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城的西北街巷,是寻常百姓不得进入的禁区,那里是纪国最大的练兵场。前日南王已向帝君请命平复边缘骚乱,得到应允的他更加加紧训练。站在训练台上的南王,脊背笔挺,征战沙场让而立之年的他看起来已近半百。风拂过他眼旁的碎发却吹不灭他眼中的坚毅。
副将急匆匆地跑上教台,附在南王耳畔轻声说着,只见南王眉头皱起,压低声音回了一句:“让她去客堂等。”副将领命而去,但是他的双眉仍在紧锁,望着台下不敢懈怠的士兵,他在心里盘算着此次出兵的情况。不知不觉,正午时分,士兵们退去进食休息,而他还有家事要处理。
客堂的门开着,堂屋内娇小瘦弱的身影背跪着,虽然身体有些支撑不住而左右晃动,但挺直的身影透出的傲气还是让他心中一惊。那是他的女儿,南王府的小姐,边境的骚乱让他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这个如他一般的女儿了。低下头,将眼中点点动容压下去,他再次抬起头走进屋中,眼中已是重新换上的严厉:“既然自己知错,那便就跪着!”
父亲声起,让她心头一颤,努力支撑住身体,握紧拳头,坚定说着:“孩儿无错。”她没错,错的是爹爹。
“放肆!”从未想过原来还算乖巧的女儿竟开始学会顶话回驳,南王拍桌怒喝:“堂堂南王家的闺阁小姐,逃课出府!纪翎烟,当真是本王宠得你可以没有规矩吗?来人,马上送小姐回府,没本王命令,不准出『烟若』一步!”
“烟儿不回!”这是她第一次用尽力气去回顶父亲。泪滴从眼中滑下,在心上留下重重的一块伤疤。她望着父亲,两眼朦胧,抿紧嘴,即使哽咽声无法控制也不放低一点傲气。
“不回?不回那便让整个『烟若』的奴才为你今天的一切付出代价!”甩手到身后,背身不再看她一眼,胸前的起伏还在说着他怒火未退,但眼中渐渐泛起的不忍又是那样的矛盾。
“烟儿……不回……”她低下头,泪水一滴一滴划过她的面庞,打落在衣裙上,留下一朵又一朵泪花,“烟儿……一点都不想学……那些女子技艺……烟儿想……”抬起头,乞求着望向眼前这个男人:“烟儿只想……陪在爹爹……”
“休得胡言!”他转回身重重打了她一个耳光,身为父亲的他怎会不知女儿为何跑出王府,怎会不知她那如他的脾性,怎会不知在自己练功的时候她一直在一旁偷看。可『纪翎烟』这轻描淡写的三个字,将来可能要背负着整个国家的命运。在那个你死我活的人间炼狱里,刀枪无眼,若是他顾之不及而让人伤了她,有何脸面去面对丧发之妻,“究竟是本王对你疏于教导,还是你苑中那些奴才教得你这般不懂礼数!这段时日是哪个奴才跟着你,本王定将那人赶出我南王府!”
她倒在一旁捂着火辣辣的脸,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听着父亲说出的话:凝紫……爹爹要将凝紫赶出去?!不要!不要!不要!!
她想要站起身,但跪了一个时辰的她,双膝已经淤紫发软哪里那么容易站起来?撑起身子却又摔了下去,门旁的侍卫看见此番也是暗暗感叹:翎烟小姐生性爽直,喜好拳脚,这是全城都知道的,只可惜身为女儿的她,注定了不能如父亲南王殿下一般去驰骋。
“爹爹,爹爹不要动烟儿的侍奴……烟儿回去!烟儿回去!爹爹不气了……烟儿回去!烟儿好好习艺……爹爹不要动烟儿的侍奴……烟儿求您了……”她趴在地上,抓着父亲的衣角,卑微地乞求着。偌大的王府,找不到第二个如凝紫那样的好姐妹,她不能让凝紫因为自己的过错而被赶出去,她不能!“爹爹……烟儿求您了……烟儿这就回去……烟儿再也不惹爹爹生气了……”
小手抓着父亲的衣角不停地哀求着,裙下的两腿因为长跪而渗出的血色是那般刺眼,眼前的小女孩哪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南王小姐,他俯下身,抱她在怀。听她的委屈,听她的苦痛,他的心也如被人撕扯一般。他拜托乐府教授小女琴艺之技,不求日后她能才艺兼备被人赞叹,只要能磨灭一点她身上的血气傲性便就足矣……安抚幼女的手暗蓄了力打在颈后,才让那哭声不止的女孩软下了身子。
“午后的训练后推半个时辰。”他抱起幼女,向外面走去。
当昏睡的人儿转醒已是申时将过,她望着周围,是她的『烟若苑』。一天到现在,她吃的只有逃课前的早食而已,支起身,想要去桌上喝杯水的她,忍着膝上传来的痛楚站起来,却又摔了下去。凝紫端着羹汤推开门看着倒地的主子,赶忙把汤放在一旁,跑去把主子搀扶起回床上坐着:“小姐,您膝上还在肿着,王爷吩咐这些时日您哪里都去不得。您呀,还是好生休养吧。”回身拿了羹汤,伺候主子喝下。明明两人年纪相仿,凝紫照顾起人来却十分的细心,一点都不像她毛手毛脚。她喝着汤,没有征兆的泪水滴落在汤匙里,喂汤的手顿住,静静望着眼前落泪的小姑娘,回想起中午还在焦急地等待小姐的她等来的是双眉紧皱的王爷以及王爷怀中在昏睡的小姐,匆匆一行礼,压着心头的不安,静静侍候一旁,许久,王爷开了口,语气中满是疲惫:“小姐……近几日可还好?”
“回王爷的话,小姐近几日除叫嚷着去训练场并无……”
“嗯。”他握紧床上的小手,双眉未展:“你倒是个不错的『贴身侍女』,也难怪烟儿那般向着你……”
“王爷!”她扑通一声跪地“小姐虽然……”话语被男子的摆手硬生生挡了回去,“本王知道。”男子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眼前跪在地上人,“这段时间烟儿就拜托你了,本王不希望再听到她不守规矩的声音,后果……你知道的。”
“凝紫明白。”
想念父亲的心,别说她这个旁人,就是王爷他肯定也是明白,虽然小姐一定在练兵场受了委屈,但是她还是为小姐感到开心。
“凝紫……对不起……”她埋着头,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着自己心里的愧疚,她差点害得凝紫被赶出去,害得自己差点就要失去她,都是她的任性,都是她的胡闹。
“小姐,您放心!奴婢虽然不能让您出府,但是奴婢也不会让您觉得枯燥。”她吹了吹汤匙里的汤,再次送到小姐的嘴边,这样一口一口的伺候着主子喝完休息,她却不敢闲着,等到小姐睡沉,小心翼翼地给小姐上药:两个膝盖还是在肿着,淤紫与血痂看得触目惊心,刚才的一跌,让刚刚长好的伤痂再次裂开,正在渗血,端了清水用手帕轻轻处理着伤口,再拿出王爷离开前留下的药粉洒在伤口上。
“爹爹……”睡梦中的人儿怕是被疼痛惊到,娥眉轻皱,喃喃呓语:“烟儿不惹爹爹生气……爹爹不要赶走凝紫……”
原来刚才的“对不起”为的是这般呀……不知怎的,听到主子的梦话她竟有些想笑。她出生在清贫人家,也有弟弟妹妹,迫不得已阿爹将自己送来南王府为侍奴。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小姐的时候,那双好奇的大眼睛围着她左看右看,而那时的自己躲在管事姑姑身后不知所措。
“我叫翎烟,你是谁呀?”眼前的小女孩笑呵呵地望着她,像极了家中调皮的小妹。
“回小姐的话,奴婢是今日开始来苑中侍候您的凝紫。”答的话是姑姑教的标准回话。
“凝紫不怕,有本小姐在,没人伤得你半毫!”小女孩装模作样地拍拍瘦弱的小胸膛,说着给她听的豪言壮语。时间真快呀,转眼之间就已经过了四年,这四年里两个人无话不说,小姐也一直遵守着当初说下的话:没有让一个人欺负她。而她也是想要尽心尽力地去侍候好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