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的正常体温只有三十六点五摄氏度,捂不化冰川,也捂不热良心。
林露行迈靡靡的回到家中,拿起石缸上笨重的大铜瓢舀了两瓢清水在木盆里,已是深秋时节,泉水难免冰凉,林露穿得也稍有些厚重,每每裤子摩擦着腿挪动一下,与她来说,都是煎熬。
她小心翼翼的换下湿裤,用毛巾沾了一些水敷到被烫伤的腿上,只见膝盖附近一片红肿,还有许多大大的水泡,一个个触目惊心,湿帕子挨到腿的那一刻她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汗毛立即竖了起来。
真是冰啊,和腿上的烫伤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小小的她又怎堪忍受呢?阿华无奈的摇了摇头,缓缓转过头去,满是心痛,他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林露敷倒是用清水敷了腿,不过力气还小的她拧不干毛巾,滴得衣服上到处都是水,衣服打湿后又格外冰冷,她却是不敢再换,要是妈妈看到她堆了一堆衣服给她洗,肯定会生气的,这样想着,林露就没有了换衣服的打算。
一连过了五六天,林露觉得腿上的烫伤痛感越来越重,近日她每天都宅在家里,除了家人指使她做家务的时候她会行动迟缓的去完成,还时常会被责打和挨骂。
其他时候林露都是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呆愣着,这天晚上冯维娟像是忍无可忍般对林露大声吼道:“你懒也就算了,换个裤子有啷个难嘛?又不是叫你洗,天天穿着个脏裤子是秀好看吗?”
林露委屈的低下头,清亮的双眼里全是泪水,她小小的手摸了摸受伤的腿,不敢告诉妈妈实情,却也换不下来裤子。
林秋山看着林露要哭不哭的样子也心烦透了,立即冲着林露吼道:“你老妈喊你换裤子你听不到吗?你还杵在这点干嘛?”
林露眨巴着包满眼泪的大眼睛,豆大颗的泪水一滴一滴的从眼睛里掉出,她抱着干净裤子一瘸一跛的回到房间。
每脱一点腿上都疼痛得难法言说,到膝盖上面裤子直接就脱不下去了,像是黏在腿上一样,林露痛得哭出声来。
林秋山和冯维娟听到林露的哭声后对视了一眼,冯伟娟站起来踢开了面前的凳子,大步流星的走到林露的房间指着林露:“哭哭哭,就晓得哭,换个裤子也哭,真是烦死了,真嘞是,生你干嘛用的。”
林露听见妈妈大声的责骂,不敢再哭出声响,只能压着音抽泣,冯维娟看她的裤子脱了一半,走过来直接拉住裤头就粗鲁的继续往下脱,一瞬间,林露小脸煞白,尖叫出声来。
冯维娟察觉到不对劲,再怎么样裤子也不会脱不下来,林露又一直捂着膝盖一块儿喊痛,她也终于鼓起一丝耐心低了几度声问道:“你的腿干啥啦,啷个会痛嘛。”
林露抽泣着断断续续的说道:“奶奶……热水……热水……烫到了,好痛。”
冯伟娟怒其不争的看了看林露,又拉着她的裤子试了试被黏住了多少面积。
“着烫了你也不晓得跟我说,这不是活该呢嘛,看吧,明显拖了嘿多天嘛,都这样儿了。”
林露委屈巴巴的抽泣道:“奶奶,奶奶让我不要说,她说用冷水擦一下就好了。”闻言,冯维娟冷哼了一声。
这裤子实在是脱不下来,冯维娟拿着被红毛绳缠住手把的大剪刀剪掉了林露的裤子,只余下那块紧紧贴着欺负的布料在上面,看着被剪坏的旧裤,满脸写着心疼。
她轻轻的抽了抽四周,却怎么也抽不下来,最后冯维娟只能用蛮力生生的将那块布连着腐肉给扯了下来,林露全身都哆嗦着,惨叫声在整个屋子里回荡。
伤口触目惊心,虽然面积不是很大,伤到的地方却已经发脓感染了,妈妈拿酒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伤口。
林露还没有从伤痛里缓过来,还在承受着腿上传来的巨痛,爸爸就从客厅里拿着黄金棍儿急匆匆的走进来了,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丝关心,一进来就提着林露打,棍儿轻快的抽打,声声入耳,又痛彻心扉。
林露已经分不清是哪里在痛了,她只是拼命的哭叫着,听到更为凄惨的哭喊声,林秋山显得更为暴戾,下手也更重了些,边打边训斥:“哭哭哭,就知道哭,吵死了,吵得人心烦意乱的,你还哭不哭?”
棍子啪,啪用力的抽打着。
见林露不回答,林秋山又加重了力道,咬牙切齿的问林露:“你还哭不哭,哭不哭?”
又是啪,啪的抽打声。
林露拼命的摇头,撕心裂肺的一字一句的哽咽着喊道:“我不哭了,我不哭了,不哭了……”
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浑身哆嗦得厉害,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阿华听着林露痛彻心扉的哭喊声,看着她挨打,气得浑身发抖,他紧紧的捏着拳头,想要打在林秋山身上,却只能看着拳头从他身上穿过。
他缓缓闭上眼睛,哪怕他是一缕残念,没有眼泪,没有喜怒,没有心,却还是会痛,他化作一缕青烟隐入林露的锁骨,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挣扎苦痛,陪着她一起痛。
房间门口,爷爷和奶奶的头探进来看着里面的这一幕,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林露发声。
冯维娟刚开始站在一边看着不敢发话,这一刻也实在看不下去了,拖过林秋山手里的棍子。
“够了,打成这个样子还不够麽?你没看见她的腿伤成这个样子嘛?小娃儿痛了不哭还能啷个样,大人痛了还晓得哭呢。”
林秋山冷哼了声,不悦的说道:“本来就够烦的了,听到她哭心情更糟糕,这个才生气。”
言罢,林秋山气冲冲的摔了一下门,听着撞门时的巨响声,这才解气的出去。
冯维娟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林露,浑身都打着哆嗦,眼泪浸湿了整个脸,头发碎被眼泪粘在脸上,手背上十几道青紫交错的伤痕,还有被衣服遮住没看到的,竟不由得产生了一丝同情。
她蹲在林露面前擦了擦林露脸上的眼泪,同林露说道:“你先忍一哈,我去你大伯家借点红药水来给你涂伤口。”
林露没有做答,依然哆嗦着身子,冯维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去,穿过两条田坎和一条三四百米的小路,便是来到大伯家。
大伯一家人此时正关着门看电视,家里没有点灯,见她来了才打开白炽灯。
“大哥,你们家还有红药水没得啊?我想借一点点。”
“啷个了啊?你们家哪个受伤嘞嘛?”大伯关心的问着冯维娟。
“还不是林露他爸,林露被烫伤了腿痛得很,我帮她清理伤口的时候她哭了出来,他爸听着她哭,觉得心烦意乱,就拿着棍儿子打了她一顿。”冯伟娟叹了口气,略显无奈的说着。
“她爸嘞个暴脾气不行啊!娃儿受伤了都打,又不是说不听话,真的是,你要跟他说说才行,这样教育娃娃是不行的。”大伯语重心长的跟冯维娟交代,说罢,去房间拿了一瓶新的红药水给她。
拿到红药水,冯维娟笑着对大伯说:“我先回去了哈,要先跟娃儿上药才行,下次我去赶场了在买回来还给你。”
大伯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还了,在把她送到外院口,举着手电照着她离开。
一回到家冯维娟就赶紧拿着红药水涂在林露的伤口上,药水触及伤口上时她仍是被痛得头皮发麻,她把手指伸到嘴巴里咬着,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来。
冯维娟涂好伤药后小心翼翼的把林露挪到床上躺着,不敢用被子压着她的腿,怕弄脏了被子,便拿了一件不要的衣服盖在她受伤的腿上,在轻轻的搭上被子。
林露像一只受伤的小鹿一样缩在被窝里,哭累的她很快就睡了过去,到底还是个孩子!
第四天一大早大伯就来了我们家,他看了看林露腿上的伤口,满是心疼的模样,用布满老茧的大手掌揉了揉摸林露的头。
“娃儿,你受苦了啊,你爸也真是的,把你照顾成这个样子,唉!”大伯连连叹了好几口气。
林露知道大伯是真的关心她,她也很喜欢大伯,她微笑的看着大伯,“大伯,我没事了,现在都不痛了,咯。”林露怕大伯不信,点了点伤口,虽然还是很痛,但是她不想让大伯替她操心。
大伯宠溺的看着她,又温柔的问道:“露露,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大伯等下赶场嘞时候帮你带,你想吃啥都行哦。”
“哇,有好吃的吗?那我要吃糖果,大伯,我想吃玉米糖。”林露一脸期待的看着大伯,满是欣喜,这下身上是真的不觉得痛了,哈哈。
大伯见她开心成这样,也不由得加深了笑意,“小露露还想不想吃其他嘞呀?大伯我还可以帮你买其它的呦。”
林露抱着大伯的胳膊摇了摇头,知足的笑道:“大伯,不用了,我就想吃玉米糖,我现在最想吃的就是玉米糖哦。”
“好,小露露想吃玉米糖,那等下大伯就给你买玉米糖,乖乖在家哈,要听话哦,大伯就先走了。”大伯也笑意连连的点了点头。
大伯朝林露招了招手便出去了,林秋山看着大伯颇为不喜,白了他一眼。
屋子里,爸爸刚从外面挑粪淋完庄稼回来,正像二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嗑自家收成的瓜子,爷爷奶奶也从旁边二伯家到我们家来唠叨着,妈妈坐在矮板凳上宰着猪草,林露在旁边拿着小菜刀帮妈妈宰。
林露乱七八糟的把它们宰断之后妈妈在用大菜刀把它宰细,这样也减轻了一些她的活儿,不过林露的力气终究是很有限的,帮一会儿再歇一会儿才能继续帮。
临近天黑时大伯如约把糖果拿到家里来了,还买了十几袋冲剂的豆奶粉给林露,林露开心得咯咯直笑。
大伯看林露笑得开心,也跟着笑了起来,欣慰的看着她,心里泛起了一丝酸涩,大伯的孩子去世得早,那时候家里没钱给孩子治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一天天的病重下去却无能为力,大伯和大伯母每多看一眼躺在床上不成样病得的孩子,都只觉得心如刀割。
现在他们家的条件虽然依旧不算好,但在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里面,他们家也算数为数不多的有彩色电视机的人家。
那个时候的彩色电视代表着什么呢?人气?家庭条件?都有吧!
大伯是个很勤快的男人,他不仅种置了许多菜地,还栽种了很多旱烟,每年都能靠着旱烟卖个好价钱。
他们家还养了五头牛,是村里养牛养得最多的人家,年底的时候他们就卖掉一头牛来添置过年的新物件。
再杀一头牛,一半做成熏牛肉,一半卖给村里其他没有养牛又想吃牛肉过年的人家,然后再去市集添置两头小牛来重新养大,日子过得很是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