桌后站起，大步走到方斯百尔跟前，挥动拳头，提高了声调。现在，他不再是一个很有涵养、很有理智、善待下级、彬彬有礼的长官，而是一个疯子，头脑发疯，行为举止也疯狂。
有些人有多张面具，多重性格，令人难以捉摸，望而生畏。情报机关需要这种人，处长就是这种人。
方斯百尔也站了起来：“我终生不忘。”*
方斯百尔自信可以看透处长的为人，只要谨慎小心于善周旋，就不必畏惧。
……
处长宽大的办公室内。处长与石井的谈话转入细菌在未来对苏作战中的重要作用。20世纪，第二次世界大战主要参战国都拥有化学、细菌武器，但从未在战场上使用，只有日本惨遭无人道地使用这种武器。
处长：“我军沿着漫长的满洲和苏俄边境驻扎众多部队，北进征服西伯利亚势在必行。与苏俄的战争不可避免。”
石井：“但是，苏俄在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
“军部相信阁下研究的成果将成为极端重要的武器，足以弥补我军兵力上的不足。”
“是的。我的研究成果虽然不像枪炮可立即置敌人于死地，但细菌武器的威慑力量要远远超过子弹、大炮、炸弹。”
“但是，据可靠情报，在这领域苏俄早就开展大规模的研究。”
“不仅苏俄一个国家！所以，我们研究的成果不但要达到与之抗衡的能力，还要超过敌方，能运用于实战！为此，我需要更多的人员，更多的经费！”
“阁下很清楚，目前，我们正处在经济大恐慌时期。阁下的年度预算，可不是小额啊！所有部队的军饷都十分拮据，唯独给你的预算还在不断增加。”
“不够！不够！我要最好的设备！最优秀的人才！天皇陛下和军部承诺，根据我的需要可随时提供预算外的支持。我想，处长先生不会不知道。”
“除了军部。关东军司令部，我本人也在努力满足你的要求。我早就命令有关机构、督促有关机构，督促哈尔滨宪兵队加紧筹集经费。但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阁下，东北中国人的骨髓都榨干了！”
“中国人的骨髓干了，还有很多外国人！我要强调指出，犹太人是世界大富翁！”
“我早就采取行动了。但是目前，在哈尔滨的犹太人对我们推行的新秩序表示顺从，我们就不便公开行动。特别是那些持有西方大国国籍的侨民。当然，我们没有放过他们，我们有对付他们的手段。”
“希望你们的手段行之有效。”
“当然，我们不会浪费我们的时间。在此，我大胆奉劝阁下，您的研究项目一旦泄露出去……”
“请放心。目前在市内我从事的研究。但有满洲国政府、阁下您和宪兵队的保护，加上我的部队的严加防范，不会有事的。”
“在您驻地的附近发生了一场意外火情。”
“我的人不便出面清理，这就有劳处长先生了。”
“这是我份内的事。”
2
接待军官不时地看看手表：“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处长接待任何客人，从来不超过二十分钟！”
方斯百尔笑了笑：“贵客嘛。”
接待军官的话打断了方斯百尔的回忆。
幔帘终于被撩开。石井从办公室出来，处长随后。
石井与方斯百尔的目光相遇。方斯百尔不为所动，拿出报纸看了起来。
“请！请！”处长将石井送到接待厅通向楼下的走廊门口。
“处长先生请留步。”
“恕不远送了。方便时，请来小酌。”
“恭敬不如从命。来日一定前来奉陪。”
处长送走了石井，转身招呼方斯百尔：“对不起，方斯百尔先生，让你久等了。”
“先生很忙。”
“进来，有件事，得劳你大驾了。”
“我听从先生调遣。”
处长边说边进幔帘：“北满铁路线上，我一列军火被炸，我要你去调查……”
*方斯百尔与土肥原情报处长谈话内容见万斯白先生的遗作《日本在华的间谍活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