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越过了多少片段,似是瞬息之间,又似是已经几世轮回,似是赤裸现实,又似是浑噩一梦。
当易寒宇再次睁开双眼,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身处一顶帐篷之内,并且自己正躺在地上,身下有一席厚厚的火红毛毡垫着。
一次次的昏迷,然后又一次次的醒来,使他已经习以为常,即使发现眼下的状况比以前好上了许多,但他的面上仍然看不出来任何欢喜的表情。
他艰难撑身坐了起来,这才知道,身上的多处伤病,已是经过了一番包扎治疗,还有人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只是,内伤加外伤的积累之下,此刻他仍然好得不利索,除了坐起来,就一动都不能动了。
“咳咳......”易寒宇觉得口干舌燥,喉咙痒痛发苦,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这一咳嗽,立刻惊动了帐篷外面的人。
须臾,帐帘掀开,便是有个年仅三四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小女孩长得精致嫩白,端的好看之极,玉瓷般的小手里,捧着粗糙的陶制大碗,里面盛满了清水,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
易寒宇除了咳嗽,再无任何言语,也无任何动作。
小女孩显得更加好奇了,咧嘴笑着,露出洁白的幼牙,奶声奶气道:“大哥哥醒了?喝点水吧?我娘正在做饭,不过要等很久才可以吃,因为我娘说大哥哥病的很重,需要吃一些又难做、又有营养的东西......”
说着,小女孩就拱了拱陶制大碗,把温温的清水灌进易寒宇的口中。
她接着道:“大哥哥吃饱了就会好得更快些,不用多久就可以陪霜儿玩了,我娘说,待大哥哥好了以后,就让你去帮爹爹的忙,我不愿意,就和我娘顶撞了几句,然后我娘就依我了.....”
纯真的年纪,纯真的话语,罗哩罗嗦,小女孩毫不畏生,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短短时间,就自顾将易寒宇引为知己,朋友。
易寒宇不言不语,表情漠然。
小女孩也不在意,自说自笑着,还给易寒宇留下了她自认为十分宝贵的礼物。
那是一个黄泥人,卖相十分粗糙,从小女孩的嘴里可以清楚的知道,这个黄泥人是她自己捏的,千叮咛万嘱咐,要易寒宇好好保存。
半个时辰之后,帐帘再次掀开,这次进来的是个身材娇小玲珑,成熟貌美的妇人。
小女孩见得妇人进来,欢欢喜喜地站在妇人的身后,时不时的还探出小脑袋来,对着易寒宇做一个调皮的鬼脸。
只是她的鬼脸不鬼,倒像个可爱的萌福娃。
妇人用一个木质托盘端来了一大碗稀粥,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熬做而成的,此刻散发出阵阵的香味,似肉似素,引得易寒宇本就空空如也的肚子,一阵咕咕作响。
但他的思想仍然停留在了白开水一样的日子里,所以即使他的肚子再怎么叫唤,他依旧一动也不动坐着,面上更无一丝表情。
妇人大概也是知道,易寒宇此刻除了坐立之外,根本动弹不得,是以嫣然一笑,默默坐在他的身旁,舀起一羹匙稀粥,认真吹至不烫嘴,再将稀粥送到他的唇边,微笑着道:“你伤得过重,身子还太过虚弱,暂时只能吃些稀软的东西。”
等了半天,易寒宇依旧两眼空空,神情木木,也不张口。
妇人耐性极好,一直微笑着,保持着给他喂粥的姿势。
小女孩霜儿则是不干了,歪着小脑袋,天真烂漫地看着易寒宇,良久,若有所思道:“大哥哥是嫌弃不好吃么?不要紧,我这里有糖,很甜的,放到里面去混着一起吃,就很好吃了,我娘说喜欢吃甜味的人,日子往往都很甜,我就经常这么吃......”
说着,小手自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纸包裹来,平摊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打开,仿佛那就是她的全部家底。
里面露出几块拇指大小,晶莹剔透的橙色糖块,霜儿抓了三块,放进粥碗里,然后再次歪着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易寒宇。
易寒宇也怔怔地看着霜儿。
有时候,治疗一个人的心病,再好的医师也比不上一个纯洁的灵魂。
此刻的霜儿很平凡,也很特别,很纯洁。
好一会,易寒宇眼角流下几滴泪水,哽咽几声,就着心伤身乏,终于张了口,吃起了粥来......
日子和生活,造就了感情的四季,花开花落,不管你是执着的,还是难以诉说的,都终将成为过去,不管你是想起来的,还是忘记了的,也一样会成为过去。
日子能使人空洞,生活却能使人充实。
在一来二去的日子里,在没有压迫与无奈的前提下,易寒宇的生活在充实着他的年岁,使他的心性日渐成熟。
虽然他还是显得冷酷,但他冷酷的外壳已在逐渐脱落。
小女孩依旧爱说话,也许是因为没有相同年纪的玩伴,所以她学会了自己给自己凑热闹。
有了小女孩的爱说话,易寒宇得知美妇人正是霜儿的母亲,名叫“宋芮心”,而霜儿的全名叫“陆赢霜”。
除了这母女两人之外,他还识得了第三个人,那就是替他医治重伤之人,名叫“陆滴善”,是霜儿的父亲,一个名不经传的医师。
据霜儿童言自顾,这一家三口都是淳朴善良之人。
易寒宇当日差着一线便死在了人贩子的手里,而霜儿一家,是在闹市里碰巧见他昏迷不醒,还被人丢在一张烂木桌上,当作奴隶叫卖,于心不忍,就将他买了下来。
这,便应了灰衣大汉那句话:“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希望你的运气不会太差......”
他的运气确实不会太差。
因为他在命悬一线的时候碰上了霜儿一家,终于脱离苦海。
他喜欢上了喝酒。
酒醉有时候能让他的内心平静,但有时候,他会徘徊在似醉还未醉之间,想起一些人,想起一些人与人之间的散聚。
霜儿一家自始至终都未曾劝解过他什么。
因为这一家子似乎知道有些人是劝解不了的,特别是一个受过伤害的少年。
有时候任随其便才是最好的劝解。
倏忽七日而过,易寒宇的伤势已经好了七八成。
这痊愈的速度吓了陆滴善一跳,因为按照他的治理崔测,易寒宇至少需要个把月的时间,方可完全恢复。
然则照着这般势头,只怕易寒宇不日便可下地走动,活蹦乱跳了!